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張生游于蒲時,在軍人騷亂搶掠中保護了寡母弱女的崔姓表親,由此識得表妹崔鶯鶯。崔鶯鶯“垂鬟接黛,雙臉銷紅”的美麗,“顏色艷異,光輝動人”的俏麗讓張生頓生愛慕。后來,在鶯鶯丫環紅娘的幫助下,張生與鶯鶯私會西廂下,成了云雨。自此之后,鶯鶯“朝隱而出,暮隱而人”,與張生私會。
初看這段文字,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是《西廂記》的簡介,其實不然,這是元稹《鶯鶯傳》或者說《會真記》的開篇,一個頗具才華的詩人,因為女子,毀譽參半。
元稹其人,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世孫,父親元寬,母親鄭氏,家中世代讀書為官,早年家境優越。 元稹自小長得清秀可人,父母都非常寵愛他,從三四歲起父親就教他讀書寫字,背誦古詩。然而,好景不長,元稹八歲那年,父親不幸去世。前母所生的幾個哥哥,不愿供養后母和弟妹們,年輕的母親鄭氏只好帶著子女離開洛陽到鳳翔去投依娘家,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由家中的破落所遭受的變故,想來元稹也些許懂得人情冷暖世事凄涼。
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子,母親鄭氏。母親賢能知書,不賢于持家,還親自教授他詩書,使得元稹的教育不得中斷。元稹的好友白居易曾稱贊:“今夫人女美如此,婦德又如此,母儀又如此,三者具美,可謂冠古今矣”。足以見得母親的睿智,也正是由于母親所給予的良好教育,自小他勤奮好學,常常從鄰人家里借書,然后徒步去姐夫陸翰家求教。表兄胡靈之又教他詩歌格律和騎馬射箭。九歲時,元稹作詩成熟,驚嘆于長輩。因成長于民間,他對邊塞風云和農村凋敝已有所了解,也許是這樣的成長環境,日后才有了一段愛情悲劇。
十五歲時元稹為盡快擺脫貧困,獲取功名,選擇投考的為相對容易的明經科,一戰告捷,然而及第之初的元稹卻一直無官,閑居于長安,讀書寫詩,應是在這段時間受京城風氣所感染,成了頗受女子愛慕的風流詩人。
二十一歲的元稹移居蒲州,遇見第二個女子,也就是《鶯鶯傳》里的女主人,故事的發展應是書中所述,即便多有不舍,仍舊是悲劇。雖然崔鶯鶯才貌雙全,而且家中富有,但畢竟沒有權勢,無法為元稹的前程作鋪墊,無法為他取得官職,這與元稹理想中的婚姻存在很大距離,現實如此,這段初戀無疾而終。
一年之后,他再次赴京應試。元稹自從赴京應試以后,以其文才卓著,被新任京兆尹韋夏卿所賞識,且與韋門子弟交游,從而得知韋夏卿之女韋叢尚未許配與人,于是意識到這是一個求得官職的機會,所以權衡得失,最后還是棄鶯鶯而娶了韋叢。許是心懷愧疚,他以自己的初戀為原型,創作了傳奇小說《鶯鶯傳》,即后來《西廂記》的前身,還寫了“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這樣的詩句來紀念。
第三個女子,韋叢,原本與他是一場政治婚姻,只是這個女子,太過體貼,柔化了一切,使得夫妻琴瑟和鳴。 她不僅賢惠端莊、通曉詩文,更重要的是出身富貴,卻不好富貴,不慕虛榮,當時正是元稹不得志的時候,過著清貧的生活,韋叢來到這個清貧之家,卻無怨無悔,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關心和體貼丈夫,對于生活的貧瘠淡然處之。婚后元稹忙著科試,家中的家務全是韋叢一人包辦,而婚前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父親疼愛的小女兒,韋叢的賢惠淑良可想而知,所以元稹在數年以后,總還是會忍不住想起與他共度清貧歲月的結發妻子韋叢。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這三首詞卻也足以見得用情之深,這個女子可歌可泣,只是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年僅二十七歲便因病去世,她陪元稹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時光卻未能看他富貴榮華,頗為可惜。
韋叢離世后,元稹仕途高升,游歷到蜀地后遇見第四個女子,女詩人薛濤。 她雖然身為樂伎,才貌雙全,但心性孤傲。當時正如日中天的詩人元稹,他久聞蜀中詩人薛濤的芳名,到蜀地后,特地約她在梓州相見。與元稹見面,兩人情趣相投,議詩論政,情誼漸深。在薛濤的支持下,元稹參劾為富不仁的東川節度使嚴礪,由此得罪權貴,調離四川任職洛陽。分別已不可避免,薛濤十分無奈,只得以書信相互慰藉。勞燕分飛,兩情遠隔,此時能夠寄托她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詩了。身處愛情的薛濤迷上了寫詩的信箋,她喜歡寫四言絕句,律詩也常常只寫八句,于是她對當地造紙的工藝加以改造,將紙染成桃紅色,裁成精巧窄箋,特別適合書寫情書,人稱薛濤箋。她朝思暮想,滿懷的幽怨與渴盼,匯聚成了流傳千古的名詩《春望詞》。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一是由于兩人年齡懸殊過大,三十一歲的元稹正是男人的風華歲月,而薛濤即便風韻綽約,畢竟大了十一歲。二是薛濤樂籍出身,相當于一個風塵女子,對元稹的仕途并無幫助。因此這段情只能是露水紅顏,孤傲敏感的詩人薛濤從此她脫下了極為喜愛的紅裙,換上了一襲灰色的道袍,她的人生從熾烈走向了淡然,浣花溪旁仍然車馬喧囂,人來人往,但她的內心卻堅守著一方凈地,為這她愛著的那個詩人。
第五個女子,安仙嬪,并無詳細記載,卻依舊是紅顏薄命。元稹的朋友李景儉見韋叢不幸病逝,元稹的生活無人照顧,在孝期滿后,將表妹安仙嬪嫁給了元稹,只可惜安仙嬪也是有運無命之人,只與元稹作了三年夫妻,就病逝了。這個女子也是情深緣淺,大抵未曾入心吧。
第六個女子,裴淑,節度使裴鄖之女,與元稹在權德輿的府邸一見鐘情, 通過權德輿做媒,37歲的元稹在兩任妻子離世后娶了第三個妻子。然而,婚后元稹的官職頻繁調動,夫妻二人總是“兩地分居”,裴淑常常淚水沾巾,元稹以詩相慰:“嫁得浮云婿,相隨即是家。”雖是聚少離多,但這個女子陪著元稹度過了最后的時光,彼此相愛,想來也是頗為愜意,這個女子,時光未負她。
詩人元稹,一生風流,毀譽參半,閑坐悲君亦自悲,許是幼時的清貧讓他極度渴望權勢,許是朝堂的風氣讓他迷戀名利,只是辜負了那些個女子,也正是這一段段情讓他的詩歌情真意切。
很奇怪,喜歡一個人的詞,卻不喜歡他的為人。“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給了鶯鶯,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給了結發”妻子韋叢,“嫁得浮云婿,相隨即是家”給了妻子裴淑,一段情換了一首詞,詩人風流,女子卻不幸。“詩篇調態人皆有,細膩風光我自知。月夜詠花憐暗淡,雨期題柳為歌欹。長教碧玉藏深處,總向紅箋寫自隨。老大不能收拾得,與君閑似好男兒。”薛濤給他的回詩,足以見得內心之凄苦,半緣修道半緣君,元稹卻應是一生情緣一首情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