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牯塘進城大軍—上海小分隊的群里,討論起了實習去的交通工具,甜甜說,飛機好貴呀,廣西人民要騎牛進城了。
我叫,別呀,我怕牛的,小時候被牛頂過,五臟六腑差點沒踩出來。小碧說,你從小真是命途多舛。
01
我小時候被老水牛頂過,嚴重了說,死里逃生,往輕一點說,好在有驚無險。
大概八九歲的時候,我娘還沒有南下打工,家里有一頭年輕的水牛,家里的分工里,放牛是爺爺的日常,我記得是一個冬日,爺爺有事,娘就休了一天農活,帶著我跟著和另一個老人家一起去山里放牛,老人家放的那牛是一頭毛發灰黑的老水牛,塊頭非常大,圓滾滾的肚子從兩邊鼓出來,四個黑粗粗黑的大蹄子慢悠悠踩在路上,總是發出“嗒-嗒”的聲音,沉重有力,而鼓出兩邊的大肚子隨著走路的節奏也會微微左右搖晃。
我是個臉盲,除了我們家自己的牛我能通過它脖子上鈴鐺的音色分辨出來,其他家的牛我認為都長一個樣兒了,每頭牛脖子上的鈴鐺音色不一,我也不知道誰是誰家的牛,但是我卻一眼就能認出那頭老水牛,這不得不歸功于它那獨一無二的一對牛角。
那是多么漂亮而駭人的一對角啊!烏黑的,厚重的,從老水牛的頭頂上長出來,兩支角分別呈兩道弧形向脖子后面彎過去,又彎又長,快圍成一個圈兒了,這樣一個大塊頭,這樣一對威風的大角,使我一眼就能從牛群之中認出這頭老水牛。
被牛頂撞以前,我雖然不會無故招惹牛,但也不懼這些笨重的大塊頭,家畜都通人性,農村里家養的水牛性格往往都比較溫順,少有性烈愛斗毆者,更沒聽說過無故頂人的事情。我小時候家里就養牛,爺爺常常在傍晚把牛趕到河里的水塘里洗澡,然后回來休息的時候,往往還沒進門,就趕緊扯著嗓子叫我:“雪梅,牛到漩塘洗澡,你去守一下。”由于跟牛經常接觸,因此我是不怕牛的。
02
然而,自八九歲那年我被那頭雄壯威風的老水牛頂了之后,我留下了嚴重的心里陰影,怕牛怕得要死。
我跟娘去放牛,牛在一方小草坪上悠哉游哉的啃草,娘和老人家在講閑話,我坐不住,東跑西跑,然后停在那兒看牛吃草,就是那頭威風的老水牛。看著它將長長的頭埋低在草地上,烏黑水亮的厚嘴皮一下一下的蠕動著,地上的草就沒了半個身子,也是有趣。我站在離它幾米遠的地方看它,它身子正對著我,自顧地啃草,對我視而不見的樣子。
它低著頭,我突然對它那兩彎令人矚目的大角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么大而厚的角,我一個手都握不住吧!我心里這樣感慨。
兜不住我害死貓的好奇心,我貓下身子,用一個類似扎馬步的姿勢,伸出胳膊,四指并攏,與大拇指配合形成兩個C字造型,虛虛套上老水牛的大角,就那樣隔空手動“測量”起來。
可是,不對呀,明明剛剛套上了,這怎么又套不上了?額——好像是那顆牛頭正往我這里移動的原因?——啊?什么鬼?它在向我走過來干嘛要突然走過來?牛頭咋還有點兒豎起來呢?
等到牛頭出現在我的腳下,我驟然意識到,媽呀!這畜生這是要頂我呀!一陣天旋地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我連驚呼都沒來得及叫出口,就被老水牛用頭架上了脖子,只覺得突然自己雙腳離地,身體馬上沒了重量一般被某個厚實的物體駝著,我簡直不知天地何方,接著我身體急轉直下,下一刻又“撲通”摔到草地上,緊接著我馬上被人撈著胳肢窩站了起來,還聽見那人嘴里急切的念念有詞:“pei qio 莫怕,pei qio 莫怕,”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叫喚過一聲,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
是我娘把我提了起來,幾乎我摔下來的一瞬間我就感覺被她提了起來,我事后神奇的竟然沒有哭,卻在驚嘆我娘的速度,簡直像風一樣把我從牛蹄子下面身邊卷走,要是再晚一點,估計情況就像“馬踏飛燕”一樣,變成“牛踏雪梅”了。后來我在高中作文中還寫過這件事,我在作文里末尾感慨道:母親是風,母愛,是風馳的速度。
后來我娘擔心我肚子被牛角給捅壞了,帶我去做B超,檢查顯示完好無損,娘也松了一口氣。我雖是松了一口氣,但也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娘問我那天的情形,認為是那天我穿了紅色衣服的緣故,我們那有一種說法是,牛會頂穿著紅色衣服的人,因為紅色會使牛變得的暴躁和易怒。因此,穿了紅色衣服的人,遇見了牛最好避開,不宜挑釁。
哦,我豈止穿紅色衣服,在那頭老水牛看來,我彎下腰扎起馬步,伸手比劃的樣子,是想和它干架呀!
03
從此不管是上學路上,還是平日里在村里的小路上與牛狹路相逢,遠遠見到,我都避之不及,見破爬破,遇坎跳坎,總之要與那些看起來已經成年的牛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條件允許的話,還一定要使自己站在相對高處,只有我差不多可以俯視牛的高度,我的內心里才會有一點安全感,盡管放牛的主人經常就跟在牛的身后,和氣的提醒我,不要怕,我牛不頂人的。我也仍是如臨大敵的的陣仗。記得小學一次上學,走過一段大炮轟出來的巖坎車路,不想迎面走來一頭無人看守的大水牛,我驚慌失措,第一個意識就是躲,去哪兒躲呢?巖壁太陡根本爬不了,情急之下我不顧一切地往車路下坎躲,抓著凸出來的大石頭小心翼翼又慌里慌張的走下去。車路下坎是一方黛青的深潭,我當時豁出去了,心想,好歹我還會一點狗刨式游泳和水下憋氣,即便今天掉下潭去了,總比被牛頂破五臟六腑強。隨著牛脖子上的鈴鐺響聲越來越近的時候,我雙手用力攀著石壁,盡可能趴低了頭,心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直到確定鈴鐺聲音已經離我很遠了,我才小心的爬上來,大呼一口氣。幸好幸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種心理陰影,在再次遇見“罪魁禍首”時會不由自主生出巨大的恐懼,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體會。
04
后來不知從何時起,村子里養牛的人家越來越少,我們家的那頭年輕水牛,也在我高二那年,賣掉了,因為爺爺老了,放不起牛了,父親便決定賣掉,賣牛所得的六千塊錢,給哥哥拿去補習了。
再后來,牛在我們村子幾乎無影無蹤了,我放學回家的路上再沒見到令我見之變色的牛了。照理來說我應該很慶幸我的大敵終于遠離了我,但我一面感慨村莊變化的同時,一面也常常回想著過去的村子是什么樣的。
這次回家,家門前的村道新砌了水泥,干凈寬敞,除了貓貓狗狗偶爾走過,沒有更多的動物,以前的時候,這還是條狹窄的泥土路,路上經常有一些稻草黃的牛屎團,每天早晨八九點的時候,各家的放牛人趕著三頭兩頭水牛牛從路上經過,大聲的知會一聲路邊人家的放牛人:“今天放到陀里去啦。”“噢~好,你先去,后面來!”春夏秋冬,年年如是。水牛們由放牛人趕著,一腳深一腳淺的搖頭晃肚的走,脖鈴一路叮叮當當叮叮當當……那如同風鈴般的記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