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 ? ? 那夏出生在臺北的一個小鎮(zhèn),那里,如同沈從文老先生筆下的邊城一樣美好。一個小小的城鎮(zhèn),對于外鄉(xiāng)人來說,也許是窮鄉(xiāng)僻壤,但對于那夏亦或是翠翠來說,是一片不可多得的失樂園。

  每天清晨,那夏都得花上一兩個小時的時間翻越一座大山,然后到城鎮(zhèn)唯一的學校讀書。這一兩個小時在那夏眼里是那么短暫,她總是會被沿途那些不知名的花兒粘住視線,總是會走到窄窄的田埂上摘些漿果來填飽她的肚子。那夏是快樂的。

  等到了學校的時候,大笨鐘才剛剛敲過八點。在這剩下的半小時里,那夏本應(yīng)去吃些正經(jīng)的東西的,可那夏沒有,因為她沒錢。

  教室里空無一人,那夏徑直走到座位上坐好,放下書包。那夏的座位靠近窗邊,頭微微向下一低,就可以看見校門口那些送孩子來上學的大人們。那夏的眼睛澀澀的,她想到了媽媽。

  那夏的媽媽是個漂亮的女人,但她幾乎從不回家,即便是新年也不肯回來,那夏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了。忘了說,那夏從一出生起就沒有爸爸,這個莫大的遺憾像鋒利的刀刃在那夏的心上狠狠劃過,無奈這傷痕竟陪伴了那夏整整十四年。

  從小,就有人在那夏背后說閑話,說她沒爹也沒媽,鐵定是上哪兒撿來的。小伙伴們也從來不肯和她玩,甚至取笑她,不知恥地罵她野孩子。

  阿嬤在這種時候總是會抄起門口的掃帚把那些小孩一個一個地轟走,然后丟下掃帚立馬跑過去看那夏有沒有受傷。那夏看著阿嬤緊張的樣子咧開了嘴。

  這樣的歧視多了,久而久之,就連那夏也開始相信那些流言蜚語。雖然,阿嬤一直告訴她,媽媽和爸爸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為那夏賺錢,所以那夏要懂事些,學著理解他們。

  如果,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出現(xiàn),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竟也如此地被深愛著?

  那個人出現(xiàn)得那么突然,像一場一夜登陸的北風,悄然現(xiàn)世。

  臺北的冬天說來就來,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刮過來,割得那夏的臉生疼,那夏努力地將自己縮小,抱著腿蹲在門口。她今天來得太早了,學校都還沒有開門,肚子也開始抗議,那夏真是疲憊極了。

  “進來吧。”那夏身后的門突然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口,向下俯視著那夏。那夏的臉被凍得通紅,已做不出任何表情,那夏盯著男人看了很久,然后木木地進屋。反正我什么都沒有,那夏這樣想。

  男人熟練地接過那夏身上的書包,沉甸甸的,領(lǐng)著那夏到爐邊烤火,進房里拿了一只熱騰騰的烤紅薯遞給那夏。那夏呆了,沒有接。男人神情一滯,將紅薯送到嘴邊吹了吹,直到溫熱才再次遞給那夏。那夏警惕地接過,狼吞虎咽地將紅薯往嘴里塞,她真的是太餓了。

  男人看著可憐兮兮的那夏,眼里倒映著爐子的火光,眼中跳動著那夏所不知道的情愫。那夏有些局促,不敢再看男人。寒風沉默著,直到上課的鈴聲敲響,那夏才抓起書包含糊不清地說了聲謝謝就跑遠了。男人走到門口,看著那夏倉皇而去的背影笑得苦澀。

  之后的很多天,那夏經(jīng)常在學校里看見男人。有時他會拿著掃帚打掃樓梯,有時他會為進出的車輛打開大門,有時他會站在空地上望著教學樓發(fā)呆。也許,他只是太孤獨了。

  冬陽初出的第二天,那夏捧著一些在山里摘的漿果,慢慢地踱步到門口,獻寶般地呈給男人,男人看著那夏笑了,欣慰地摸了摸那夏的小腦瓜。

  那些漿果又苦又澀,男人卻堅持著把它吃完,微笑著說真甜。那夏忍不住想要嘗一嘗,男人卻裝作小氣的樣子把那些五顏六色的漿果往懷里摟,孩子氣地不肯給那夏。那夏看著男人,輕輕地笑了。

  以后的每一天,那夏都會到那個小小的房間同男人談天說地,卻從不過問彼此。在那夏眼里,男人幽默風趣,同他在一起,那夏總是可以很開心。那夏看著男人偷偷地紅了眼眶,他要是我爸爸該有多好啊,那夏總是這么想。

  春夏秋冬更替得那樣快,那夏一年一年地長高,可她還是沒能見到媽媽。

  兩個月后的某個傍晚,那夏回家的路上遠遠地看見了自家燈火通明。到家后,院子里橫七豎八地擺著幾只箱子,那夏帶著疑惑躡手躡腳地靠近。

  那夏剛一踏進家門,就看見一個乖巧的小女孩安靜地坐在凳子上,頭發(fā)懶懶地披著,穿著好看的花裙子和锃亮的小皮鞋,這些,都是那夏從來都不敢想的。那夏低頭看了看臟兮兮的自己,與小女孩站在一起,像是一種嘲諷。

  “那夏……”一個漂亮的女人叫著她的名字,那夏看著面前的女人竟是那么陌生,嗓子癢癢的,說不出話來。媽媽,那夏在心底低低地喊。

  女人緊緊地將那夏圈在懷里,眼淚順著臉頰滑入了那夏的脖子,涼涼的,卻并不冷。旁邊的小女孩有些不高興了,使勁地蹬了蹬腳上的小皮鞋,嬌嗔地喊著媽媽,那夏剛溫熱的心又迅速地涼了下去。那夏輕輕地推開女人,帶著一種淡淡的疏離,她太陌生了,陌生到自己都不肯相信。

  那夏依舊去男人那里,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那夏依舊像以前那樣說話,卻怎么也沒有了期待。男人隱約感覺出了那夏的不開心,可他卻無能為力,他只有盡力地微笑,希望他的笑容可以感染到那夏,將那夏所有的不高興都一掃而空。

  可是,那夏再也沒笑過,縱然男人總是給她講那些她以前一直以為好笑的笑話,可她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時光一點一點地流失殆盡,終有一天,那夏的媽媽找到了那夏,告訴那夏她想帶她去城里,過好的生活。那夏暼了暼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妹妹,拒絕了。

  那夏的媽媽吃驚地看著那夏,眼中流露出來一種莫名的心疼。她明明那么小,怎么可以讓她背負那么多。

  那夏的媽媽又對那夏說了很多,那夏在媽媽再次開口的一瞬間想到了男人,那個像她爸爸一樣的男人。媽媽說的,那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想到要離開那個男人,那夏的眼淚就開始簌簌地往下掉。

  之后,阿嬤私下對那夏說起媽媽的不容易,她必須要學會寬容和理解。那夏看著阿嬤花白的頭發(fā),癡癡地問:那阿嬤呢?

  阿嬤沒有再說話,握緊那夏的手像是一種承諾。末了,那夏走到媽媽的身邊,對她面前這個略顯滄桑可卻依舊漂亮的女人重重地點下了頭。那夏除了這么做,再沒有了別的選擇。

  夜涼如水,那夏沒有看見,阿嬤躲在門后偷偷地抹眼淚。

  那夏離開的前一天去找了男人,可男人卻出奇地不在,只有門板上卡著一個信封,上面用蒼勁有力的字寫著——那夏。

  剎那間,那夏淚如泉涌,沾濕了大片的衣裳。難道,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那夏緊緊地捏著信封,涼涼的汗都快把信封浸透。風真大啊,吹得我眼淚都出來了,那夏一邊抹眼淚一邊這樣想。

  那天晚上,那夏在房間里一件又一件地收拾衣服,雖然媽媽無數(shù)遍地告訴她什么都不需要帶,到了城里,什么都會有的,可那夏還是沒有。

  嘶啦一聲,男人留給她的信封在小妹妹的手里變成了碎碎的紙片,里面的東西滑出來,摔得粉碎。小妹妹捏著信封的殘片嚎啕大哭,那夏還能說些什么呢?

  那夏苦澀地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就滑到了嘴邊。

  那夏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里,那夏與男人沒有任何聯(lián)系,可那夏偶爾還是會想起他,在她以為她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他。也許,也許他也只是和那夏一樣。

  如果,只是如果,那個男人是那夏的爸爸,那她一定會過得至少比現(xiàn)在好千萬倍。那夏也多么希望,他就是。她不需要他多么家財萬貫,也不需要他多么榮華富貴,她只要他待在她身邊,永遠。

  三天后,那夏瞞著媽媽偷偷地回了一次家。這里早已和以前不一樣,從前的泥濘小路早已被瀝青鋪滿,寬闊而冗長。從前的校舍早已搬遷,成了一座商場。一切的一切,都已經(jīng)不一樣。

  阿嬤不在了,他也不在了。

  二十四歲的那夏站在寬闊的馬路中央,淚流如淌。

  那個人,已經(jīng)走了吧,如同來時,無悲無喜。

  那個人,還會記得我吧,如同當年,無雨無晴。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

  • 1 世上最愛我那個人就是馬兒阿嬤——我的母親。 母親上個世紀50年代出生。她的父親我的外公因病去世,永遠了離開了他...
    小小洪閱讀 492評論 2 2
  • (1) “夏荷要結(jié)婚了。”說完楊淮將杯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他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微微發(fā)紅的眼睛,他無奈的對我笑了...
    半面?zhèn)b閱讀 848評論 11 13
  • 今天的文章是一個故事。師姐和師弟的~~~校園~~~愛情~~~故事。哦,不,是還沒開始的校園愛情故事。看得我心咯噔咯...
    清韻難敲閱讀 662評論 4 4
  • 我拼命的忍住淚水,只為能夠在轉(zhuǎn)角遇見的時候還能微笑。 “清瑜,剛剛下了一場雨,所有的樹木比以前你看到的都要綠,天空...
    吳小刻閱讀 336評論 0 0
  • 寫在前面的話 這是我這些年親身經(jīng)歷的二逼事情,很猥瑣,但很真實。那些二逼青春給我留下了狠深狠深的印象,現(xiàn)在請大家走...
    小鋼蹲兒閱讀 500評論 0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