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 逝去的女人(一)

? ? ? ? ? ? ? ? “那一天遇見了你 酷暑褪去炎熱 心里有涼絲絲的風吹過 癢癢的酥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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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我面前的男子很年輕,身高185、面龐清瘦、頭發梳理的平貼而整齊、穿麻灰色襯衣,細長的雙手在桌上不自覺的攪著。

一天前,我們接到報案,一對夫妻夜間爭吵后,丈夫摔門而去。清晨,他再次回到家時,卻發現房門未關,妻子早已僵硬在床上。那是一名很年輕的新婚女子,25歲,皮膚白皙、面容姣好、被扼住頸部窒息而死、身上還有很多陳舊的疤痕。所有人在惋惜之余,不禁對下此狠手的人加深了痛恨。其丈夫年齡比死去的女子大很多,35歲,我們見到他的第一眼,他眼底深藏的惶恐和膽怯,令人不禁懷疑。然而丈夫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法醫無驚喜收獲的尸檢、沒有任何搏斗跡象的現場把案件推向了另一邊。

關于死者的社會調查出來時,使情況更加復雜。女子浣辰是一名自由作者,早年便和家里斷了關系,性格孤僻。其丈夫否認有家暴習慣,但在外有一所房子,而且長期居住在別處。


一天后,當大家因新獲得了其他線索而喜悅時,居住在同一胡同的嫌疑人之一便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既然來自首,陳訴一下犯罪過程吧。”我發出問題

男子似乎沒在意我的問句,“兩年前的夏天,她搬過來。這胡同平房里,要么是我這種窮備考生、要么就是窮打工的、要么就是懶得搬走的大爺大娘們。她剛來的時候,穿著藍白條的連衣裙,給鄰居們挨家挨戶送水果。”

聽起這些往事,我的眉頭皺了皺。

“我那時候想重返校園,自己租了個平房每天悶在屋里學習。見到她時,心里有涼絲絲的風吹過,癢癢的、酥酥的。我姓高,她便喊我高子,說自己是在寫胡同里的故事才搬來。還讓我喊他姐姐,我才不愿意。”

屋內的同事已經有些不耐煩,示意他說重點。

高子笑了笑,露出一絲狡黠“我進來的時候,只是說這件事情和我有關,但并沒有說是我干的吧。要么你們把事情聽完,要么就自己去搜集證據逮捕我。經常去做客的人,也不能被誤判為殺人犯。”

我將目光從手機上抬起,看著他笑了笑:“那你怕是沒想到,我們的人此刻已經在胡同附近的垃圾桶找到了作案手套,雖然檢驗需要時間,但真相很快就會被揭開。而你也不是客人,是擅闖吧。”

高子冷哼一聲:“從一開始,我就沒想瞞。我不會讓她最后離開,也不圓滿。”

我們從高子的話里聽出了一絲隱情,想起女子身上陳舊的疤痕和丈夫遮掩的表情,我示意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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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是被父親家暴趕走的,從此我就和家里不怎么聯系了。她走的時候也穿著藍白的衣服,后來嫁了個不好的男人,聽說因勞累而早早去世。高考失利后我來到這里打工,做過各種大大小小的工作。因為文化程度和家境被各種人看不起,經歷了很多困難。一年半前,父親也走了,留下了點錢,也算他給我的一丁點好。我在胡同里租了個便宜的平房居住,準備再次考個大學。那一天遇見了她,太陽都不曬了,心里有涼絲絲的風吹過,癢癢的、酥酥的。

我們的平房相隔一個小路正對著。每天上午8:30我起床刷牙,9點她出門買菜。10點半我開始寫試題,11點她買完菜回到家。11點半我下面吃,12點她家里傳出濃郁的飯香。她每天下午就坐在電腦前、或半躺在床上看電視。胡同里安靜的時候,能聽到電視劇的聲音。她的窗簾常常半拉著,我每天都在窗前看她,一開始是好奇,后來是習慣。”


“你就不怕她察覺?”我忍不住打斷了他。

“你怎么知道她沒有察覺呢?”高子注視著我,“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如果有注定前路沒有盡頭,是什么力量忍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她沒有察覺呢,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渴望價值。那個男人很少回家,回也是來去匆匆,他們兩人話很少,不吵架,甚至夜里都是分床睡。臥室的燈被她先關上,客廳的簾子又后被男人拉上。她像被圈養在平房里的寵物,我曾在她忘記鎖門的時候溜進去過,后來想盡辦法配了她家的鑰匙。”


“蓄謀已久呀”同事說道,“這必須記下來。”

?高子搖了搖頭,“她才是蓄謀已久。”


? ? “?是她蓄謀已久的。

???? 有時候我從家里的窗戶望她,常常看著看著就發起呆。后來被她發現,她一開始會躲開,那男人回家的次數從兩周一次變成一個月一次時,她便開始直視我。

她經常忘記清理廚房的洗碗池和廁所的下水處,我見過她每半個月請一次保潔。保潔的男人帶著手套拿著工具,在做完離開時都會上下打量她,那種眼神我看著就惡心。有一次我趁她晚上出去散步,溜到她家里。我把廁所下水處的頭發撿起都放進垃圾袋里,她掉的頭發越來越多,讓人擔心。我還把廚房洗碗池里的污垢沖走,她喜歡榨豆漿喝,下水池里都是豆渣。我離開時會把垃圾都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有一次我看到她對著一個垃圾桶發呆。

我常常想,她會不會早就發現了。她晚上散步的時間越來越長,早上出門買菜經常忘記鎖門,仿佛就是留給我的機會。半年前,有個男人想趁她沒關門進去偷竊,是我馬上出門把男人嚇走了。我鼓足勇氣提醒了她要記得關門,她還謝謝我趕走了陌生人。

她沒有工作、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每天按時出門,沒事的時候就宅在家里看書。胡同里的老人經常竊竊私語說她是被包養的女人,她卻毫不在意。她每隔一陣子會出門一周不回家,那一周我經常在晚上溜到她家里,睡在她床上。后來,我開始去翻開她的東西。我在她的枕下發現了一本日記,才發現她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日記?”我掃了一眼審訊室外,應該已經有同事出動去搜查了,“她是什么樣的?”

高子笑了笑,不接話。

沉默了片刻,男人繼續打開話茬。


“我像癡迷世上最完美的物品一樣癡迷她,她上午去買菜的時候,我看不進去書滿腦子都是她。我不敢向她表露心聲,就想遠遠的守著她,算是一個生活慰藉吧。她每天都按時出門、回家、做飯、打字、看電視、洗澡睡覺。她臉上看不出孤獨,但我總覺得她比誰都孤獨和強大。而日記印證了我的想法,她日記每篇開頭都有一個名字,字里行間都是對那人的眷戀。”


我似乎因為幾天的工作有些疲勞,竟然聽他講了這么多“名字?是誰”

高子沉默。

“我們會有辦法知道是誰的。”

高子點了點頭:“你們會知道的。說回重點,你們最想知道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們吵的很兇……”


“吵架的謾罵、女人的呼喊、摔門而去的聲音。男人走后,徹底安靜了下來,我從窗戶望去,燈關閉著,屋里一片漆黑。我很擔心她,忍不住出門去看。她家門沒有關,推開時,房間內一點聲音都沒有。情急之下,我走進了臥室,她穿著內衣就那么躺在床上。我有些不知所措,故作淡定的說“我看門沒關上,便想來看看怕有人進來…那我走啦”

她說,我知道是你。”


“她知道是你?”同事挑了挑眉,“你不要告訴我們,是她誘導你殺了自己,太可笑了。”

男子直視著我們,“你們愛信不信。”


“她知道是我,喚我坐過去。我內心的洪水一下子傾瀉而出,腿腳不由自主地向前。我蹲在床邊看她閉著眼睛,忍不住想去撫摸她的臉。她身上陳舊的疤痕被我一覽無余,我內心更加憤怒。她就在此刻睜開眼,凝視著我說:“廚房的桌子上有一雙手套,你能讓我死嗎。”


“我一直在等那句話”男子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喊出了聲“從確定她身上的疤痕開始,我就在等那句話。我愛她,我殺了她,只是成全了她!”

同事已經非常不耐煩,示意我可以結束這段對話,并推開門離去。我無聊的坐著,看著面前瘦弱的男人低下頭痛哭起來,認為需要調查下他有無精神疾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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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將這段故事當成高子添油加醋的臆想,直到調查顯示他以及他的家族都無精神疾病。偵查員走進高子家時,發現家里被打掃的干干凈凈,床頭很多備考試題和歪歪扭扭的女人畫像。床頭柜子里意外搜到了很多女士內衣,以及一本日記,經調查,證實都是浣辰的。

我們花了一下午時間看完了所有內容,然后久久不能釋懷。

日記的每一篇,除詳細記錄了每天的菜食外,還詳細記錄了女人夜晚的自殘過程。日記的開頭,都有一個名字——孟雪,日記的結尾則都是對孟雪毫不掩飾的愛意和懷念。從半年前開始,日記里“孟雪”的名字開始減少,每一句日記后增加了一個提問,仿佛在對觀看的人提問。如“活下去有意義嗎?”、“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他們的愛都很難得到嗎?”、“新靠近的人,總是讓人更想自虐嗎?”……沉甸甸的日記仿佛一個巨大的網,足以將高子一點點拉進女人的生活,讓他著迷并痛苦。

高子的審訊確實隱瞞了我們很多,但沒想到真相被揭開的時候更殘酷。我們不約而同想起那句話“是她蓄謀已久的”。


我認為是時候找其丈夫再聊一聊了。

“孟雪是誰?”我提到日記里的名字。

男人的表情出現了一絲疑惑,我將日記的復印件遞給他,他看了幾頁開始抱頭痛哭。


"孟雪是我前妻,我們都喜歡同性。五年前我們形婚,來到這里各玩各的互不打擾。她沒有自己固定的女伴,而我有自己固定的愛人。兩年半前,她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后來,我在酒吧認識了現任妻子浣辰。她需要一個本地戶口,而我需要一個孩子。我們彼此坦誠,走到了一起。

但我們的關系在一年前發生變化,我發現浣辰對我的依賴越來越重。為了防止出現不可控的感情問題,我提議過離婚,但她不同意。"


“浣辰的日記里,提到她兩年前就是在胡同里的咖啡館認識了孟雪,從此對孟雪窮追不舍,一直到現在都深愛著她。”我質問男人,“而且你難道從來沒有察覺,孟雪其實不喜歡女人,她愛的是你嗎?她為了陪在你身邊,把自己變成了雙性戀,傷害了浣辰的感情。浣辰每一年都會在孟雪逝世的第二天去掃墓!”

“我沒有……!”男人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她原來是因為這,而和我結婚……”

我搖了搖頭,看著眼前男人難以承受巨大信息而失神的面孔:“浣辰隱藏了自己的自虐癥,而且從分不出對孟雪以及對你愛的時候,便產生了結束此生的想法。當然,這并不能否定高子的罪孽。”

“是我害了她嗎?”男人看著我說。

激將法并沒有得到更多有效信息,看著男人不知所措的面孔,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評判從垃圾桶里搜出的手套最終被證實是兇器,上面有高子的指紋。孟雪和浣辰的過往調查顯示,兩人確實在兩年前認識。更多證據浮出水面,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人皆自私,為了留在男人身邊的孟雪,可能也沒想到自己的同性愛情游戲害了浣辰。

我看著男人,想起了高子最后說的話:“我們深陷其中,有罪,活該,還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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