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秀清
五月，紅槐花開了，被風搖曳的花兒拋向藍天，像一串煙花，輕輕地與白云共舞。被枝葉剪碎的陽光灑在大地，落到窗戶，灑在陽臺。今天，那個被陽光沐浴的背影最美，被歲月定格成瘦矮卻精干的娘最美。因為，今天是槐花飄香的時候，是農歷四月十八，是娘八十二的生日到了!
天還麻麻亮，娘就咳咳嘍嗖地起床了，踏著拖鞋，翻箱倒柜。她瘦弱的身體簡直成了濃縮版，鉆進比自己高一半的衣柜，有時候連影子都看不見。只聽到像念經婆一樣的叨叨聲，夾雜著衣物稀稀疏疏地磨擦聲。她一會兒拿出折疊了很久的千禧服，一會兒拿出呢子大衣，就是定奪不下穿那件最合適。平躺著翻看手機的侄女-雪兒笑著說:“奶奶，大清早的吵死了，您新衣服太多了。穿紫色碎花花的對襟外衣，既不單薄，又適合。”
于是，她像小孩子一樣套上衣服，等待接她過生日的大侄兒-禎源。侄兒剛剛結過婚 ，新婚燕爾。趁周末驅車從北環路上趕來，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他媳婦-晶，恬靜、溫柔、還在讀碩士，她一臉書生氣息，她早早地定制了一盒愛麗蛋糕。小兩口卿卿我我，心里如盛開在五月的石榴花兒一般火熱。侄兒在電話里約了在金城實習的女兒，女兒變潮了，燙了一個最流行的丸子頭。提上準備給倆奶奶母親節的禮物-夏涼鞋，就匆匆忙忙地趕來。大侄女兒-圓圓，挺著隆起的肚皮，坐在細心而又體貼、隨和的侄女婿-小鄭的車，帶著各種各樣的水果而來。她們都要趕來給八十二的奶奶祝壽!
我這個當女兒的當然不例外。十點半，哥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東湖酒店。今天呀，還有一個秘密，哥也是今天的生日，還有明天就是母親節了!好事連連，三代人，屬相相同，月份相同，出生日相同，這是千年修得的福!娘老實，哥憨厚，具有主持風格的侄兒，也樸實無華。
于是，我和老公速速地向東湖公園奔去。沿著金黃色欄桿搭成的橋面，波光粼粼的湖面，金魚嬉鬧。看來，湖面的水上漲了，青蛙呱呱叫，百靈鳥兒在變淡的丁香枝間歌唱，像是為我們祝福。紅槐花兒串成榆錢兒，仿佛照紅了我的臉，再看，它多么像我指尖握的朵朵康乃馨。如果潮潮地送一朵康乃馨，那將是怎樣的感受?我竊喜竊悲，娘豆大的字兒不識，只認識自己和爹的名字，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康乃馨，這是，網絡里的母親節禮物。娘不知道，她只知道如何讓自己的孩子們吃一口熱乎的飯，和一口熱開水就滿足。你想:第一次給她過生日，她開始陌生生日蛋糕，隨著生活條件好了，慢慢地認識了，也喜歡了!
當‘湖光山色’四字呈現在我眼前，意味著到了!
一轉彎，高高的東山塔屹立在遠方的土山包。長長的臺階橫臥在中間。顧不上看沿途的風景，徑直掀開倒垂了碧綠的門簾。院落錯落有致，南北通透，一條紅色的地毯旁邊擺放了盆景，有巴西木、美國金錢樹、吊蘭，菠蘿等。
走進二樓包間，咖啡色的小方格組成的電視墻，一張大圓桌，十把木頭椅，古香古色。哥和嫂子低頭點菜，顯然，哥眼睛老花了。問候之時，侄兒和弟弟，弟媳婦還有去金城上學的侄兒-禎泉擁著娘“噔噔”上了樓梯。‘生日娃娃’侄兒微笑著用胳膊饞扶娘，娘笑得臉上的五線譜似乎舒展了許多，裂開的嘴巴成了一個黑洞洞。她極力擺開孫子們的手臂，說著:“我能走!”
樓道里響起了掌聲:
“奶奶，生日快樂啊!”
“大舅，生日快樂！”
“大大，生日快樂！”
“哥，生日快樂！”
大家祝賀，幾乎是異口同聲!娘高興的不知所措，坐在座位上笑著抹眼淚。蛋糕擺上了，潔白的奶油上面，雕了倆個紅尖尖的壽桃，象征著生日娃娃們壽比南山，健康幸福！
中午時分，火紅的生日蠟燭被侄兒-禎源點燃了，臉蛋上的酒窩仿佛被照亮了，透出了甜蜜。侄女婿-小鄭沉著地播放了生日歌，大家一邊拍手，一邊輕輕地哼著，娘剛開始一臉納悶，看到我們拍手，干脆站起來了，嘴里喃喃自語:“你們姊妹多，那時過生日的時候，只有算盤、鍋盔圈圈、一本書、一支筆，哪像現在……”
這時，侄兒提高嗓門打斷她說:“借此機會，祝媽媽們母親節快樂！祝準媽媽節日快樂！”
“奶奶，該吹蠟燭許愿了!”不知道誰喊道。
娘，微微顫顫地站起來，和哥，侄兒，一起吹。侄兒合掌默默許愿，娘一臉納悶，看到侄兒如此虔誠，也模仿著喃喃自語。是啊！祈福，兒孫們，日子紅紅火火，身體健健康康，事業步步高升，老人壽比南山!
透過窗戶，祝福聲回蕩在上空，落到槐樹枝間，白槐花打苞了，仿佛把小時候的槐花香味帶到了酒桌。酒杯舉起來了，涼菜端上來了，熱菜也端上了，哥卻夾了一筷頭苣苣菜，口里悄悄地念叨:“先苦后甜。”是啊！生活如此，先苦后甜，人生也如此。哥長兄如父，他默默地繼承了爹的風范，鄉情們喜歡，兄弟姐妹們不再說。時時周濟貧困人員，就像爹當年搭救要飯人一樣熱情……
娘卻默默地端起酒杯，向地面奠基了一下，才撅著嘴吞咽。此刻，我懂了，是過生日的熱鬧從窗口傳到了天空，傳到了那個被黃土磊起的山野，聽到了，已經去世二十年的爹，一定聽到了!在黃土地下聽到了!娘承受了我們四世同堂的福了，已經兒孫滿堂，念書的考研了，考工作的考工作，上班的上班了，結婚的準備結婚!一切向擺在桌子上的一朵康乃馨。
今天娘最美，她笑著深陷下去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再看笑成了一朵康乃馨。就像賈柯在《平生看過一回滿月》中寫到:“三月桃花艷滿坡，好看。臘月梅花素一枝，好看。讀書人埋在書里的樣子，好看。小商販埋頭數錢的樣子，好看。錦緞閃光，好看。棉布拙暖，好看。人生得意須盡歡，無委屈，少遺憾，不辜負。不系繩結欖，不刻意克已，對自己，對人間，總要熱烈地愛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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