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有客來，家里難得歡聚一堂。父親拿出幾瓶說是不錯的紅酒，法國的。我不是好酒之徒，一來酒量一般，二來年歲漸長，只越來越想逃離那酒席間的觥籌交錯，一年下來喝酒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所以即便是瓊漿玉液我也無法嘗出個中滋味。

父親開了酒，我們開懷暢飲，把酒言歡。喝酒的間隙，父親笑說我爸不如你爸，不然的話我再不濟(jì)也會是個赫赫威名的將軍。這句話外人聽起來可能感覺頗為自負(fù)，但我卻堅(jiān)信不疑。我說，明朝倒是有一位大學(xué)士，他的父親是平庸碌碌，兒子很不成器，可他的孫子卻考中了進(jìn)士。這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經(jīng)常教訓(xùn)他的兒子，罵他是不肖子弟。后來，他兒子實(shí)在忍受不了，就和大學(xué)士頂了起來：“你的父親不如我的父親，你的兒子不如我的兒子，我要跟我比什么呢？大學(xué)士一下子竟無言以對。大家開懷大笑。我不禁想，酒真是一個好東西呀！不僅可以借之抒情，還可以將一些不曾開過的玩笑話，以及平日里的嚴(yán)肅與隔閡溶解其中。

我混跡過燒烤攤、KTV、酒肆等一些不大不小的場合，見過酒后的蕓蕓眾生，有的人手里拎個酒瓶子載歌載舞；有的人呆坐著的想事情，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從他的眼神里仿佛可以看到以往不曾見過的一面；有的人豪言壯語，似乎一輩子要勵的志，一下子要全部勵完；有的人會酒后吐真言，拉著別人的手推心置腹，或表達(dá)愛慕，或表示忠誠；但也有的人知道有句“酒后吐真言”也會假裝說一些很逼真的話。而我，最多就在心里給愛人唱首歌或者背個不長不短的俗濫的古詩，接著一股暗涌，把自己吐得清醒。記得電影《傷城》里，帥哥金城武有一句耐人尋味的臺詞：酒之所以好喝，是因?yàn)樗y喝。這是什么話，因?yàn)殡y喝才好喝？乍看起來，分明矛盾，不禁想要破口大罵編劇信口開河。但是細(xì)想，這和苦中作樂忙里偷閑一樣不矛盾呀，也許有了這份心境，再苦難熬也會收獲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不會喝酒，所以思來想去，其中的奧義只能領(lǐng)悟至此。

酒過三巡，送走了客人。我取了暖水瓶打水，因?yàn)橐恍┥瞵嵥椋c父親發(fā)生了口角，我們爭吵的面紅耳赤，也許是因?yàn)楹攘司疲嫔棚@得分外酡紅。之后我們都沉默了，只有燒水壺在哧哧地冒著熱氣，忽然，父親開口背誦曹孟德的《短歌行》，其實(shí)我不止一次聽他背誦這首詩。他背了一半，深嘆了一口氣，又沉默了。我在心里接著他默默的背誦下去，當(dāng)我背到“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時候，我竟有些哽咽了。我不曾想過他來時的路，更不知他心中的苦與樂，未來可能花很長的時間也未必能夠領(lǐng)會。

我們被生活馬不停蹄地往前趕，從來沒有停下腳步或回頭看看。就是這樣，對陌生或者無關(guān)緊要的路人彬彬有禮，卻與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因?yàn)橐稽c(diǎn)點(diǎn)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惡語相向。想想，真是可悲至極。

外面夜已深，火車在不遠(yuǎn)之處拉長了汽笛。我們坐著不說話，但那一刻我感覺我跟父親靠的極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