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經典——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不僅體現了徐賁一直以來的學問扎實、視野開闊,有敏銳問題意識和強烈現實關懷的學者形象,更記載了作為一個大學教師,徐賁長達二十年的關于人文教育的勇毅踐行。這本書從人文教育的含義、對象、目標到人文教育的教材、方法、實施、評價,大學教育和職業教育的區別,徐賁全面地闡釋了他關于人文教育的理念和實踐。
也許是因為任職于美國大學,加上二十年的人文教育的親身實踐、徐賁有關人文教育的理念和思考讓人覺得非常清楚。他很明確地指出了“人文教育的核心課程(經典閱讀和寫作)沒有專門的領域知識,它強調的是以思考、理智、判斷為主要特征的智識;它要求學生進行以常識和普通知識為本,以親近智慧為目標的知識活動,不以積累和提高專門知識為目的;它的知識產生于對話,而不是教師的傳授。”
認為人文教育是普通人的教育,是為了解人的價值與自身弱點,提升社會責任感和公民素質,正是秉持這樣的人文教育觀,他分析施特勞斯的人文教育理念,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施特勞斯的人文教育是面向精英,和美國文化下的人文教育存在著差異。但這種差異是因為施特勞斯希望民主政治有一個更為穩定和扎實的民眾基礎,而不是對民主制度的敵視。
聯想到本書前言所說的中山大學的博雅學院是以培育無專業精英為目標,人文教育的對象實在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按照劉瑜“觀念的水位”的說法和邏輯,一個社會里的大多數普通人開始覺醒和行動,必然會帶來觀念的改變、現實的進步,在這個意義上講,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由大多數的普通人決定。把人文教育定義為精英教育,在我看來,是一種變相的等級制,使得人文教育成為少數人的特權。
徐賁認為人文教育有向內和向外兩個層面。所謂向內,就是個人能力和素養的提升;所謂向外,就是為學生明白公共生活的常識和原則、體驗公共生活的實際進而獲得公共生活的能力。對照時下讓人批評不斷的以慘烈的競爭和應試為特質的教育現實、有識之士大聲疾呼的“公民教育”,必須承認的是,我們的教育觀似乎缺乏對個人才能和公共生活的共同關照,有意無意,割裂二者的聯系。事實上,人的公共生活的能力和個人層面的發展對于個人都不可或缺,所以這二者都應該是教育的著眼所在。
我們現在的教育過分強調學科劃分,大多數教師把學科知識的傳授作為教育的重要目標甚至是唯一目標,忽視了知識本身隱含的價值取向,因為任何知識的選擇和教授都不是 中性的,都滲透著權力意志,是權力分辨和挑選之后的產物。也就是教師必須思考“為什么要教這些知識,教這些知識對誰最為有用”。 徐賁的人文教育實踐有著很鮮明的特色。這種教育實踐打破了學科壁壘,用多種學科的經典文本作為閱讀材料,從古希臘悲劇、基督教神學、科學論著到自由主義的政治經濟,徐賁以不同學科的分析工具和思維方式來觸發學生的思考,它是以個人發展和公共生活為出發點。
人文教育實踐呈現的是經典閱讀的感悟和思考,這種思要求學生要理解作者和文本的現實處境,不做沒有理解和同情的過分解讀,任何的分析和結論要有必須的文本依據。但這樣的教育實踐奉行的不是原教旨主義的文本觀,它的文本的解讀空間開放,雖然尊重文本原有的意義,但依據學生和教師自我的問題意識,依據學生和教師的文化背景和現實生活,充分鼓勵和尊重進行個人化的重點問題的探討和理解。這種教育實踐既尊重作者、,強調說理的邏輯嚴密,又重視教師和學生個人的閱讀感受,是一種立足于平等和理性的對話和交流。
如徐賁所言,教師在人文教育的實踐中絕不是一個沒有個性的知識人,人文教育的實踐受教師個人的趣味和問題意識影響。其實,不僅僅是教師,從本書的教育實踐來看,學生是一群有鮮明個性的學習者,他們尊重不同言說者的文化差異,懂得傾聽和理解,在對話的基礎之上形成共識,更能坦然接受觀點的分歧和差異,這樣的教師和學生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
學習共同體,他們不但追求智識的進步,也充分彰顯了對于隱蔽的教育價值的追求和實踐——捍衛多元、尊重差異、知道傾聽、實踐對話。踐行公共生活的原則。
所以這樣的人文教育實踐不僅是智識的傳授,也是公共生活原則的體驗和實踐。
徐賁的人文教育是教育自由的產物,教師和學生被歸還課程權利,在人文教育的原則和目標之下,教師和學生的課程權利被歸還,教師和學生可以自由挑選課堂文本、創生課程內容、設立評價標準。相較于教師和學生個人能力、教育的設備和理念等等方面的差異,教育的自由度也許才是真正值得我們關注和著力之所在,人文教育不過是自由所催生的偉大創造之一罷了,在這個意義上講,沒有教育的自由,何來真正的人文教育。
《閱讀經典——美國的人文教育》/徐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十月第一版
見《中國教育報讀書周刊》201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