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第0201號人類復制品，每個人類都有屬于自己的復制品，我們復制了人類的一切，相貌，血液，性格，情緒，當然我們也擁有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生存環境和生活模式，一樣的時間和國度。

但是，我們似乎要比人類更像人類，他們已經進化的十分完美，他們都帶著一張毫無表情的冰冷面具，可以藏得住自己的一切。他們戴上面具后，變得理性，所以失去了性格；他們面貌變得一致，因為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了，所以便失去了姓名，因為那無關緊要。

他們只剩下編號了，世界如同一臺精密的機器，冰冷又準確的運轉，人類像置身其中的零件。我是渴望著有名字的，但做為復制品，也只能擁有與主體一樣的編號。我們從來沒有面具，所以在我們全部都是復制品的世界里，每一個復制品都是獨一無二的。

人類并非無所不能，他們不能避免死亡，從來不能，甚至可以說，人類的生命，控制在我們復制品的手里，我們就像人類社會中傳說的死神。這一切都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當然其中有著千絲萬縷的我還不理解的聯系。總之，我聽說，面具戴的久了，便拿不掉了，有的人類曾經硬生生的扯掉了面具，為此丟掉了性命；我還聽說，人類是會死掉兩次的。

2

復制品大概不是人類創造的，也許我們這些生命（如果可以被稱為生命的話）是突然出現在另外一個世界中，與人類的世界只隔著一片透明的水晶空間，可以清楚的看到人類世界的一切，那面是一臺飛速運轉的機器，我們誕生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到機器里面對應著的我們。

我還太小，之前的幾年一直安靜的呆在世界的盡頭，只為了找到另一個自己。找自己真是一件麻煩事，因為那面的所有人都一個模樣，他們每天都坐著同樣的讓人不理解的事。我甚至覺得我不就是我自己么，還要找什么？但是別的復制品告訴我，這是不對的，你自己是一個人類！

還是我這里的世界更有生趣，我記得我身邊有很多個同我一般大的復制品——男孩兒女孩兒們，他們也在對著那一面水晶尋找自己，當然很多孩子們找不到。我們在無聊的時候也會閑聊，因為沒人會命令我們必須怎么樣，我們只是無端的出現在這里，每天都有新出現的復制品，每天也有復制品離開。離開的人便可以去見識我們世界的其他地方了，他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0826號復制品說，有的復制品永遠都找不見自己。

0826號是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女孩兒，目前來說這附近只剩下我和她了，我們都還太小，只是嬰兒那么大，我只能描述她皮膚很白，臉蛋微胖。其他來說我們并沒有太多的差別。

我說，那他們要一直找下去嗎？

0826號說，無所謂吧，找不到也行，隨你開心。

我問，可這難道不是我們的任務嗎？

0826號說，沒錯，但是沒人要求你一定要完成。

她很快就尋找到了她對應的人類，我和她聊天很開心，我或許還可以問問她是如何這么快找到自己的，但是她已經匆忙的爬走了。

0826號爬了很遠，又回過頭跟我說，找不到就別找了，跟著我走，世界會很有意思的。你呆著這里會變得和人類一樣的。

我不懂0826的話，但是我想，我總的找到我是誰，而且，我們的生命那么長，我總會見此見到0826號。我從來沒聽說過哪一個復制品會死掉。

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作為復制品會死掉嗎？身邊的新出現孩子們告訴我說，當然會，本體死掉了，復制品當然就死掉了。不過人類生命很規律的，他們已經如此的完美了，也許生命已經被規劃的完美無缺，精準的沒有一絲意外。

另一個復制品說道，不對，人類不能控制生命，他們存在著一種意外，如果他們的面具掉了，他們便死掉了。

我已經尋找了很久很久，依舊沒有辦法找到自己的本體。但是我又突然害怕起來，我怕自己突然地死掉，那樣也許我就再不能見到0826號了。0826號告訴過我，世界是很有意思的。看來我必須要走了。

那時候我已經開始慢慢長大了，我的身體變長，可以直立行走。我也發現，每個復制品開始慢慢變化了，和我一批長大的復制品們，每一個都不同。我們漸漸擁有了自己的標準，比如美丑善惡。

3

離開了世界盡頭，我才發現自己傻的可以，原來夜晚整個天空都可以看得到人類的世界。我又很欣慰，這樣那些找不到自己的復制品便可以一直找下去。每一個從世界盡頭走來的復制品都是赤身裸體的，但隨著年齡的成長，復制品們漸漸發現，那樣子并不好看。于是復制品們開始為自己的身體添置各種顏色的漂亮的遮蔽物。

我同樣也如此，我喜歡青草的綠色，于是我便學著其他的復制品來為自己打扮。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所以這個世界中還有學校存在，復制品們可以在學校里學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因為年齡不同，復制品們能想得到的問題也不同，想獲得的答案自然各不相同，所以學校又按照復制品的年齡分為很多種。

我想知道，人類為很么會摘下面具？

學校里的復制品告訴我，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太早了，你可以思考其他的問題。那么我沒有什么問題了，我想找到0826號，告訴她說，我還沒找到自己，但是我先來看看這個有意思的世界。

但是我不知道0826號現在的模樣，不知道她現在會長得多高，是不是漂亮？這個世界又太大了，我開始為自己沒能和她一起離開世界盡頭而難過，也許我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或許有一天我會突然死掉。

我在學校里停留了很多年，我知道世界的中部最熱，熱的把一切變成紅色，溫度會向著兩端遞減，兩個邊緣很冷，永遠覆蓋著藍色的冰。季節會有春夏秋冬，天氣會有陰晴雨雪，我才覺得世界盡頭無聊透頂，那里只是黑洞洞的一片，對面是一片冰冷的機器世界。

現在的機器世界在天空上，夜晚的時候就可以看得見，無聊的時候我會躺下來看看那面人類的世界，尋找自己的本體。那些人類太像了，我終究還不能分辨的清楚。白天里是看不到人類世界的，因為光太強，光線密實的像一塊藍色的布，嚴嚴實實的擋住了人類的世界。我也在學校里面問過，為什么光線會編織出一塊藍色的天空？得到的答案是，因為我們復制品的眼睛最喜歡藍色吧！當然你可以叫它任何顏色，隨你喜歡。

學校里有很多女孩兒，我漸漸的發現一種現象：隨著復制品年齡的增長，不同性別的復制品之間的關系會發生巨大的變化。他們最初會在一起玩耍，無所顧忌；接著他們會彼此討厭對方；然后他們又會重歸于好，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接著又會小心謹慎的疏遠，像是之間結了一層冰。

一切到此為止了，我從沒見過年齡再大一些的兩個異性復制品會開心的在一起了，可能學校里面從沒出現過。倒是有很多年輕的異性復制品，他們開心快樂的在一起，每晚躺在校園里的草地上，看向人類的世界，有的時候會發出驚呼，哦！有一個人類摘掉面具了。

他長什么模樣？

看不清楚，他好像，沒有面孔。他死掉了！

毫無例外，這些年輕的異性復制品終于和我觀察的一樣，他們最終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兩人的關系不在親密無間，每個人都患得患失，最后他們不會在一起躺在草地上去看哪一個人類摘掉了面具。

也有的異性復制品雙雙離開了學校，我便不能在知道他們的關系如何了。

4

有時候我會問9376號，為什么會這樣？

9376號只是聳聳肩回答我，不知道，可能是一條被設定好的規律，現在我們的年齡還小，以后我們也會這樣吧。

9376號是我在學校認識的一個女孩兒，用我自己的標準來看，她是一個無比漂亮的女孩兒。她同樣沒能在人類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本體，她為此十分著急，每晚都拉著我一塊看著天空，那些人類似乎從來沒變過，我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他們還是與我出現在這個世界時一樣。

我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夠找得到人類本體了，那似乎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可我依然在乎的是，我怕某一天我的本體突然摘掉了面具，我便死掉了。我想若果我突然死掉了，9376號一定會很難過，也許還會流眼淚，因為再沒人愿意陪著她找她的本體了。所有人都那么忙。我也習慣于和9376號在一起，有的時候我會很難過，其實我們應該有名字的，9376號這么漂亮的女孩兒，如果有名字，那一定很棒！

復制品與人類不同的，大概就是會產生感情，這里把感情分為兩種：友情和愛情。課本上說，人類有三種感情，自從人類不斷進化，感情便被淘汰了，他們戴上面具，遮住臉孔，讓理性回歸，一切高效運轉。課本上也說過，友情是普遍的，愛情是難得的。

我大概是愛著9376號的，雖然我們沒經歷過什么，其實我很想出去學校多走一走，但是我也愿意陪著9376號，一直等到9376號找到自己。我像很久之前0826號對我說的一樣，我跟9376號說，等我們長大了就出去看看吧，世界那么大，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把自己找到。

9376號很高興的同意了。

但是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她漸漸地和我疏離，所有女孩兒也都和她說，你不能在和0201號玩了，他是個男孩兒。你現在的年齡應該和女孩兒一起玩。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猜9376號也一定不明白。但是她還是跟著那些女孩兒們走掉了。這下只剩我一個復制品了，我開始討厭那些讓9376號離開我的女孩兒們，我也討厭那么輕易就拋下我的9376號。我覺得她不再漂亮了，即使她看起來高挑，面容姣好。

我獨自的時候，我便想著，我應該去找0826號。這么多年過去，我依舊會偶爾想到她，盡管她停留在我腦中的依舊是那時候如同嬰兒般的模樣。學校外面有一列火車，和人類世界一樣，可以帶我去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當然還會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比如飛機和輪船，但是學校外面只有一列火車。

我曾經想過坐上火車離開學校，但是我現在的年齡是不被允許乘坐火車的，這個想法只好作罷。學校里有很多書本，我會找一些喜歡的來看，比如我看到過一本關于死神的書，書中寫道：在很久以前，人類還不是機器的時候（這本書很奇怪，把人類稱作機器），人類害怕死亡，他們把可以奪走他們性命的人稱為死神。總是人類不斷地進化，也未能超脫生死。我們作為人類的復制品，控制著自己本體的生死，現在的人類也把自己的復制品稱為死神。

我一時間不能理解，如果我能控制自己本體的生死，也就意味著我不會突然死掉，難道所有摘掉面具的人類都是被復制品控制的？可是如果本體死掉了，復制品也會死掉不是么？

我不會突然地死掉，我忽然感到生命漫長的多。我漸漸的發現，在這個世界里，有很多年齡大的復制品，有男有女，他們孤身一人，性情孤僻或者自私，不喜歡與人來往。比如學校里就總見得到一個老頭，他對一切都無所謂，每天**著上身在校園里行走。有人問他活了多久，他也從不說話，只是惡狠狠的回瞪一眼。

從來沒有兩個年紀大的異性復制品會在一起，上了年紀的復制品永遠都是單獨一人。

5

9376號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開始原諒她拋棄我，她變得更加美麗。這過程中間經歷了好些年，但我感覺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只一瞬間，我們長大了很多，我們也可以知道更過想知道的問題了。

9376號說她很喜歡我，她依舊每晚會和我躺在草地上，看著人類世界。她還是沒能找到她自己的本體，但是我們可做的事情變得多了，她會和我接吻，她柔軟的頭發傾瀉下來，散在我的胳膊上，有的時候她會說，如果是個陰天的夜晚就好了，那樣人類世界就會被遮住，我們可以見得到傾泄的星辰和紫色的天空。

她說，如果沒有人類的世界就好了，我不用執著的尋找，不用再看見他們。

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人類的世界依舊安靜的掛在天上。我們躺在草地上，總有些帶面具的人來，在我們眼前死掉。

我也會和9376號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大概到了這個年紀便會如此。盡管在我們這個年齡，**是被禁止的，不過我漸漸懂得，這個世界里沒有人會來約束你，你可以做任何被禁止的事。我也會后悔，也許在許多年前，我應該偷偷爬上學校門外的那列火車，我應該違反禁令，去到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

**在書上被稱為人類的行為，在她們還擁有情感的時候，那是一種人類表達情感并且繁衍后代的行為。但是現如今人類已經拋棄了這種行為，復制品繼承了這一切，我又感到復制品如此的幸運。

既然我們的年齡可以知道更多的事了，我依舊想知道人類為什么會摘掉面具？因為我們復制品么？我問過幾個年齡相仿的復制品，才發現他們和我一樣想知道答案。我只能去找那個赤身游蕩在學校里的那個高年齡的復制品。

我問他，人類怎樣才會摘掉面具？

他說，我不知道，也沒有哪個復制品會知道，一切都是不經意間發生的。

我說，我總得控制自己的生死，我不想讓本體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說，也許你愛上另一個復制品，你的本體就會拿掉面具吧，很多人類都是這樣死的。

這太兒戲了，復制品的性命就像一個玩笑一般。

他又接著說，不是每個復制品都愿意死掉，所以很多復制品都是孤身一人，我和你一般年紀的時候，我便不想死掉。當然，也有很多復制品奮不顧身的死掉了。

我說，你騙我？你剛剛說你不知道。

他說，我說的確實只是傳說而已，但我確確實實是孤身一人。

我說，假的，我現在就愛著一個女孩兒，我沒死啊。

他問，你想死么？

我說，不想，我還不知道我的本體在哪？

其實我從來沒在乎自己的本體是哪一個人類，但是當我聽到我會因為愛上一個復制品而死掉的時候，我又很想知道自己的本體在哪，盡管我一點兒不想看著人類的世界尋找。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緣由。我把我知道的這一切告訴了9376號，她聽了很驚訝。

我問她，你想死嗎？

她搖搖頭。既然我和她都還不想死，為了活著，我們只能分開了，我和9376號終于和我發現的規律一樣了，我們小心謹慎的分開，不敢在內心里翻出一點心思，不過好像分開也并沒有多難過。9376號依舊會每晚躺在草地上尋找她的本體，我想盡量的遠離她，我又沒事可做，于是我終于決定坐上學校外的列車，四處看看。

我和9376號終于和我發現的規律一樣了。

6

臨走的時候，我又見到那個高年齡的復制品，我本想問他的編號，結果他搖著頭跟我說，編號沒什么意義。他忽然問我，看來你不愛那個女孩兒？

我似乎并沒有像否認，我只想說，我如果那么死掉太荒謬了，當然，如果我愛9376號，也許我早就死掉了。

他說，其實我活了這么久，也不知道自己的本體在哪？你不要找了，找不到的。

我本來并沒有什么目標，甚至不知道坐上列車要去哪，我也不想再去尋找自己。我忽然問他，如果我知道你個復制品的編號，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他搖搖頭，沒說話，轉身走掉了。

我忽然無比失落，想到他是一個活了那么久的復制品，定然很無趣吧。如果真的愛上另一個復制品就會死掉的話，那要需要多大的勇氣？難怪課本中會寫著：愛情難得。

我孤身一人坐上列車，車上十分擁擠，為了求證那個傳說的真實性，我開始不停的問身邊的復制品，嘿，聽說愛上另一個復制品是會死掉的？

大多數復制品都會跟我說，對的，會死掉的。

有的復制品會興奮的說，你想死掉嗎？死掉一定很有趣，你們兩個會一起死去，太酷了。

也有的會說，那太可怕了，死掉一切都完了。

我問他們，為什么學校里的復制品都沒聽過這個傳說？

他們說，因為你們太年輕了，年齡足夠的復制品，要么逃走了，要么死掉了。

我問他們，你們找到自己了嗎？

所有人都搖頭。有人沮喪，有人無所謂，那有什么用嗎？

我終于明白了，找自己根本就是一個荒謬的事，沒人能找得到，世界盡頭那里那些找到自己本體的嬰兒們都是在說謊。0826號根本就是在騙我，可我現在如此的想念她，盡管她在我腦中是一個爬行的嬰兒，不過好在，我記住她了。我想找到她，告訴她說，我始終沒找到自己，但是無所謂了，我來找你，跟著你看看這個世界。當然這太難了，雖然每個復制品的模樣都不同，但是世界太大了，她在哪？

頭頂的那個人類的世界依舊在冰冷的運轉著，所有人類都一模一樣，總有摘掉面具的人類死掉。我從前幾乎沒有認真的看到過人類拿掉面具的樣子，聽說他們是沒有五官的，即使拿掉了面具依舊是一樣的臉孔。可是我這次真的看到一張清晰的人類面孔，和我一樣。

我忽然發現，并不是兩個復制品會一起死掉，我就是這樣將要突然地死掉了吧。我終于懂了人類會死亡兩次的傳說，也許我才是人類吧。原來選擇死亡也并不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一切都發生在不經意之間。我又忽然想到，0826號，剛剛出現在這個世界，就機靈的騙過我，沖破了禁止，勇敢的爬走了。那樣自由又自我的復制品，也許早就死掉了吧。

真可惜，我應該早點和0826號離開，我都還沒見過這個世界的樣子；不過也不遺憾，我終于不是一個復制品了。我在臨死之前見到了自己的本體，原來我們所有復制品，都要用盡自己的生命，才能找得到自己。

也許是人類創造了自己的復制品吧，他們進化到丟棄了情感，他們終究不舍；或許他們自己并不愿意變成冰冷的機器，人來才創造了從前的他們。拿掉面具的那一刻，也許人類會開心吧，如果他們還知道開心是什么。這真是一種奇怪的設定，復制品要用盡生命才能換來愛情，人類擁有三種感情，比復制品多一種，但毫無疑問，人類也曾擁有愛情。

也許愛情是人類最泛濫與俗套的一種情感吧，所以人類才選擇這樣一種情感來作為自己的死神？

7

人類本可以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