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發現,最近一年,老媽似乎越來越神經兮兮了。
這里的神經兮兮,是指精神緊張,過度敏感。
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她神經兮兮。
她的喉嚨曾經沙啞過一段時間,那時,她總跟我說,她懷疑自己的喉嚨是不是有什么嚴重的毛病,最后檢查出來的結果是,那只是感冒的后遺癥。
對于我和妹妹,她的神經兮兮更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比如,她經常轉發各種震驚體的文章給我們,并附上“要好好看完”等留言。
比如,她有事沒事就在微信上撩我們,只要超半小時沒回,她就用“你們很忙嗎,怎么不回我”這句話來拉開她對我們的微信奪命call的序幕。
又比如,每次打電話回家,她總會先扯一下最近看到的各種跟“女孩子”相關的社會新聞,如裸貸、見網友被XX、少女棄子等,話題結束時再來個簡單粗暴地叮囑——一個女孩子在外,千萬要謹言慎行、潔身自愛,別行差踏錯。
有時我會懷疑,老媽的腦袋里,是不是被安裝了一種叫“沒有最壞只有更壞的結果導向”的信息處理裝置,無論是什么信息進入到其中,輸出的結果都是悲劇。
記得有一次我因為去洗澡了沒有及時回復母親大人的微信消息。
老媽就一連給我打了四五通電話。
后來我回電話過去時,老媽說,她聽工友說廣州今天下暴雨還水浸,想問我這邊情況怎樣,但我卻沒有回復。想想今天是周末,我不可能那么久還沒反應,心想我會不會是在發生了什么事呢?越想越不對勁,于是就各種奪命call。
老媽的話,讓我哭笑不得,但也讓我倍感心酸。
我不知道在促成“一個普通的暴雨天”和“女兒可能有事”這兩者間的因果關系的路上,老媽有過多少糾結、焦慮與恐慌,我只知道,牽掛,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2.
我曾思考過,為什么老媽仿佛像是一位永不知疲倦的追風箏的人,牢牢地攥著手中的線,即使風再大,線再割手,風箏飛得再高再遠,也不愿放開。
我試過為老媽的行為扣上時代發展,訊息繁雜的帽子。
就像那次下暴雨奪命call事件,老媽說過一句:可能是老媽看新聞看得多,有點胡思亂想。
看得越多,越容易觸發聯想,能腦補的細節就越多。
況且,老媽自己也承認了不是。
不,沒那么簡單。
如果是這個原因,那為什么老媽只對與我和妹妹相關的負面的資訊敏感呢?要知道,資訊本身,也有正面與負面之分。
我又想,或許是因為老媽真的老了。
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年紀,總會把目光收回來,重新聚焦到自己周圍。
年輕時想成為360度全方位無死角噴射的噴灑機,毫不心疼地向四周灑著熱血;年老時卻想做節蓄電池,把僅剩的能量存下來,渴望把生命的續航時間延長。
但問題是,老媽為什么把目光全聚焦到我和妹妹身上呢?她應該更關注自己才對。
我能找到的第三個原因就是,早期的恐慌經歷給她帶去的不安全感,加大了她在回歸自身的年紀里,為身邊人變得神經兮兮,為身邊人牽腸掛肚的可能性。
3.
細想,似乎從小開始,我就沒有讓老媽省心過。
記得剛上幼兒園時,我因為玩得瘋,整個人掉進池塘里,腦袋也直直地撞到假山上。腦袋被磕破了,硬生生地縫了好幾針。
“當時真的嚇壞我了。你哇哇哇地哭個不停,我們都手足無措”
每次老媽跟我說起這件事,她都會臉色發白,瞳孔放大,手拍著胸脯,儼然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再長大一點,我開始跟村里的男孩子玩在一起,跟著他們到處“為非作歹”。
最嚴重的一次,是跑到人家的工廠里玩煮飯仔,結果火勢失控。廠里的人看見了,就要來追我們。我心慌起來就用腳去踩火源,結果火差點把我整只鞋的鞋底都燒熔了。
老媽知道后,狠狠地揍了我一頓。
“叫你玩火,叫你玩火……”
邊揍邊哭。
讀小學時,皮的屬性依然肆虐。
有次放學后拉著表妹去池塘邊放紙船,結果又妥妥地雙雙掉進池塘里。幸虧池塘水不深,只是把書包全弄濕了。
老媽知道后,揍了我一頓。
六年級時,我開始虐人了。
慫恿同學那水氣球扔老師,因為他逼著我去畫畫。
老師怒吼:你明天不用來上學了。
老媽知道后又揍了我一頓,然后打電話給老師,道歉。
以上的這些事,如果站在小孩子的角度來說,算是小事,最多只能證明是小孩子調皮,生性未定。我想,真正給老媽帶去恐慌經歷的應該是這件事。
4.
那是我讀高一的時候。
有天放學,因為跟同學聊得太忘我,跟著她上公交車,等同學到家下車時,我才發現這輛車是不回我家的。
更糟糕的是,我身上沒有多余的錢,我也不知道現在我在哪里,下車再重新搭車不是明智的選擇,我跟司機大哥說了情況,司機大哥答應我到了終點站后再送我回去。
所以,平時只需要20分鐘就可以回的家,那次卻花了我3個多小時。
回到家,剛進家門,老媽就沖到我跟前問:“你究竟去哪里了!”
我看著老媽快擰在一起的眉頭,把事情都告訴了她。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媽一邊聽我講,一邊嘀咕著這句話。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老媽見我放學后遲遲未歸,把我的班主任,認識的同學的電話都打了個遍。
“如果你再不回來,我都準備報警了。”老媽說。
對于農村人來說,“報警”這個詞,如同神話一樣虛無縹緲。他們不會輕易去觸碰,更沒想過會跟自己有什么聯系。
但從這件事情開始,“報警”這個詞就似乎成為了老媽“震懾”我的一個法寶,或者說是一個承載她恐慌情緒以及所有帶來這種情緒的細節記憶的容器。
直到現在,但凡是出現類似“女兒的安全可能受到威脅”的情況,老媽便會搬出這個法寶。
比如,最近一次聽到老媽說報警,是因為老媽收到了我貸款愈期未還的信息,她想起之前被推上輿論風口上的某女生因裸貸而自殺事件,害怕我也遭遇了這樣的事,就想著報警。
事后,我花了很長的時間解釋整件事,才稍微撫平了她不安的情緒。
哦,對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高一搭錯車事件呢,因為這件事,我成為了班上唯一一個班主任批準的可以明目張膽地帶手機上學的人。當然,這是老媽拜托老師的,說方便找到我。
5.
曾經,我對老媽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神經兮兮感到很是厭煩。她的敏感緊張讓我覺得自己仿佛還是小孩子,一舉一動都要像她匯報。
直到那次和老媽在學校的操場上散步,老媽說:“媽不是想干涉你什么,媽只是想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得好不好。飯有沒有按時吃啊,工作開不開心啊,有沒有生病啊,會不會照顧自己啊。你年輕,外面的精彩是你的一切,媽老了,你和妹妹就是媽的一切。”
我突然發現,老媽才是小孩子。
她開始變得因我們而喜,因我們而悲,害怕我們遠離,害怕變成一個人。
就像我們小時候,害怕跟父母分離,害怕被他們遺棄。
看著老媽滿頭頂的白發,我突然明白了她神經兮兮的原因:
雖然老媽年輕時是風風火火的女強人,但她卻不希望我像她一樣地熬。
一方面,她吃苦太多,深知生活不易,舍不得我被生活欺壓,但又無力為我做什么。
另一方面,她知道農村出來的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但她又心疼我只能一個人面對所有的風風雨雨。
所有的無力、擔憂、焦慮、恐慌,讓她變得敏感緊張。
像一只在遠處看著兔寶寶覓食的兔媽媽。既為孩子們能找到肥嫩的綠草而欣慰,又不得不豎著雙耳,替孩子警惕潛伏在附近隨時會撲出來的老虎。
6.
電影《摔跤吧!爸爸》里,大女兒吉塔進入國家隊訓練后,對爸爸打來的詢問訓練情況的電話隨便敷衍,外面世界的五彩斑斕迷住了她的雙眼,她逐漸忘記來這里的目的,也把爸爸對她的期望拋之腦后。甚至炫起了那些自以為高明的摔跤技巧,以此來證明爸爸是落伍一族。
大女兒吉塔對爸爸做的事,我們很多人都做過。或許正在做著。
我們無法用簡單的是非判斷標準或倫理道德準則去看待這些行為。因為,這是每個人成長路上都必須要走過的一段路。
關鍵在于,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走過這段路,并且意識到,父母那些在你眼里看來或神經兮兮,或謹小慎微,或落后保守的言行,都只是因為,你一直都會他的牽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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