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風情事

?1


樹在翠河邊待了兩百年,換算成人的年紀,他已經是個垂老矣矣,整天看著看著夕陽西下感嘆自己要去見老婆子的老頭。

可是對于三百年才‘成樹’的樹來說,他還只是個少年,他從沒有離開過這條河,只偶爾透過在他身上筑巢的鳥兒們的閑談,得知就在河那邊有一群叫做人的生物奇怪的在地上筑巢。

“還都筑在一起。”一只鳥說,另一只鳥說“太奇怪了,我飛進人的巢穴里去看,里面居然連草也沒有”,群鳥嘰嘰喳喳談論“他們還都擠在一起,不會覺得煩嗎?我可受不了隔壁的那只又蠢又胖的鳥”

由此樹知道了人這種東西的存在,知道他們比鳥大很多,他們不會飛,他們的巢都蓋在一起。

在他做樹的這段日子里,他也見過不少人。

有的背著他同類的尸體從他面前走過,嘴里還有奇怪好聽的叫聲,有的一群人,騎著馬卷起一陣煙的從他面前跑過。這就是人嗎?整天動來動去,從河的那一頭到河的這一頭,一個白天就只見著這些人來來往往,貨物肩扛手提,急匆匆趕路。

尼姑日日在庵里敲木魚,念心經,常常望著窗外的雪發呆,那雪可真美,真想去摸摸它,聽說城里的小姐們都喜歡在院子里堆雪人。

可她知道師傅不會允許的,她會讓自己好好念經吃齋,侍立于城里來的小姐夫人們旁,幫著她們上香祈福?!澳愕帽M心服侍這些貴人,多為庵里求些香火”師太眼也不抬的說。

師傅,我能說,我想還俗了嗎?尼姑心思纏纏繞繞如入水的筆墨,幻化成嘶嚎不止的欲望,緊緊扼住她的咽喉。尼姑加快敲動木魚,須臾,心似古譚平靜無波。她又是師傅的好童兒,她還得在這庵里看幾十年的雪景。

2


尼姑坐在樹下歇息,她剛剛幫庵里送走上香的顧小姐。聽說那顧小姐是城里的大戶人家,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這次顧夫人帶著她來就是來求菩薩指派一樁好姻緣。顧小姐美啊,粉羅玉面俏臉含春,云鬢步搖寒煙翠,步步蓮花多婀娜,一個旋轉挪移都是數不盡的風情。想著顧小姐又想起自己,尼姑一時悲上心頭,忍不住嗚嗚小聲啜泣。

“你在干什么”樹睡著,突然強烈的情緒弄醒了他。面對尼姑的嗚嗚聲,他隱約知道那是種不愉快的情緒,像他在大風吹襲時竭力扎根的害怕,像是頭上那對鳥兒早晨覓食回窩,發現蛋已經被啄破吃掉的無奈。

尼姑嚇得趕緊縮到草地。這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尼姑百思不得其解,身旁空蕩蕩并沒有人,耳邊呼嘯的只有風聲。

“你是妖怪?你在哪兒!”

“我是樹”

“你是樹妖?”

“我是樹”

樹想,我只是在這里呆了兩百年,這樣就叫做精怪嗎?

“你,你沒見過人嗎”

“我見過,可是沒有一個像你”樹停頓了一下,舒展了身體,葉子嘩啦啦的響。“你的臉上的水從哪里來”

尼姑聞言,摸了一把發現臉上有淚?!皼],沒什么。你這樣說話很嚇人哎,你認識其他人嗎”

“沒有”樹依舊簡明扼要。

尼姑撫了撫胸口,按下緊張激動,這棵樹居然會說話。還說他長了兩百年,是個山精野怪吧,要請道長來滅他嗎,聽說伏羲之地跑出來很多妖怪,他看起來傻傻的應該和他無關吧。

“這里只有你一棵樹會講話嗎”尼姑仰著頭說話,脖子都仰酸了。

“不知道,我沒和其他樹說過話”

“啊,你沒有朋友豈不是很孤單”

“朋友?那是什么,孤單?那又是什么?!?/p>

“看來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啊,朋友就是常常和你說話,常常和你一起玩啊,不過你長了兩百年都沒有和其他樹交流過,你應該是翠河唯一的靈樹吧。周圍的樹都和你不一樣,只有你有思想,只有你一棵樹在這里,這就叫孤獨啊”尼姑完全放下戒心,舒舒服服的躺在樹下,玩弄草根。

“那你來和我說話,成為我的朋友好嗎。”

樹天真直接的問,他在這兒第一次遇到會和他交談的人,他想知道這個和自己不同的生物是什么,怎么會這么多奇奇怪怪的說法。

尼姑看著眼前的郁郁蔥蔥的大樹,樹干粗壯有力,樹的縫隙細細撒下些陽光。如此生機的景象差點讓她忘了這是棵會法術的樹。

這是她小時就一直存在于這兒的樹,難道他是剛剛才孕育出神智嗎,他說話就像一個小孩。

出于同樣的寂寞與好奇,尼姑說,“好啊,我明天會再來的,我要回庵里了”

庵?那是什么,不過樹沒有多問,“好,我會等你”樹說完就進入了沉睡。

尼姑回庵

各自無話,一夜好眠。

3


尼姑經常去翠河邊找樹聊天,日日夜夜年復年兩人已經相識相知。他們談天說地無所不談,樹好奇尼姑的生活,尼姑告訴樹,庵里的生活不過是晨起打掃庭院,夜熄吹滅欲求。師傅要她戒癡戒欲敲木魚,守著菩薩受香火。

“我是被師傅養大的,聽說冬天的早晨師傅起來掃雪,開了門就發現我在襁褓里。師傅心好就撿了我。

我在庵里長大,十七歲了也還沒出過翠城。

我曾經跟著師傅去過城里,火樹銀花不夜天,香車寶馬狐裘暖。捏糖人,吞長劍,滿架燈籠猜謎語,人間的煙火氣好聞的不得了”

尼姑托著腮撲靈靈的眼睛閃爍著光彩“不過,我只看了幾眼,就跟師傅去顧府了,陪著夫人小姐祈福。樹,你知道顧小姐嗎,那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呢”

樹悶悶的說,“我不知道顧小姐是什么,要說好看嗎,我覺得你就挺好看的啊”樹搖了搖身上的葉子,把黃的綠的都搖落。

他不喜歡那個什么顧小姐,他只喜歡在這兒和尼姑聊天。天藍藍,風吹的尼姑的頭發波波搖搖的晃動。

尼姑瞪大了眼睛羞澀而嗔怪,“你這棵樹,一直呆在河邊從來也沒有走出去過,你才不知道顧小姐有多美呢”。不過話雖這么說,尼姑心里卻美滋滋的,這是第一次從別人嘴里聽說自己好看。

尼姑懶洋洋的靠在樹上,想起和善的顧夫人威嚴的顧老爺,覺得顧府門前的石獅子都那么威武。

不待尼姑想完,身體突然沒了重心,一下子仰面摔倒“啊,樹你在干什么!”

尼姑以為樹在和她開玩笑,不想等她起身一看卻發現面前赤條條的站立個青年,嚇得尼姑趕緊捂住眼,啊啊的叫了起來。

叫了半響,對面卻毫無回應之聲,尼姑自五指縫里向外看,青年華冠美服,劍眉星目薄唇緊抿,巍巍大丈夫像,好不正經嚴肅。

青年開口說話“這樣比之顧小姐又如何”。尼姑這才想起剛剛讓她摔倒的元兇,“你是樹?”她回頭看向早前樹在的位置,果然什么也沒有,地面平平整整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有過樹的痕跡,既不曾泥土亂撒也沒有花蕊倒地。

“是啊,尼姑你看我這副樣貌,美嗎”樹收了先前嚴肅的神情,認真眨巴著眼睛問。

尼姑平靜了下心情,站起身來看著這個自稱為樹的青年。

圍著樹轉了幾轉,看清他的衣著模樣,尼姑道“好看好看,不過你什么時候學會變化成人的,嚇死我了!”。

樹對尼姑敷衍的回答不太滿意,僵硬扯了扯嘴角,聲音有些嘶啞說“我第一次變,心里想著變個好看的模樣就變出來了”。

聽到這樣說,尼姑放松了心情,走過去拉著樹坐下

“你修煉這么久了,化成人形也是水到渠成,我雖然不太懂修煉,可是常來我們木仙庵的虛清道長和師傅閑聊時,也說過山禽草木,水鳥蟲魚,它們在風水極佳地修煉到一定時候,就會自然化做人形”

樹突然抱住了尼姑,此時樹是人形,男子的胸膛與尼姑緊緊貼著。

兩人心跳清晰可聞

尼姑趕緊掙開了“你這是干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樹的懷抱被尼姑掙開,滿臉迷惑“我常看到翠河旁有兩人這樣靠在一起,看上去很開心,我以為人都是這樣,你不喜歡嗎?”。

樹雖然法力不弱,卻不曾入人世,體驗七情六欲,自然不懂尼姑的羞澀。

對上那雙燦然的眼眸尼姑臉紅了,想定然是附近村子里的女子與男子在翠河幽會,沒想過竟然被樹學了去。

“這是男女才能做的事啦,樹你怎么了?”尼姑發現樹正一直看著她,好像從掙開他的時候就開始了,這樣一直看,他的眼睛不會痛嗎。

又轉念一想,這可是樹變化出的人形,沒有痛感也有可能,難道真只是個擺設?

“樹,你先別動”樹乖巧的點頭,尼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肌膚由白轉紅又戳了戳其他部位,皮膚緩慢回彈,發現手感也很真實。

“你玩完了嗎?”樹不帶感情的問。

尼姑這才住手,“樹,你變得好真實啊,這個人形一點也不像假的”“不過,你毫無表情就有點虛幻了”尼姑皺著眉頭說到。

“剛變化成型,應該還不太穩定”樹說這話是表情毫無變化,眼睛卻還是一直看著尼姑。

尼姑作勢在樹眼前揮了兩把,手動眼珠也動,“這就好了,總算眼睛是還能動的”。尼姑笑意吟吟的看著樹,這張臉還真不錯呢,比城里的那些公子哥也不遑多讓。

呸呸呸,我可是出家的人怎么能想著情情愛愛,師傅知道了又得罰我了,天靈靈地靈靈,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尼姑看著樹的一霎,心里就閃現這么多想法,自己也是一驚。

4


“尼姑,我們一起去城里吧,我想去看看,你不是也想去嗎?”樹笑著看向尼姑。

尼姑心里一緊,低頭開始玩弄手指。

去城里嗎,好心動,可是師傅知道了是一定會責罰我的,怎么辦怎么辦。

“尼姑,走吧,我好不容易才化成人形呢,就當為了我們的友情,也該去一趟是吧?!睒鋽D眉弄眼的對尼姑笑著。

算了,不管了,師傅罰就罰吧,大不了又是一頓罰跪,再說了在天黑前趕回來師傅就不會發現了。

“樹,我穿著這尼姑袍也不像樣子啊,你能幫我變化嗎?”。

樹搔了搔頭說我試試吧,便就朝尼姑吹了口仙氣,尼姑果然就連頭飾也跟著附近村里的少女一般無二。

整理妥當,尼姑與樹就攜手一起下了山去。

“你嘗嘗這個”尼姑把糖葫蘆徑直就塞到樹的嘴里,“唔,這是什么,甜甜酸酸的”樹吃著亮晶晶紅艷艷的糖葫蘆問

“糖葫蘆啊,山楂做的,就是你旁邊那顆樹”“什么,呸呸呸,我怎么能吃同類”樹吐出來,嗔怪地看著尼姑。

尼姑嘿嘿不好意思的笑了。“欸,那邊有舞獅呢,快走,我們也去看看”尼姑興奮的拉著樹就往人群里沖去,樹一個不穩竟然差點被帶倒,樹抬頭剛想叫尼姑慢點。

卻抬眼看到尼姑白嫩的手正緊緊抓住自己,溫暖舒滑的觸感讓他一時失神,就這么被呆呆的帶向了熱鬧燈火處。

人潮擁擠,樹有些不適應,他已經習慣對于“人”的認知只是尼姑。

樹擠到尼姑身旁不自覺的用手環住了他,阻擋人潮的推擠。

火龍飛舞,人聲潮雜。

尼姑興致勃勃地吃著糖葫蘆,還不時的給樹介紹,這一招舞的是雙龍戲珠,那一勢揮的是登高作耍。

“樹,你還沒見過這么有意思的東西吧,這可是人間獨有的哦”尼姑說到后半句低了聲音唯恐被旁人聽了去,說到后面又忍不住開心的彎了眼尾。

“是呀,是呀,多謝你帶我來這么有意思的地方呢”樹的臉在昏黃燈光中有些飄忽不定,聲音里的戲謔卻一點也沒有少。

“小心”,不知從哪里飛來一支火箭,樹一個側移拉著尼姑躲過了,撿起一看像是小孩兒的玩意,不知是哪家調皮鬼扔到人群里。

“這些小孩真討厭,謝謝你啊,樹”尼姑紅了臉,看向攬著自己腰的樹“不過,你能不能先把我放開”

樹這才發現自己還摟著尼姑,一個松手,卻又是差點讓尼姑摔倒,待尼姑站穩,兩人相視都忍不住笑出來。

“你就不能把我扶好嗎?”尼姑頭也不回似羞似嗔,“那不是你讓我松的嗎”樹有些委屈的說,替尼姑撥開人群。說著話兩人又朝前方走去。

“讓開,讓開,這是顧府的轎子,撞壞了你賠的起嗎”顧府的小廝們揮著手讓行人讓出條路來,香車寶馬,鶯聲燕語從轎中傳出

適時一陣風吹過,原來顧家小姐正在那轎中是要去赴貴族們的聚會。

顧小姐的容顏被風從轎中吹起,引得路人嘖嘖聲四起。

“哇,那顧小姐可真是個妙人,要是能娶來當妻,十輩子的福氣也愿意拿來交換”

“你可照照鏡子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窮的比狗都不如還想娶顧小姐呢,顧小姐這種人就是想一想也是美夠了”“哎,你這人,嘴怎么這么臭你”

“就說你了怎么地吧,想比劃比劃?”張三和李四吵吵嚷嚷的走遠了。

尼姑看著遠去的馬車羨慕不已,走遠了還在踮腳遙望“這些貴族小姐命可真好,哪像我們這般人。

”不無惆悵的聲音自尼姑口中傳出,樹聽著,眼神暗了一下,看向遠處的柳樹。

“你喜歡顧小姐那樣的生活嗎?”樹一把扳過還在眺望馬車的尼姑,樹認真的過分眼神讓尼姑不禁有些不自在。

掙開樹踱著步回答“當然啦,天都晚了,我們回去吧”。

“好,走吧”。樹和尼姑回到了山上,看著尼姑慢慢遠去的身影,樹難理解尼姑原來是喜歡那樣的人類生活嗎。

暗下了決心,樹在心里醞釀出一個計劃。

5


尼姑好久都沒來找樹了,她忙著接待來上香祈福的夫人小姐,忙著照料庵里的大小事務。

尼姑上次來已經是五日前了。

樹想起尼姑,心底微妙的感覺出現。熟悉了她的常來,偶爾的失約,寂寞的感覺就縈繞在樹旁。

顧小姐即將出嫁了,火紅的燈籠掛滿了全城。這是翠城首富女兒的婚事,如何不盛大。

就連過往的樵夫都在談論這場婚禮,說著顧府還特意為了這場婚事開倉賑濟窮人,樹聽著這幾日行人的議論,微笑浮上了樹幻化出來的臉。

自從上次和樹偷溜下山后,尼姑覺得這項活動實在太好玩了,于是今天又準備來讓樹幫她變化,一起下山。

到了翠河,尼姑卻發現樹早就準備好了正在等著她。

尼姑不作他想,親親熱熱地打了招呼,兩人一起下了山。

翠城里,尼姑正準備去城南耍子街買桂花糕,卻被樹拉著往另一方向走去。

“去哪兒啊”尼姑疑惑出聲。樹卻不言語,只拉著尼姑走,走的尼姑氣喘吁吁的問,“這兒啊”兩人站定。

尼姑抬頭卻見顧府兩個金字正在當頭處。尼姑疑惑的看向樹,樹只一笑施了個法,兩人卻都隱了身,光明正大進了顧府。

樹拉著尼姑進了府后開口“你不是喜歡顧小姐的生活嗎,今日就來當一次顧小姐了”

尼姑只當樹在說笑,還反口道”是你想來看顧小姐吧,你想看我們前幾日不是在馬車里看見過嗎,哦,我懂了你這隱身法使出來是想近距離看看顧小姐吧,是了是了,你雖是樹也對顧小姐生了愛慕之情是吧”

狡黠神色在尼姑臉上,尼姑還待說些什么,被樹一個急停定住,樹轉頭看著尼姑嚴肅簡短回答“不是”。

簡短的一句后,樹又帶著尼姑九轉曲回的在府里亂走,難道在找什么嗎尼姑心想。

樹與尼姑停下了,卻是顧小姐閨房,尼姑心里疑惑更甚。尼姑看向樹,樹卻以手指唇示意她不要出聲。

閨房內,有丫鬟正在給小姐梳妝,其余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喜禾,昨天的賑災糧都是送到民眾手里沒有,我的婚事可不能被什么貪污給壞了名聲”顧小姐細言細語出聲問道。

喜禾一邊利落的給小姐挽了個飛云髻,一邊又爽快的回答“小姐放心,沒聽著昨日賑災有什么情況,黃賬房也是個干凈利落的人呢。小姐只管放寬心準備婚禮才是,小姐的美貌福氣可是翠城出了名的”

小姐啐了喜禾一口也就放心的閉目養神。

樹進入房內,朝丫鬟婆子們吹口氣,眾人就都瞌睡倒地。

在顧小姐正隨著丫鬟的服侍昏昏欲睡中,樹憑空變出一把尖刀就像小姐刺了過去。

顧小姐身嬌體弱還未來得及反應,鮮血已經汩汩流出染紅衣襟,一雙美目圓瞪裝滿了驚異,纖細的身軀摔倒至地。

一直站在一旁見證樹吹暈丫鬟,出手殺死顧小姐的尼姑呆了。

她哆嗦嗦的手指向樹“你,這是干什么,你,殺了顧小姐”

“顧小姐已死,你即可代替了她,這些丫鬟婆子昏睡并不知,待醒來,一樣會安心服侍你,你即可穿華服飲玉酒自自在在去赴宴”

樹以為尼姑是在擔心無法善后,還在細心好言安慰。

樹手一揮將尼姑變得和顧小姐一般模樣,讓她坐下,他捻決準備喚醒丫鬟婆子。“你瘋了嗎,我不要!”尼姑不肯,她差點被樹的舉動嚇死,怎么也不肯留在這里當顧小姐。

“我們快走,快走,別讓人知道你殺了顧小姐”尼姑心智還沒嚇到盡失,心里只想著殺人要償命。

尼姑推搡著樹讓他趕快施法隱身,兩人快逃。

樹不動,眼里滿是不可置信,不懂她為什么拒絕“為什么,這可是我想了許久,特意為你的”尼姑急得說不出話,眼睛里的晶瑩珠兒含在眼眶,只看著樹搖頭。

看著尼姑的凄凄切切,樹嘆氣,兩人又原路返回。

劉媽媽是顧府的老人了,自小為奴。她風風火火走向小姐住處,準備催催小姐,夫人老爺已經在前廳等的不耐煩了。

“也不知道今天做什么,小姐溫吞的像只蝸牛,盡連累我等下人被責罰打罵”

劉媽媽罵罵咧咧的走近了,她整了整衣服雙手推開門,準備罵罵丫鬟們怎么如此磨蹭。

屋內的場景卻讓劉媽媽瞪大了眼,地下的顧小姐心口插著尖刃,血已經染紅衣襟,未曾閉上的雙眼寫滿不可置信,只剩精心梳就的頭發顯示主人曾經多么可人。

“啊!來人啊,快來人啊,小姐出事了!”劉媽媽尖利聲音貫穿了整個顧府。

顧夫人倚在顧老爺身上,不住的用手帕擦拭著眼淚。

顧小姐的遺體已經蒙上了白布,昔日的美人就這么香消玉殞,堂內一片肅穆。顧老爺對道長拱了拱手開口“道長說小女不是被兇殺,而是遭妖害,敢問這是如何得出的結論”。

清虛道長著青袍,執素鈴,面目不怒自威。

當下扶須沉吟開口“顧兄,你我多年相識,不敢瞞你。我今日在觀中與童兒論道時就遠遠的看見,府中妖光大盛邪魅娼笑,鎮妖鈴亦是泠泠作響,久不鎮絕。”

又指著跪在地下簌簌發抖的仆婢,那是服侍顧小姐的丫鬟婆子。

“她們自稱不知不覺昏睡,房門也沒有損壞,就連窗戶也指頭個洞也不曾有,府中護衛森嚴也不曾放人進來。那此事定是山精野怪作祟”

顧老爺聽完強忍悲痛請道長坐下商量捉拿兇手。

樹和尼姑一口氣回了翠河旁,“你怎么能殺人,況且那還是顧小姐”尼姑緊緊攢住樹的胳膊。

“殺了也就殺了,你這么在乎顧小姐做什么,就因為她捐了很多香火?就因為她長得美,尼姑你喜歡女人?之前可沒看出來”尼姑被樹輕佻的語氣激怒。

“我怎么會喜歡女人,我不喜歡任何人,我可是個尼姑!”“連我也不喜歡嗎”樹收了玩笑心,抱胸看向翠河。

“你,你在說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殺人了啊”尼姑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說罷卻發現樹看都沒看她還是只看翠河。

尼姑轉身就憤憤的走了,回庵的路上,尼姑心亂如麻。

這可如何是好,樹不會被發現吧,我們隱身進出那些丫鬟婆子也都昏倒,應該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的。

迎著落日余暉,尼姑在路上不住的安慰自己,期望無人知道兇殺案和她和樹有關。

樹也真是的,我羨慕顧小姐,但是我這等人怎么又敢奢望更多,樹真傻。

尼姑完全沒把樹問喜不喜歡他的話放在心上,她想,這么好的朋友怎么會不喜歡他呢。

6


尼姑回了庵,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所有人都低頭默默干自己的事,抄經的筆動的更快了,掃地的卻是有一劃沒一劃的掃著。

玲瓏師姐正提桶準備去打水,尼姑上前“師姐,這是怎么了,庵里?”

師姐看著尼姑眼神游移不定,復又低頭“師傅在和道長談話,你且去侍弄茶水吧。對了,城里的顧小姐沒了,你知道嗎”師姐說后半句說的極快,看了尼姑一眼就又馬上低頭。

“我,我不知道,我才從河走回來”尼姑心里波濤洶涌,臉上鎮定不變。

尼姑端著茶水進房,師太正與道長說話。

清虛道長瞥了進屋的尼姑一眼,又漫不經心將視線轉開。

“我這鎮妖鈴那日感應到妖怪的氣息極強,那怪就在翠城之內!”清虛闡述著顧小姐死那一日的種種異象。

正氣凜然的說要把那妖怪斬于劍下,說到激動處,把手中的鎮妖鈴在桌上砸的砰砰作響。

面對清虛道長的憤慨,師太頻頻點頭,“翠城里發生影響如此惡劣之事,都是那可恨的妖怪,道長心系翠城安危,實是我等之福。”

尼姑站在身后冷靜的聽著,她的思緒已經飄遠。

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一再對數說顧小姐的好,樹也不會因此殺人。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尼姑滿腦里只有這一句話。

7


尼姑是被清虛道長的離開驚醒的,清虛道長走了,他正朝著翠河走去。

清虛感覺手中的鈴震動的越發厲害,腳步越往前,霧也越來越濃。

清虛在樹的面前停下,清虛看到樹忍不住感嘆一句,好一棵老樹!

果然翠城靈地風水佳,筆直沖天樹冠蔥郁,兩人方能合抱的長度,周圍只此一棵大樹,其余不是幼弱就是已經成為枯枝爛葉。

從贊嘆樹的雄偉到清虛出手,只在幾個轉念間。

清虛驅動鎮妖鈴,嘴里念著咒語手中捻著口訣,腳踏七罡正在傾力施法中。鈴

漂在空中旋轉散發金光逼的樹現了形,他本來只想道士在林子間轉上幾番就會自行離去,他攜尼姑殺顧小姐之時已然耗了不少修為,此刻又遇到武力高強的老道執鈴而攻。

想勝,實在難矣。

樹還未想清老道如何認出他,那方的話已經傳來。

“大膽孽畜,你自在這方修行即可,為何要傷顧小姐性命”樹心頭一驚,這老道士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殺便殺了,又有什么話同你說,你這老道士一人不冷清嗎,合該找個女子雙修更有助修煉哩”樹嬉笑回答

手中變幻的木劍又重了幾分。

不消多說,兩人各執武器打斗開來,初時樹法力全開,手中使木劍靈活如毒蛇,劍劍狠毒專挑腋下胯下逼清虛只能防守。

然而纏斗幾個回合,樹漸漸體力不支,手上動作慢了下來,清虛尋了空刺了他一劍。

清虛暗恨這廝說話忒難聽,手中又重了幾分,樹從空中摔落,悶哼一聲吐出口血。

清虛舉鈴獰笑著走近,樹倒地鮮血染紅衣襟,漠然的看著走近的清虛。

“撲哧”刀入血肉的聲音,尼姑匆匆從庵里趕來,手中還是她從廚房里偷出的刀。

清虛轉頭發現居然是之前在木仙庵里端茶送水的小尼姑。

她怎么會在這兒,清虛想著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的倒下。

尼姑呆愣看著清虛倒地,才癱軟跪坐,汗珠冒出,臉色煞白?!?/p>

你不過來看看我嗎”樹的聲音像是從天外漂來,又奇異的喚醒了尼姑。

樹流血不止,微笑看她,尼姑如夢初醒跌跌撞撞跑向他。一步兩步兩人的距離越發近了,尼姑走的僵硬而失神。

尼姑緩緩低身跪下抱著樹,“我殺人了,我也殺人了”,青絲散亂,眼神無助像林間走失的小鹿。

“你如果害怕,現在就可離去,沒人知道”樹從容給出解決辦法。

尼姑鬢發松散滿臉淚痕的從他懷里抬頭,看了他一眼,就跌跌撞撞的跑出林子外。

樹看著尼姑的走遠,咳了咳又有血滲出來。

他沒有說挽留的話,他應該說什么呢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掙扎著處理完清虛的尸體,樹回復原身佇立翠河旁,正當青翠的葉飄落不少。

8


尼姑在進庵前,已經想好。如果有人問她去哪兒了,她就說去拾柴了。

而為了圓謊她的懷里已經是滿滿當當的枯柴。

“喲,你回來了,這么多柴?放下放下吧,廚里還夠燒呢”玲瓏師姐熱情的過來摟柴,尼姑抬頭正想說話卻發現師姐對她眨了眨眼睛。

尼姑心亂如麻,回屋睡下。

此后幾日,該念經念經,該吃齋吃齋,尼姑卻是沒有再出過庵里去見樹。

這一日夜里尼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閉眼都是清虛道長死前的驚訝與掙扎。

也許當時救一救清虛道長,他還能活著吧

尼姑又搖搖頭希望把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搖走。

她不去見樹,有因為害怕,樹殺人樹差點殺清虛道長。同時,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樹,面對那個將赤裸鮮紅的心奉于她面前問她喜不喜歡的樹。

夜風起來把窗搖響,尼姑裹緊了被子。

攬腰救她的樹,平靜從容殺顧小姐的樹,讓她快走他來善后的樹。

樹是她的朋友,又好像超越了界限。

這是樹第一次來木仙庵,他也試過想要忘記尼姑,可是他做不到,修煉時是她,殺人時是她,睜眼是她,閉眼也是她。

他,要如何忘記她呢

樹進屋的時候,尼姑已經睡著了,微弱的光反射在她臉上,勾勒出美好安詳。

樹推了推尼姑,尼姑嘟囔著準備翻身,又朦朦朧朧的睜眼,看到床前的人影,一個驚嚇就要大叫出聲。

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樹說著就放開了手。

是樹!尼姑激動的差點要哭出來。

“你怎么來了”尼姑壓低聲音問

“想你,就來了”樹看她,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尼姑更加好奇,樹眨了眨眼“我當然知道,我有我的法子”。

閑談幾句,樹突然端正了坐姿,小心翼翼的問“你愿意和我走嗎”。

“去哪兒”,“不是那里也不是這里,只是和我走,你去嗎”“去啊”

尼姑心心念念的就是樹,她想他想的幾近發狂。

她想的幾乎忘了,這里是木仙庵。

她以為就是像以前一樣,朝去暮回,去看西域人的莫力長笛讓毒蛇翩翩起舞,去看南街穿衣猴兒雜耍作揖討錢。

“走了就不再回來”樹說,他定定的看她,抓著她的手像眷念像不舍像乞求。

尼姑剎時像被潑了盆冷水澆滅了樹才來的喜悅。

不,她怎么能走呢,她想起被殺的顧小姐,被自己殺死的清虛道長。

對了樹還沒說他怎么找到她在這兒,以他的性格說不準又是傷了庵里人得來的。

尼姑對樹擺了擺手說“你走吧,我不會走的”,尼姑過于輕松的語氣反而讓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因為殺人的事?”樹收了正經姿態,戲謔的問,眼神在黑夜里也亮晶晶。

“是,你不會愧疚嗎”樹不在意的語氣再一次讓尼姑憤怒了,她沒想到樹就像沒有心腸一樣。

話已至此,樹看了尼姑一眼,不自說化了陣風去了。

尼姑心傷欲絕,在樹走后幾日更是在庵里少言寡語。

9


這一日,尼姑正抄經,玲瓏師姐進來了,兩人年齡相差不大,平時也常在一起說笑聊天。

這庵里也只有玲瓏師姐能和尼姑說上幾句。

“你最近幾日,不曾開懷展顏,遇著什么事了”

師姐一邊用力的擦拭菩薩像一遍和尼姑說話

“沒什么,只是最近不曾聽得清虛道長的消息?師傅念叨好幾回了”尼姑也自在閑聊。

“是沒消息,早先聽說出門捉妖,到現在他們觀里也不曾有回的消息”

師姐手上動作不停,卻轉身見四下無人。

玲瓏壓低聲對尼姑說“師妹你就沒想過出庵嗎”。

尼姑心驚了一驚,紙被墨暈了了一小團。

尼姑抬眼看向師姐“師姐,我們可是尼姑,自小在庵里長大,出去了又能去哪兒呢”。

玲瓏師姐快人快語“這勞什子尼姑已經做了這么多年,每日來來去去不過那幾件事,我早已經煩了。人一世,不就是圖個快活自在嗎”

尼姑收筆正色道,“師姐,你現在做著清洗擦拭的事可曾快活,可曾能走?”

師姐收了抹布扔進水桶,經過清潔的菩薩像已經煥然一新。

“我不曾快活,可我希望你能快活”師姐說完也不待尼姑回答徑直走了。

尼姑若無其事的度過了白天,回房后又想起師姐對她說的一番話,心里思緒萬千。

如果說之前還可以當作是樹錯殺顧小姐是為了朋友之情,但上次樹說的一起離開則是直接挑明。

她怎么會不動心不想要,可是已經連死了兩人,都是因己而生。


她怎么能若無其事的去接受這份帶血的愛意呢。

10


尼姑是被外面的吵鬧聲給弄醒的,她急忙穿了衣服去看。

外面站著的卻不是樹是誰,見到她,樹開口了,平靜而冷酷“跟我走,若不然再無此庵”。

尼姑推門走近,卻在幾步之遙停下,“一定如此?”尼姑輕聲問,

“你知我,一定如此!”一直冷酷的樹又嬉笑開口,眼神卻如狼似虎決不肯休止。

師太此刻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瞪眼看著這個殺神連個聲也發不出,旁邊已經暈了兩個小尼姑。

寒風朔朔,肅殺氣息籠罩整個庭院,偶爾的鶯啼也只響一聲就隱沒。

尼姑轉身,攬衣朝師太跪下,“師傅,弟子不能侍奉您了,我得去看外邊的雪景了,弟子不孝,只能來生當牛作馬還師傅的養育之恩”

尼姑言罷對著師太連磕三頭。

師太已經驚嚇過度,不能言語

尼姑站在樹面前,感慨萬分“走吧”說著挽了樹的手,樹挑眉微笑,兩人就此離去。

木仙庵人人都說,尼姑走了,被個樹妖攝去做了修煉補藥。

說她還瘋的以為自己去看什么雪,

“這都春天,哪還來什么雪”兩個庵里的尼姑嚼著舌根走遠了

她們卻沒發現除了那被攝走的尼姑外,這木仙庵還悄無聲息的少了個玲瓏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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