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單車》,很喜歡的名字,因為有十七這個數字,并不喜歡的電影,因為有我不喜歡的色調。但無關緊要,這不過只是我的一篇作業,帶著敷衍的成分。
小人物的命運往往是被大時代潮流所淹沒的悲劇,無人問津、無人關心。世界上有許多相似的面孔,相似的人生,卻永遠不會相互交錯。在城市邊緣謀求生存的人,面對城中萬千的色彩,映入眼底的卻只有那一分黑白底的邊框。在小貴的同鄉眼中,大城市里的人,缺少人情味,更多的是奸狡欺詐,而大城市的女人更像是生長的懸崖上的凌霄花。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角色,一個甚至連名字都不會被人記住的角色,像所有相同命運的外來務工者一樣,鳥瞰城市的繁華與虛榮之后,卻發現在這個四方的圍城之中,并沒有自己的位置。無法在這個大千世界之中謀求一片自己的生存空間,卻又不愿也無法放棄浮華的假象回到歸處安守自己的天空,只得變成城市邊緣無可奈何的游魂,聽任命運看似不公卻又毫無偏私地擺布著自己。周迅扮演的保姆同是如此。眼饞著城中的繁華,卻沒有能力在這繁華之中消費自己的光陰,只得是在流年歲月中,慢慢地從圍墻的邊緣失散所有的美景!
小貴是被城市入侵的圍墻圈進去的人,和小保姆以及他的同鄉一樣,試圖在這繁華的圍墻中找到自己逗留的空間。在他看來,自行車是他來城市獲得的第一份禮物,代表著城市對他的肯定和包容,更是他未來在城市之中謀求自己的生存空間的工具。小貴很“軸”,這是一種淳樸的倔強,也是一種無知的悲哀。他可貴在他的單純與無害,他的勤勤懇懇,以及天道酬勤的原始觀念;而他可悲的也正是他所可貴的——他的單純善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無知,缺乏對于世界的認知與眼界的局限。他堅信他的勤勞努力能夠為他帶來未來,卻不明白等待著他的,并不是來自生活的艱辛與敵意,而是圍墻中那無情的冷漠與蔑視。
小貴對于小保姆的好感,一部分是因為懵懂的愛情萌芽,另一部分則是對于城市的傾羨,也正是這份傾羨與懵懂的愛情,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對于自行車的無比執著。但這種執著里還藏有許多的無知的悲哀,就好像他完全不懂得天經地義和法制之間的沖突,自行車被偷他就偷回來,這也是邊緣人物的一個很典型的心理:他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他們不是為惡者,卻并不懂得去理解別人和為善。原本無知而單純的心,卻因為缺少了一份善良,而慢慢地在生活與周圍的冷漠之中變得無情而自私,然后成為眾人之中的一角,冰冷而僵硬。小貴通過勤勤懇懇的努力得到了一輛自行車,卻招致諸多不幸,天道酬勤的信念開始動搖,原本單純的心靈添了一道傷疤,而未來,又將會有多少傷疤在上面蔓延,小貴又會從無知的單純,走向怎樣的未來,恐怕是淪為那道寂寞圍墻里冷漠無情的大多數吧!
小堅同樣是處在邊緣上的人物,不同的是他是生存在城市邊緣上的城里人。城里人的驕傲與現實生活的艱辛,極大的反差造就了他自尊卻又自卑的性格。自行車在他那里,成為一種虛榮的象征。小堅相對于小貴,是比較聰明的——他看穿了天道酬勤的假象,也明白他在這座繁華的城市里扮演著猶如小丑一般的角色,他想要擺脫這種命運,卻不明白天道酬勤的謊言真正的含意。他知道勤勞并不能讓他擺脫自己的命運,卻不知道為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在這樣的事實底下尋找出路,他所做的只是,利用一點點的虛榮制造一個假象來欺騙自己和迎合周邊的一切。他對瀟瀟的感情猶如小貴對保姆的感情,是愛情的懵懂,而他和小貴不同的是他敢于去追求,但這追求之中又夾雜著他那無比脆弱的自尊,因此他最終失去了瀟瀟,并不是因為他丟了自行車,而是他丟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尊嚴與刻意營造的假象。
最后他選擇用一塊磚頭去宣泄自己的情緒,是他對于城市的繁華對他所造成的輕視與自卑的無力反抗,有點像是一種控訴,更像是一種歇斯底里的抓狂。他的這點最后的尊嚴,在宣泄之后變得微不足道與如釋重負,同時他的自卑也變得無關緊要,反而因此他不再執著于他所營造的假象。
但小堅的宣泄卻成了小貴的悲慘命運。自行車被砸了,仿佛小貴的夢也因此碎裂了。然而最可悲的是,在自行車被砸的時候,小貴唯一的一句話,卻是“不關我的事”——他并沒有覺得這種流氓行為是不對的,而是覺得自己遭受這樣的命運是對自己的不公——他并沒有犯錯,為什么要他來承受?王小帥最終想要表達的,并不是城市的繁華是否愿意接受這些外來的務工人員,也不是想要表達城鄉變遷中小人物的命運軌跡,他想要表達的是,無論是在城市的圍墻之中,還是圍墻之外,他們都有一份共同的冷漠與虛榮,他們所關心所計較的,是自身的得失與利益。就好像快遞公司的經理,他不計較小貴丟了自行車,他計較的是小貴沒有把快件準時送達,造成了自己利益的損害;或是快遞公司的員工,暗中克扣小貴的工資;或者是澡堂里的前臺,拒絕為自己的失誤承擔責任;或是那些來往的人流,對于光天化日下的盜竊與毆打熟視無睹——這一切的一切,想要表達的,不過是一種人情的冷漠與公道的缺失!
影片最后,小貴扛著被砸的自行車在人群與車流之中穿行而過,整座城市仿佛成了背景,鏡頭中的人虛化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十七歲的單車,并不是青春的躁動與不安,而是人性邊緣的掙扎與決擇。導演最終并沒有給出一個答案,究竟小貴和小堅選擇了怎樣的一種未來——他把選擇權交給了觀眾——小貴是否會成為《駱駝祥子》的翻版,最終在繁華的幻影中化為泡沫;小堅是否會選擇放棄虛榮的假象,選擇一種真實而可觸的命運去奮斗;十七歲的單車,是否會成為這兩者的轉折,還是悲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