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八點多，徐為騎車來找周揚。放假之前，他們約好要一起去爬山的。

所謂山，海拔頂多也就一百米吧，很多都是光禿禿的，盡是石頭，唯一的一座可以種東西的山上，山頂上埋葬著抗日戰爭的時候犧牲的革命人士，上面有很多墳墓，還種著很多的松樹。半山腰上種了一些桃樹。周揚初中入團的時候來過這里，一面接受革命精神教育，一面宣誓入團。

這些山上根本就沒有談得上什么風景的東西，也只能算作是登高望遠吧。

“但是又能望多遠呢？！”

但是怎么著也是山，爬爬總會有收獲的。聽說山上還有蝎子，有人都捉蝎子賣錢，但是周揚從來沒見過?？可匠陨?，有些山都被挖石頭賣的人炸出了很大的坑，離山五六里地都看得一清二楚，這也許能當做一個風景。

當時是周揚主動找徐為的，徐為也覺著在家里呆著也沒什么事，出來逛逛也不錯。

“你怎么來得這么早，我還沒有起床呢?！?/p>

“早上空氣好啊。也幫我媽裝了一些菜?！?/p>

其實周揚早已經醒了，只是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就是不想起床。徐為來的時候，他正拿著飛鏢對著一副貼在墻上的中國地圖瞄準呢。

“瞄什么呢？”

“你最想到哪里去旅游？”周揚沒有理會徐為的問題。

“我啊，還沒考慮過，現在還是一個窮學生，哪里想那么多。”

“那現在就想想啊，想想又不花錢。”

“我啊，想到中國的四極去看看，看看天涯海角，看看中國最早的日出，到北極村去逛逛，再到帕米爾高原去慰問慰問邊防官兵。”

“我要提醒你一下哦，‘天涯海角’可不是中國的最南端，是曾母暗沙?！?/p>

“唉，對對對，看我這腦子，中國的領土最南端可是都到了曾母暗沙那里了。我分明知道的，可是光想著‘天涯海角’了，天涯海角嘛，夠遠的啦。”

“你還好意思笑，初中的知識都忘掉，你這樣在外交場合可是要犯嚴重政治錯誤的！”周揚的口氣分明是一個老師在教訓一個答題錯誤的學生。

“是，是，我錯了。”徐為配合著。

“您想到哪里去?。俊毙鞛閱栔軗P。

“我啊，以前的想法倒是挺多的，可是自從看了《狼圖騰》之后，現在只想著去內蒙古大草原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草原狼?！?/p>

“想法不錯啊。”

“而且我的想法是騎著自行車去，當然啦，現在也只是一個想法，路線都還沒開始規劃呢?！?/p>

“好想法啊，等到高考結束我陪著你去。”

“說話算話？”

“當然，我也比較喜歡《狼圖騰》嘛。”

“好！”

“那你現在還拿著飛鏢瞄什么呢？”

“我在瞄我第二個想去的地方。”

“什么地方？”

“還不知道呢？”

“不知道，那你瞄什么？”

“我在瞄中國地圖啊，別射到其他國家去了?！?/p>

“服了，這么大中國地圖，還用瞄？再說就是射到了國外去，也許就注定你要去那個地方呢?！?/p>

“沒興趣。中國這么大，什么風景沒有？先把中國走一遍再說吧。”

“好想法。”

說著，周揚閉上了眼睛，然后把飛鏢扔了出去。

“這就是我第二個想去的地方?！敝軗P還沒有睜開眼。

“這是哪里??？日本？日本可不是中國的領土啊。”

“不會吧。”周揚睜開眼去看。

“開個玩笑，別當真。不過，這個地方好像是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p>

“剛說完你，不要犯政治錯誤，你就是不聽，小心擦槍走火！”

“您也太抬舉我了，我倒是挺崇拜國務院新聞發言人的，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當發言人。”

“好吧好吧，哪天讓人家打了屁股，不要哭著來找我。”

“我忘了問了，您是？”

“起開，不要擋著我，我要看看我第二個地方要去哪里?！惫烙嬛軗P是演不下去了，就讓徐為讓開。

“好，您請！”

“這個地方??！”

“怎么了？”

“好，偏的好！這個飛鏢就插在這里了。等哪天我真的決心去，我就把經度緯度都測量好，然后就出發，到之后，我非得要站在那個點上喊上一嗓子。”

“喊什么呢？”

“我來了，我看到了??！”

“要是那個點上正好是人家家的豬圈呢?！?/p>

“服了，還人家家的糞坑呢。真是豬圈的話，我就喊：我來了，我看到了，好大的肥豬??！?哈哈?！?/p>

“有創意。”徐為被周揚逗笑了?！安贿^，要是真是糞坑呢？”緊接著他又一陣大笑。

“服了，真是糞坑的話，我就喊：徐為，乖，乖，來，跳進去！然后我就扔一根骨頭進去，然后你就跳進去了。哈哈。”

“哈哈。。。?！眱蓚€人一陣大笑。

周揚簡單吃了點早飯，推著車子就喊著徐為要出發。

“你什么東西也不帶？”

“帶什么？這么近，要回來，二十分鐘就趕回來了。”

“你還要不要帶雨衣，六月天，孩子的臉，我媽昨天也看了中央臺的天氣預報，她說好像我們這里今天有雨?！?/p>

“那到底有沒有雨??？”

“我又沒有看天氣預報，不過，現在的天氣這么多變，也說不準的?！?/p>

“算了，真下雨，就找個地躲雨。”

“帶個雨衣你都不想帶？”

“準備那么多，你是不是還要準備防曬霜，創可貼？那還有什么爬山的心情?！?/p>

“也是?！?/p>

“走，出發?！?/p>

“出發?！?/p>

于是他們騎車出發了。周揚之前跟老爸老媽打過招呼了，他們想著他出去轉轉也好，又不是多遠的地方，只是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周揚對他爸他媽的關心倒是很在意。雖然有時候也會反感，但是也只是有時，不是全部。

就這樣，沿著一條公路騎了也就二十來分鐘，他們就來到了山腳下。確實沒什么風景，就拿桃樹說吧，應該是它一年中最丑的時候了，沒有繁花似錦，沒有碩果累累，果子都還是又青又小的。山上沒什么人。

他們把車子鎖在山腰的一個小草棚旁邊，就往山頂爬。

很快就到了山頂，山上有松樹，風還是比較清涼的?？粗切災?，周揚心里有些敬畏，真是心里擔心著怕打擾了老英雄們的安息。

“要是有個涼席就好了，這里多舒服，好像也沒有蚊子。”

“我可不敢，睡著睡著，有人拉你的手才好呢?！?/p>

“怕什么，都是革命同志?！?/p>

“算了吧，你膽子大，我可沒那膽。”

“看我們多會挑風水寶地，革命英雄葬在這里也安心了?！?/p>

“那倒是?！?/p>

坐在山頂吹了一會山風，周揚指著另一座山說：“一會我們去爬那座山?！?/p>

“太陽這么高，那山光禿禿的，有什么可爬的。”

“要的就是那個暴曬的滋味?！?/p>

“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了?！?/p>

“我們先下去吃個西瓜，忽然感覺有點口渴?！?/p>

“不會吧，我這里有帶的水。”

“喝什么水，沒看到剛才拐彎的時候有個賣西瓜的攤子嗎？”

“那就走?！?/p>

他倆下了山，就奔西瓜攤來了。

攤主是個老太太。四個小孩子正圍著冰柜要買雪糕，老太太正招呼著，看著周揚要買西瓜，就朝屋里喊：“妮子，趕緊來幫個忙。”

“干嘛，別妮子妮子的，行吧！還說讓我來陪你，凈讓我來給你干活了?！蔽堇飩鞒隽艘粋€聲音。

接著，走出了一個人，穿了一個大大的純白色的T恤，下面穿了一個又大又肥的花短褲，光著腳，鞋都沒穿。徐為抬眼一看：那不正是吳華嘛！

周揚正蹲在用手敲西瓜，沒有注意到。

吳華看到了他們倆，忽然低下頭轉身就要往屋里走。

“哎，你快點啊?！蹦莻€老太太又催。

“知道了。”吳華口氣變了很多。再出來的時候，腳上趿拉著一雙大拖鞋。

就在這一刻，徐為用手碰了碰周揚：“你看看是誰？”

周揚還不知道怎么回事，抬起頭，正好和吳華的目光碰在一起。

“你們這是去哪里啊？”吳華先說話了。

“我們這是爬山呢。”徐為回答著。

“爬山，這山有啥可爬的？”

“怎么著也是山啊，閑著無事，登高望遠！”徐為說。

“西瓜怎么賣?。俊敝軗P問。

“這我還得問我姥娘（也即姥姥或者外婆，方言發音：朗娘），我也是今天早上剛過來?！?/p>

“你們是同學?。磕沁€什么錢不錢的。”吳華的姥娘走過來。

“那怎么好意思，該怎么算還怎么算?！敝軗P答著。

“就是，不用客氣?！眳侨A對自己的姥娘這樣說。估計她也是想著她姥娘賺點錢也不容易。

“你們就吃吧，不要錢。”說著，老太太回屋里了。

“你就挑一個我們三個人能吃得了的吧?！敝軗P說。

“我吃什么西瓜，我又賣西瓜，還吃西瓜，那算什么話啊?！?/p>

“我請客啊?！?/p>

“算了吧。就這個吧，你們兩個應該可以吃掉。”說著，吳華挑了一個西瓜。

稱好了，周揚給了錢，就拿著西瓜到旁邊的小木桌上去打西瓜。一刀下去，還泛著白的西瓜瓤露了出來。

“不熟啊，吳華同學?！毙鞛檎f。

“沒熟？姥娘，姥爺進的西瓜都沒熟！我丟人都丟大了。”吳華轉頭向她姥娘說。

“??？怎么這樣，這老頭子看來真是頭昏眼花了。”吳華姥娘又走了出來。

“沒熟一樣吃，這么大都沒熟，說明沒用催熟劑。”周揚說。

“那怎么好，妮子，你再挑一個?！?/p>

吳華正要去挑西瓜，周揚說：“不要挑了，就這個了，都打開了，不吃多可惜?！?/p>

“也是，不吃扔了多可惜。妮子，這個一定不要收錢?！崩咸f。

“知道啦?！眳侨A回答著?！敖心悴灰心葑?，你偏偏叫得響?！眳侨A又咕噥了一句。

老太太又回屋了。

“還沒打催熟劑，這年頭哪里有不打催熟劑的西瓜?！毙鞛檎f著。

“你就湊合著吃吧?！敝軗P說。

“我是沒問題啦，家里那些剩菜我可是吃了不少?！?/p>

吳華坐在那里不說話。

吃著吃著，周揚忽然笑了出來，嘴里的西瓜差點都噴了出來，“你小名叫妮子啊，這名字可真夠普遍的。”

“你吃西瓜吧，西瓜都堵不上你的嘴?！眳侨A說。

“你的小名還挺多??！”

“怎么多了？”

“沒什么，道聽途說。”

“你話一定要說清楚，別說一半留一半！”

“就是晚上他們夜談聽說你在家里的小名是佳佳啊。”

“無語。。?！?/p>

“呃。。你這招挺像徐為同學的。”

“你這就不對了吧，你們倆聊的好好的，別把我參合進來啊。”徐為說。

“這應該是你的榮幸?！敝軗P毫不客氣。

“你。?！毙鞛檎f。

“看你又無語了吧?！敝軗P說完這句，三人都哈哈笑起來。

“你要好好查查是誰給你透露出去的，要注意保護個人的隱私。”周揚又對吳華說。

“還有你看你這身打扮，還真是看不出來，你，原來竟然是這個樣子?！敝軗P又說。徐為也跟著笑。

“這樣打扮怎么了，天氣這么熱，你讓我怎么打扮？”

“好，好，沒怎么。”

“一會我跟你們一起去爬山吧?！?/p>

“不是那些禿山嘛，有啥可爬的？”

“那就拉倒，當我沒說?！?/p>

“那就去啊，不過你要做好防曬準備。”

“那我是不是不能去了？”徐為說。

“說什么呢你！”周揚說。

“那我去拿我姥娘的那個草帽?！眳侨A說著，轉身回屋去拿草帽。順便把收的錢給了姥娘，老太太又追出來說什么都不要，可是讓來讓去，周揚都沒有把錢接過來。

很快他們就出發了。天空中多了幾片云彩，似乎有要下雨的意思。

等他們一步一步爬上那座光禿禿的山，找個空地坐下來之后，云就更多了。

“感覺還真是不一樣啊，雖然并沒有多高。”吳華說。

“那當然。”徐為說。

慢慢的，云越聚越多，風也逐漸大起來，頓時涼爽了很多。

“別下雨了，我下去拿雨衣。”徐為說著。

你小子也挺聰明的，挺識趣的，故意給我和吳華營造空間，只不過，就你一個雨衣，下雨我們還是要馬上下山的啊，有什么用。但是也好啦，十分鐘也不錯啦。估計周揚心里現在也許會這樣想。

徐為慢慢下山了，周揚站起身來，伸開雙臂，閉上雙眼，然后他說：“現在真有一種飛翔的感覺??！”

然后他又坐下來，對吳華說：“你知道我小時候要下雨的時候做過最大膽的事情嗎？”

“什么事？”吳華問。

“就是夏天快下雨的時候，天空上都是黑黑的云，風越刮越大，都開始打雷了，我那時候特別帶勁，我就指著天空說：‘老天爺，你來劈我?。　?/p>

“你膽還真夠大的啊，小心哦?！?/p>

“哪有，說完，我撒腿就往屋里跑?！?/p>

“哈哈。。。那你媽沒說你啊?！?/p>

“那時候在我奶奶家，我躲著我爺爺奶奶的，他們都迷信老天爺，要是讓他們聽到了，都不用老天爺來劈我了，他們都把我劈了?！?/p>

“哈哈哈。。。?他們的寶貝孫子，寶貝都還寶貝不過來呢。但是估計要是真聽到的話，挨一頓揍時少不了的?！?/p>

“那樣的話，肯定少不了。”

“你有時間和能力的話，最想到哪里旅游??？”周揚突然問吳華這個問題。

“怎么突然問這個啊？”

“沒什么啦，就是想看看一個人都想到哪里去，從此也可以分析出一個人的性格或者志向吧。”

“嗯，有道理，我還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呢?！?/p>

“那現在就想想。”

“我啊，想去的地方多了，北京，上海，香港，臺灣，還有麗江，大理，香格里拉，拉薩，對，還有濟南，怎么著，也得看看濟南的泉?！?/p>

“我還想去蘭州吃拉面呢。你一口氣列了這么多，干脆你直接說你想走遍中國好了?！?/p>

“難道你不想?。俊?/p>

“我當然想，但是還沒想那么遠?！?/p>

“那你現在都想去哪里??？”

“我啊，現在最想去內蒙古了?！?/p>

“我猜也是，像你這樣的，肯定特別喜歡那種特別空曠，自由的氣氛?！?/p>

“也許吧。”

“哎，我突然想起你寫的一句話：狼，不僅僅比‘狠’多了一點！你看過《狼圖騰》了吧？！”

“看過，而且是我最喜歡的書之一?！?/p>

“那難怪你想去內蒙古。”

“你看過《狼圖騰》沒有？”

“大致翻了翻，沒有仔細看。唉，現在哪有時間看那種長篇大論吶，學習忙都忙死了。”

“我特別推薦，絕對值得一看?！?/p>

“好吧，我就看了一點，也覺得寫得不錯，以后有時間一定好好看看?！?/p>

“誒，對了，你最近有什么新的作品沒有？”吳華又問周揚。

“談不上什么作品啦，都是自己胡亂寫寫的，有些都只能算是打油詩。”

“哪里啊，我覺得寫得都不錯啊?！?/p>

“您真是過獎了。”

“繼續努力啊，爭取早日看到你發表的作品?！?/p>

“我努力吧?！?/p>

“徐為怎么還不過來？”吳華又問。

周揚臉上帶笑，沒有說話。

“你笑什么？”

“沒笑什么！”

“今天也夠巧的。”周揚又說。

“是啊，是夠巧的?！?/p>

風更大了，遠處也傳來了雷聲。

“我們下去吧，要下雨了?！眳侨A說。

“嗯?！?/p>

他們兩個就起身下山。走著走著，就聽著東南方向的打著棒子葉的雨點很快往他們這個方向趕，場面很是壯觀。周揚和吳華停下來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場景。

“快跑！”周揚突然撒腿就跑。

“你等等我啊，我穿的拖鞋?！眳侨A在后面急急地說。

“我拉著你?！敝軗P一把拉過吳華的左手。

他們很快到了山下，雨點沒有追過他們。

周揚又急著去推車子，吳華在路邊等著他。徐為正坐在自己的車子上等著他。

“啥感覺??？”

“什么？”

“拉手的感覺啊。”

“沒感覺。光看著你整天只知道學習，沒想到也是關心的也挺多的啊?？禳c，下雨啦?！?/p>

“我急什么，我有雨衣。”

“那我走啦。”說著，周揚推車就跑。吳華在路邊手里拿著草帽向他們招手，風吹著她長長黑黑的頭發，在現在的環境下，就像一幅畫。

“機會千載難逢啊，哥們，要把握住?！毙鞛轳R上推著車子在后面追。

他們三個跑到吳華姥娘家去躲雨，老太太還留他們在家里吃了飯。

現在仔細想想，那頓飯真好吃啊。

《狼》

我

是一只狼

我不避諱

我不掩飾

走在草原上

坦蕩蕩

他們那些羊族

都笑話我

都詛咒我

罵我

竭盡語言之能事

罵我無情

其實我很仁義

罵我殘忍

其實那是慈悲

我也有愛

更濃更烈

只是他們永遠不懂

我看著他們

那一張張

吃草的嘴

呲牙冷笑

仰天長嘯：

我不在乎，乎。。。

我只在乎我在乎的

我喜歡這樣

加長了聲音

讓他們的骨髓

都戰栗

送可恥的靈魂

下地獄

我用腳丈量

這個無垠的世界

而他們的世界

只有他們的嘴

為了吃喝

和冷嘲熱諷

他們眼中我的狠毒

是我心中永遠的決絕

那是我的靈魂

我的驕傲

我也知道

他們至死都蔑視

我的生活方式

不對

那是我的生存方式

他們不會理解

他們不用理解

我沉默寡言

語言不是我的優勢

我只用行動證明

他們的無知

我心里確定:

狼

不僅僅比‘狠’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