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父親，據說在母親三歲時就去世了，所以對我而言，除了我該喊他姥爺，其他譬如長什么樣子，又有一些什么故事，母親都沒有記憶，姥姥又從來都不曾提起過，于是對于他老人家我就一無所知了。相反，對于姥姥的記憶卻是一生中難以忘記的記憶之一。

據說姥姥的娘家比較殷實，也算是大戶人家，姥姥雖然算不上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就嫁給了早逝的姥爺，如果不是當年陪嫁的嫁妝比較得力，難以想象姥姥一個人如何在家道中落的條件下獨自將四個孩子拉扯成人。這一點，倒是常常聽姥姥提起，大多時候是因為看到或聽說到誰家不經意發現了與古董靠邊的花瓶、鏡子、袁大頭之類的物件，彼時，姥姥便常常會懷念她的那些早已當掉的嫁妝，不知道是在回憶過去的艱苦日子，還是遺憾沒能作為財富留下來給子孫后代。

因為母親是姥姥最小最寵愛的孩子，也因為母親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我的童年一直都是由姥姥陪伴著度過的。對于童年的故事與記憶，故事的地點最多的是在距離海邊很近的姥姥家，故事的主角更多的也是姥姥。

對于四歲之前的事情，我自己幾乎是沒有什么記憶，只是后來聽說我小時候特別愛哭，甚至睡覺的時候都必須得抱著來回走，稍一停歇就要哭，姥姥經常是左右胳膊輪換著抱，等到真正睡熟了，胳膊早已累到酸痛。

? ? ? ?后來，應該是四五歲的年紀，要上幼兒園了，許是因為總是呆在家里與姥姥相處，許是因為自己性格過于內向，當村里的小朋友都三五成群歡聲笑語的結伴去建在自己村莊里的幼兒園時，我卻需要姥姥送到教室里，而且必須得陪著，于是，上課的時候姥姥獨自在窗外等候，課間休息的時候姥姥在旁邊陪著跟小朋友們玩，由此養成了嚴重的依賴習慣，以至于到了上學的年紀，轉回自己村里的幼兒園，因為所有的人與地都是不熟悉的，雖然幼兒園在自家門口，老師是自己的二大娘，卻仍然需要父親送到門口，等到父親回家時再偷偷跟在后面，也經常會在半路被父親發現后，再次強行送回去，如此需要往返多次，到了幼兒園還需要給老師說一下看好別溜了，終于有一次我的逃學行為嚴重超出了父親的耐心，偷跑回家后被狠狠的揍了一頓，自此也就老老實實上學了。但是這一頓揍，卻讓姥姥心疼和自責了好久，直到后來長到挺大的時候也會經常翻騰出來念叨。

就這樣，按部就班的從幼兒園畢業，小學畢業，進入初中，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姥姥照顧著飲食起居，只是地點由姥姥家變成我家了。偶爾，姥姥也會回自己家去看看，這時候我總是會借著身體的各種不舒服向父母哭鬧，其實不是身體不舒服，只是因為姥姥不在，心里不舒服罷了，但是小孩子自以為是的小花招，父母未必能猜透吧。

? ? ? ?再后來，漸漸長大，成長和成績都在進步，每次拿到獎狀，最高興的肯定是姥姥，自己也會天真的在姥姥生日的時候，給她送張松鶴延年的塑料畫或者自己制作的手工畫，也會在新年給姥姥送小孩子才喜歡的賀年卡，雖然明知姥姥不識字，但還是會一筆一劃的用心寫上自己精挑細選的抄來的祝福，并有板有眼的讀給姥姥聽，而收到禮物的姥姥也會喜笑顏開極其鄭重的收藏起來，現在想起來，會笑自己的幼稚，卻也懷念那種單純簡單的滿足與幸福，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每次都得絞盡腦汁的去想該買什么禮物才既大方又不過分。

只是年幼的我從未意識到，伴隨著自己的日益長大，姥姥卻在日漸衰老，終于有一天，姥姥扛不住歲月的雕蝕，禁不住病痛的折磨，撒手而去，那一年，是在姥姥過完她80歲生日后的次年春天，而那一年，我讀初中二年級，對于死亡，僅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當奶奶告訴我姥姥已不在的消息后，還是猶如晴天霹靂。

更為遺憾的是，我沒能見到姥姥最后一面，據姨媽后來說，當時姥姥一直在向母親問我和弟弟，也許是過于慌亂，母親竟然沒有想到把我們帶過來，也因此讓姥姥在離世前以其他事情為由責罵了一次，我常常會想，姥姥這種行為是否與我當時借身體不舒服為由向父母鬧騰是一樣的初衷呢。

? ? ? ?許多年后，雖然不再對于未能見到姥姥的最后一面而耿耿于懷，但是每次想起來，尤其是在長大成人后，每次回家，每逢年節，總是還會想起姥姥，也總是會感覺愧對姥姥，姥姥陪在身邊的時候，我因年幼無以回報，等到可以回報了，姥姥卻已在另一個世界了，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概就是這種滋味吧——痛且憾在心底深處。

這就是母親的母親，我的姥姥，她也許不是唯一一個慷慨無私不求回報的撫育我長大的親人，但卻是唯一一個吝嗇到連可以回報的機會都不給我的親人，而如今，對于姥姥，唯一能讓自己心安釋然的便是每年清明節，可以在墓前獻一束鮮花，燃一串鞭炮來表達哀思了。

遠在他鄉的姥姥，您現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