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雙腿戰栗、聲音嘶啞,當著她的面雙手揉搓著信箋,低聲讀著: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無論未來怎樣,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那年我18,成年,初戀未滿。
時間就像細線,輕輕拉扯過去,手要小心翼翼,心一痛,手一重,就斷。
和她認識的劇情很時代、很狗血。我高二時,她初三,通過別人介紹,做了筆友。信件往來通過她同學的姐姐交換。
那時候我自詡有些傷春悲秋、無病呻吟的文筆,但其實與她寫信的內容也無非是身邊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現在想來,也就在那一年多幾百封信里面,因為聊的多、廣,才有了許多共同語言和相似價值觀,以至于難以記起詳情但卻又難以忘懷。看似我說我的她聊她的,但卻在潛移默化中默默記住與習慣了彼此的喜好。
一起聽相同的歌,一起看相同的電影,一起讀相同的小說。
是的,那時候一起的觀念就是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干同樣的事情也算一起。
終于,擋不住好奇,我們不久以后便見了面。她騎著單車,在破舊的巷子里,就這樣沖在我面前。12年前了,記憶有些模糊,但藍色的單車,梳的一絲不茍的馬尾辮,潔白的牙齒與會心的笑靨。
“你好! ”
“你好! ”
簡單的問候并沒有打破初見的尷尬。我們不約而同的與旁邊的同學轉移話題。
見了真人,有了實體,親近感要強烈很多。
有時候我們相信一見鐘情并奉為圭臬,在我心里那是電影、小說或別人的情節。一見鐘情如果散的很快,可能只是留下初見驚鴻一瞥的感覺。但是其實感情最怕日積月累、潛移默化,不知不覺間積水成河、成江、成海,時間愈久愈感覺波瀾不驚。但最后一不小心潰決,翻江倒海,瞬間淹沒頭頂。
轉眼就是高三。她也不出意外的考入我們學校的重點班(而我當年是踩著分數線),在我印象中,她是一個學習認真聽話的孩子,不必別人催,要比我好很多。
書店是我們學生逃離大人與別人監視的最佳場所。約好時間,無論風雨,在一排排書間徘徊。手里拿著書,眼睛的余光卻一直離不開她的背影,就像覓食的海鷗,在空中翱翔卻緊盯大海。書是我的天空,而她是海中遨游的夢想。
還依稀記得滿架的參考書、花花綠綠的雜志、小四、安妮的散文還有模糊的窗玻璃和窗外昏黃路等下的柏油路。
看見她走上二樓,自己立刻搓著腳步移來樓梯口,相視一笑,傾身交談,鼻尖縈繞她發間散發的洗發水味道。
更多時候是相互沉默寡言,緊緊盯著手中充滿墨香味的新書。但其實哪怕她微小的異動,我都能清晰可覺。
最多一個小時,安靜的時光很快過去,合上書就得送她回家。一般是不讓送的,小縣城認識的人太多,只有不斷堅持,才能在建筑物的陰影、昏暗的小巷,七拐八拐的走向她家的方向。
肩膀間的距離忽遠忽近,但從未靠在一起,也從未離開太遠。
心中千萬句話都化作了沉默,快到家時我開玩笑,累嗎?我背你一程吧。
她嘟著嘴搖著頭說,不行!
電話是后期才開發出來的,信件已經不能滿足實時傳遞信息。
雙休日,晚上7點半以后,趁大人都出去打麻將,而我們只能在家溫習時候,電話響兩聲就掛,這是我們的暗號。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會立馬回過來,然后我再打過去,因為話費我可以偷偷去交掉。
等待中是煎熬、電話鈴響是興奮、接起后有說不完的話、掛斷后是意猶未盡。還要應對突發情況,如果雙方父母突然回來,會立即掛斷,甚至來不及說原因,但原因其實都心知肚明。難掩不舍卻又無可奈何。有時,煲電話粥可以長達2、3個小時,直到沉默、直到手與耳廓麻木,才依依不舍的掛斷。
那時候常聽周杰倫的《暗號》和《你聽得到》,暗號是默契,電話已然成為我對她的依賴。
“我想我是太過依賴,在掛電話的剛才,堅持學單純的小孩,靜靜看守這份愛,知道不能太依賴,怕你會把我寵壞,你的香味一直徘徊,我舍不得離開。”
……
無論是在書店、回家的昏暗小巷還是電話,我從沒有說過喜歡她。幾次欲言又止,幾次后悔。
那時我想:說不出來是因為機會和感覺還未到,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好,是因為怕她不接受。
在一個晴天的黃昏,離高考還有一個月,仰面躺在學校小操場的角落里,看頭頂一團團從未見過的橙色的云彩飄過,樹葉聲摩挲耳邊,湛藍的天空反射眼簾。那一刻仿佛陽光成了蔚藍色,直直嵌入時間的縫隙中,至鮮、至純、至美,無處不在,光彩迷人。
就像她一樣。
終于還是沒有忍住,第二天的中午,電話里,我說:我喜歡你。
慌亂而沒有底氣,尾音帶著動搖。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沉默了很久。
那我怎么辦?我情緒崩潰。
掛斷電話后整個人如墜深淵。覺得一切都是自己意淫的笑話,翻開最后一張牌才知道自己已輸得徹底。渾渾噩噩去學校。狠狠的將自己的書桌扔了出去,發泄卻找錯對象。現在回憶,那時候的高考、未來、愛情太嫩的自己是無法承擔太多的。
冷靜之后,覺得自己可能還能搶救一下,于是寫了一封短信,托人喊她出教室,就在操場邊的樓梯,帶著眼淚一個字一個字讀給她聽。
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無論未來怎樣,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她哭了,沉默拿過我遞給她的信,轉頭離開。
高考前,我燒掉了她所有的信。
不出意外,我落榜。轉戰外縣復讀。更多的原因是想多留一年,哪怕一年,哪怕相隔百里,給自己個機會。
那一年的復讀像是在地獄中緊緊煎熬。每天18小時的不間斷學習趕走了許多雜念,磨練了性格。期間,我們通過幾次信,言語間已然淡化了過去的種種,仿佛回到最初的時候,只聊雞毛蒜皮的小事。關系也一天天輕松起來。一年后,我考上北方的一所大專院校。
可能確實是看開了很多,心情也好了很多,一改從前的陰郁,眼睛與臉上漸漸浮現自信與陽光。而就在那個暑假,事情有了轉機。
可能是我的堅持感動了她,也可能是自己的改變得到她的認可,
我說,做我女朋友吧,她說,好。
那個暑假,是我最幸福的暑假。
騎著單車,后座坐著溫暖的她。我問,你為什么又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她說,因為你改變了,變得陽光、幽默,你的大門永遠為我打開。是的,從那刻起,我告訴自己,要做一個陽光的人,有幽默感的人,還要堅持一輩子。
晚上出來玩,她鼓起勇氣挽著我的胳膊,向她的同學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
那一瞬間,我心中顫抖不止。
送她回家,我說,我喜歡你。她說,我也是。最后一段路,我說我背你吧。她輕快的趴在了我的背上。
很快,我去了外地上大學,聯系也不會很方便。期間,在陌生的城市,無意間走進石頭記,看上了一塊天藍色的水晶掛墜,仿的海洋之心造型,覺得很美,一咬牙,花了半個月生活費買下寄給了她。這是我唯一一次買貴重物品送她,也是最后一次。
聽見有人曾經說過,年輕的時候,容易不珍惜得到的東西。而曾經的我就是那個人。
距離與時間也常常成為幫兇。大一快過去了,我和她的隔閡也越來越深。或者只是我的隔閡。往常的親近感漸漸疏遠,我甚至對自己的感情產生了懷疑,懷疑她根本不愛我。
于是,在一個愚蠢傍晚,小氣的我,用不成熟的性情,拿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我們分手吧!
她回,不分手好不好。
我回,不好。
我希望她再堅持一下證明我的想法是錯誤的。
她沒有。
我為自己的不成熟、小氣、愚蠢做出了無法彌補的錯誤、付出了后悔終生的代價。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愛情是不需要試探的,它就像空氣一樣,靜靜縈繞在你周圍、沁入你的血脈、浸潤你的心田。我們必須要放下高傲的自我,潛心其中,就像那年那片蔚藍的陽光,你只需要靜靜看著,感受著,體會著。
如今我們各自成家,每每想起以往種種感慨萬千,我明明曾經擁有了幸福卻主動放棄,放棄后又追悔莫及。在一片蔚藍色的夢里,我們仍在歡笑、歌唱、舞蹈,我想回去回不去的過去,收回我的錯誤,可是啊!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但我仍舊要感謝你,感謝無悔的迷宮般的青春,雖然它愚蠢,自以為是,不成熟。但是教會了我重視當下,珍惜現在生活的道理。現在我安心的坐在迷宮的出口,看人來人往。
回到和她表白失敗的前一個月,我寫了一篇散文發表在校刊上,寫給她的,也是寫給自己。
“我就像只鳥在孤獨的盤旋。一圈又一圈,陽光順著它的羽毛輕輕摩挲它飛來的痕跡。金色追隨著羽尖散發出華麗的向往。我仰望,在夕陽即將垂落的時刻,它終于開始直直從一邊飛向另一邊。像一顆在藍色愛念中滾落的金色淚滴,帶著迷茫與希望飛向更遙遠的地方。”
我曾經不曾猶豫過愛上你。我現在更不能彷徨在未來的方向。
我會一直很努力。
到達我們曾經追尋的向往。
希望你也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