從小我就覺得我是人群中最獨特的那一個，因為我媽是吸血鬼。

身為吸血鬼之女，我自然也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吸血鬼，只不過現在時機未到，我還處于幼年期，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以免被別有用心之人謀害。

這都是我媽教我的。

1

那是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放學后回了家。和往常一樣，我把書包隨手扔在沙發旁，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準備打開電視看動畫片。突然，臥室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我以為是老鼠，嚇得大叫了起來。

“小樹苗，你回來了嗎？”屋內傳來了媽媽的聲音。

我緩緩走過去，輕輕打開房門，看到媽媽正躺在床上。在床邊還豎著一個長長的鐵桿子，鐵桿子上掛著一個塑料袋子，塑料袋子里裝著紅色的液體。

媽媽看到我進來，抬起沉重的眼皮，笑著說：“小樹苗，去給媽媽倒杯水?！?/p>

灰暗的房間，布滿血絲的眼睛，蒼白的臉色，一個裝滿紅色液體的塑料袋，這一場面深深地震撼到我了。那個非常像媽媽的女人用著和媽媽一樣的口吻叫我的名字，而且臉上還掛著和媽媽一樣的笑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給媽媽倒杯水啊！”那個女人突然抬高說話的聲音。

連發火的樣子都一模一樣，難道真的是我媽媽？

“媽？”我小聲叫她。

“干什么？”那女人不耐煩地說。

我已經確認這個女人就是我媽，因為世界上不可能有哪個人會對別人這樣說話，每說一句話就換一個語氣，只有媽媽可以做到。我鼓起勇氣說：“媽，你是……吸血鬼嗎？”

媽媽看了一眼床邊鐵桿子上的塑料袋子，突然狂笑了起來，那樣子更像動畫片里的吸血鬼了。她說：“對啊，媽媽就是吸血鬼。你是媽媽的女兒，以后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盡管來找媽媽，我都給你統統擺平！”

不知為何，媽媽這句話一說完，我突然就不害怕了，甚至跟著媽媽一起笑了起來。

2

我從小就沒有爸爸的印象，家里也沒找到過有關爸爸的任何痕跡。

“爸爸在哪里？”我經常這樣問。

一開始媽媽會說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需要等到很久才能回來。后來，媽媽卻只說你爸爸接受不了媽媽是吸血鬼，所以離開了。

吸血鬼真的這么可怕嗎？我一直在想。

上了中學，我依然相信自己就是吸血鬼之女，我終將成為一名真正的吸血鬼“為禍人間”，想想就開心。所以，我經常逃課，打架，并以吸血鬼之名成立了一個幫派，在學校里惡名昭彰。

后來學校發現了，強行解散了我們幫派，還叫來了各自的家長談話。

不管你是不是吸血鬼，“叫家長”這件事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吸血鬼媽媽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樣子和小時候看到的非常相似，都是臉色發白，眼睛里布滿血絲，唯一不同的是，一個站著，一個躺著。她在我面前蹲了下來，把我摟進懷里，小聲說：“小樹苗，我們的身份嚇到校長了，得趕緊離開此地才行?！?/p>

“難道我們還怕了他不成？”我覺得我不能丟了吸血鬼之名，要敢于直面惡勢力。

“我們不怕，但不得不離開。我們雖然是吸血鬼，但不能傷害到普通人類。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吸血鬼，善良最重要。邪惡的吸血鬼就像你看的動畫片里那樣，終將會被正義處死。你希望自己一直墮落邪惡下去，直到被處死嗎？”媽媽的聲音非常好聽，特別是細聲慢語的時候，聽得我只想流眼淚。

轉學后，我謹遵吸血鬼媽媽的教誨，以善良之名再次成立了一個幫派。只不過這個幫派不打架不逃課，只幫助同學解決困難，甚至抵擋外校的“惡勢力”。

3

到了高二的某一天，我在體育課上突然昏倒，被抬到了校醫室里。

當我從朦朧中蘇醒時，一身純白衣衫的醫生正坐在我跟前，拿著小本本皺眉嘆氣。

“醫生好。”我說。吸血鬼不但要善良，還要有禮貌。這也是吸血鬼媽媽教的。

醫生看到我蘇醒了，立刻問道：“陳杉同學，你感覺怎么樣？”

“我感覺，有點餓。”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今天中午是不是還沒吃飯？”醫生問。

我點點頭，“今天身體不舒服，吃不下飯，所以就沒吃?！?/p>

“你知道自己是貧血體質嗎？”醫生繼續問，說話的語氣中竟然還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說：“不知道?！?/p>

我當然知道，而且從小就知道！吸血鬼就應該喝血才能健康，但媽媽一直不讓，說只有成年后才能選擇喝血成為吸血鬼，還是拒絕喝血繼續做一個普通人類。

就是因為不喝血，所以我才貧血的。這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能說，因為我不想暴露自己的吸血鬼身份，免得引人注意。

醫生語重心長地說：“患貧血癥的人不能不吃飯，不然會造成低血糖，甚至會暈?；杳浴Ｎ医ㄗh你還是去醫院做一個血常規檢查，盡早治療。”

等我成年了，就能根治了，根本不需要醫院那幫家伙。我沒有說出這種話來，只是說了聲“謝謝”，便回去上課了。

不得不說，吃了醫生給的巧克力，我精神好多了?！霸瓉沓郧煽肆梢匝a血，我回去要給媽媽買點?！?/p>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吸血鬼媽媽，因為她總是大驚小怪的，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急的像火燒眉毛一樣，每次我都覺得她在給我們吸血鬼家族丟臉。

4

高考最后一天，烈日炎炎，室外的溫度已經超過了35℃。我還在思考最后一道英語閱讀理解題到底該用哪種方式抓鬮，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但很快又安靜下來了。

沒準又是哪個倒霉的考生家屬昏倒在這烈日下了。我猜想。但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吸血鬼媽媽。傳說吸血鬼最害怕陽光，但媽媽和我都屬于吸血鬼中的異類，早已適應了有陽光的環境。這也算是物競天擇的結果。

但是考完試后，我出了考場并沒有看到她。正要打電話時，班主任大老遠小跑著過來，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跑，“陳杉，你媽進醫院了，我現在帶你過去。”

“媽媽怎么會進醫院？”我問道。

“天氣太熱了，中暑引起貧血癥發作，躺在地上怎么都叫不醒?！卑嘀魅伟盐依狭艘惠v出租車，直接去了醫院。

“貧血癥？我媽怎么會有貧血癥？”我心里十分不解。

班主任擺著回憶狀，說道：“聽醫生說，你媽罹患貧血癥已經十幾年了。你不知道嗎？”

“我……”我無話可說。我知道媽媽缺血，從小就知道。她經常臉色發白，眼睛里卻布滿血絲。但那不是貧血癥造成的，而是她不可告人的吸血鬼血統引發的。她經常吃豬肝和鴨血，這都是難以忍受嗜血的痛苦而不得不做的，有的時候還會去醫院輸點血來緩解。

這些事，普通人是不會懂的，班主任不懂，醫生也不懂。

到了醫院，看到媽媽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旁邊有個輸液用的鐵桿，鐵桿上掛著一個裝滿紅色液體的塑料輸液袋，我的思緒竟有一瞬間回到了那個灰暗的房間里，媽媽問我要水喝，而我被媽媽的樣子嚇得一動不動。

身穿白色衣衫的醫生走過來，“你是患者家屬吧？陳女士的貧血癥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了，需要盡快安排住院治療，不然可能會危及生命。”

我不信醫生的話，拼命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媽怎么可能會得貧血癥呢？醫生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媽可是……”

班主任趕緊過來握緊我的手，“陳杉，別擔心，醫生會治好你媽媽的病。但如果不好好治療，一旦耽誤了時機，很可能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

“可是……”我想說我媽是吸血鬼，不可能得這種病的。但我沒有說出來，因為我發現媽媽所在病房里，還躺著幾個其他臉色蒼白的患者，他們也掛著裝有紅色液體的塑料輸液袋。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吸血鬼家族的光輝也在這一刻開始破碎。

5

當我醒來的時候，媽媽正一臉柔情地坐在我面前。

“醒了？”她倒了一杯水遞給我，說，“來，喝點水潤潤嗓子?！?/p>

我從病床上坐了起來，接過水杯大口喝了起來。

“慢點喝，小心嗆到?！眿寢尩脑捯廊粶厝嵊謭皂g。

我一臉好奇地看著周圍，說：“我怎么躺在病床上了，怎么回事？我記得剛才你……”

媽媽拿走我手中的空杯子，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好了，聽媽媽說吧。你剛才昏倒了，不過醫生說沒什么大礙，休息一會兒就好了?！?/p>

“那媽媽你的病是不是真的？”我希望媽媽回答不是真的，或者直接裝深沉，一笑了之。

“對不起，醫生說的都是真的，”她摸了摸我的頭發，說，“我的小樹苗也長大了，該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了?！?/p>

果然，大人道歉，準沒好事。

“媽媽在懷上你的時候，剛滿二十歲。懷胎十月，讓我知道了當媽媽的艱辛，也感受到了做母親的幸福。我每次照鏡子，都感覺自己身上散發著母性的光輝，這是我以前從來都不敢想的。但在生你的時候，我大出血，雖然成功把你生了下來，但還是落下了貧血的毛病。兩年后，我和我老公，也就是你爸爸，離婚了?！?/p>

第一次聽到爸爸的信息，我急切地問道：“為什么？”

“你爸爸所在的家庭比較傳統，一直想要一個男孩。所以就說要和我再生一個，我不同意。他就三天兩頭跟我吵架，我受不了，就跟他離婚了。他也非常樂意離婚，畢竟我還是個病秧子，留在家里只會花更多錢。”

“爸爸真是大壞蛋?！蔽抑淞R道。

媽媽笑了笑，繼續說：“離婚后，我去了離家很遠的地方開啟新的生活，并且把你的姓氏也改成了‘陳’。帶著你生活雖然累了點，但也會讓我心里有著落，什么艱難困苦，在我面前都不算事兒。后來你長大了，我的病卻越來越嚴重了，甚至需要階段性地輸紅細胞懸液來治療?！?/p>

“所以你注入的不是血，而是紅細胞懸液?！蔽沂植粣偟卣f。

媽媽握著我的手，說：“傻孩子，媽媽不該騙你，但當時也是一時興起，沒想到能影響你這么久。是媽媽做得不對?！?/p>

我撒開手，直接抱住了她，“我不怪媽媽。你永遠都是我的吸血鬼媽媽，我也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吸血鬼。”

6

高考志愿我報的是醫科大的臨床醫學，這是從醫院回校時做的決定。

現在我已經是在醫院工作三年了，主治方向也是貧血癥相關的病癥。走進病房，看到很多“吸血鬼媽媽”躺在床上接受治療，并慢慢康復起來，我自己也獲得了很多欣慰和幸福。

“醫生姐姐，”一個小姑娘跑到我跟前說，“我媽媽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為什么要輸血?。俊?/p>

我解釋道：“那不是血，是紅細胞懸液。你媽媽沒有得什么奇怪的病，只不過需要一些能量，就像我們人餓了，要吃飯一樣。”

“媽媽身體餓了，所以要輸血？那媽媽不就是電影里說的那種吸血鬼嗎？”小姑娘突然一臉震驚，看了看病床上躺著的媽媽，低聲說，“電影里的吸血鬼臉都很白，我媽媽的臉也經常白得嚇人，會不會真的是……”

小姑娘說著突然捂起了嘴，顯然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了。

我蹲下來，笑著問小姑娘：“那你媽媽如果真的是吸血鬼，你會怕嗎？”

小姑娘學著大人模樣用手撐著下巴思考，“如果別人是吸血鬼，我還有點怕。但媽媽變成了吸血鬼，我可不怕?！?/p>

“為什么是媽媽就不怕呢？”我繼續問道。

“因為媽媽每天晚上都會抱著我，哄我睡覺，如果她真的要吸血，我早都被吸得一干二凈了?！毙」媚镎f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而且她經常把事情搞砸，這么笨的吸血鬼，我擔心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怕呢?！?/p>

“媽媽要是知道你擔心她，可能會羞愧死吧?！蔽倚Φ馈?/p>

小姑娘鄭重其事地說：“那這件事，姐姐可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我點點頭說：“放心吧，姐姐一定幫你保守這個秘密。”

小姑娘把手塞進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拉起我的手，把一個東西放在了我的手上，便立刻蹦蹦跳跳跑開了。我抬起手一看，竟是一塊巧克力。

下班后，我坐在車上，把那塊巧克力放進了嘴里，拿起手機撥通電話，說：“媽，我太想吃你做的炒豬肝了。所以今晚我要回家住，一會兒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