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面又下雨了……”侍女皺著眉毛,朝我吐苦水。
我起身打開窗,撲面而來的是雨水的味道,數(shù)不清這是初春的第幾次雨了,我只知道,我等的人一直未曾出現(xiàn)。
空氣彌漫著濕潤之味,一滴俏皮的水珠在我指尖打了個轉(zhuǎn),又調(diào)皮地飛去了遠方,連帶著我的思念,與盼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霧蒙蒙的一片,我沒有聽從侍女的勸告,任性地打著一把紙傘,走進了雨幕里,與那霧靄之色融為一體。
比起在閨閣里,此刻,耳邊的水吟聲更加直入人心。
“哎呀,姐姐真好看。”
“姐姐小心一些,莫要濕了鞋襪。”
“姐姐,今日城里來了個人,很奇怪。”
“我知道我知道,他到處找人!”
……
我伸出手接住那些雨水,莞爾一笑:“謝謝你們告知。”我想,那大概就是我一直等的人。
我攜著紙傘往遠處走去,平靜的水洼表面,浮起了一朵朵花。
待我狼狽地走到破廟的時候,我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依舊是記憶里的一襲青衣,眉目間沾染了雨水的氣味,隨和安寧,溫潤到了極致。
“姑娘,怎只身一人到了此處?”他見到走進破廟的我,帶著股書生氣息,朝我走來。越走越近,心里的悸動愈發(fā)明顯,熟悉的故人,近在眼前,卻無法開口相認。
“奴剛好一人出來上香,不料卻遇到這場雨,只好進來一躲,”頓了頓,還是開口詢問,“公子又為何一人在此?”
“尋,吾妻。”說到妻子,他周遭的氣息愈發(fā)溫柔,比這場涼雨還要讓人貪戀。一絲嫉妒爬上了我眼角,那人當真讓你如此惦念嗎?
“我與她皆是孤兒,那年,我進京趕考,不忍她與我一同奔波,故留下她一人在山谷里,”說到此處,他變得有些哽咽,“當我金榜題名,回來找她之際,山谷早就沒了……”
“我尋了她許多年,都未曾見到蹤跡,”他的眸里載著我很久以前見到過的星光,“但我想,只要沒有消息,那就不能證明她消香玉損了,我會繼續(xù)找下去的。”
“她……待你極好嗎?”壓抑心里的酸澀,我沒忍住開口。
我背對著他,望向雨霧,他帶著點啞意的聲音透過重重雨水落在了我耳邊。
“早些時候,家境貧寒,是她繡手帕,替人縫補衣服,來補貼家用,”他彎了彎眉眼,“那個傻姑娘,覺得自己不曾飽讀詩書,配不上我這迂腐的讀書郎,可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怎會拋棄她呢?遇到她,才是我的福氣。”
“我都已經(jīng)想好了,待我功成名就,她就是我唯一的妻!”
我回過身來,剛好看到他這副神采奕奕的模樣,眼神暗了暗。“公子既然跟奴說起自己的過往,奴也跟公子分享一段故事。”我勾起下垂的頭發(fā),轉(zhuǎn)身坐在了他旁邊。
“我有個青梅竹馬,也是個讀書郎,他有滿腔抱負,我一介弱女子,幫不得他什么,只能竭盡所能,支持他參加科考,”有些許雨水落在了我眼里,澀澀的,“那年,他進京趕考,我留在家鄉(xiāng),一直等他,后來洪水來襲,我不得不離開。”
“可周遭太大了,我不知道往哪里逃,水太大了,我不想死,我還要等他娶我。”
“如今還能見到姑娘,想必是死里逃生了吧。”他帶著絲憐憫望向我。
“是啊,死里逃生……”我苦笑一聲。卻還不如死在大水里來得痛快。
“大水沖向我的時候,有個人救了我,”我抬頭望向他,“而代價就是變成一個面目全非的人。”
“那……他不就認不出姑娘了嗎?”
“對啊,認不出了,如今,奴想問一下公子,他真的心里有過奴嗎?有的話,為何認不出奴?”
“世間皮囊千千萬,就算改變了容顏,但心還是能察覺到的,”他眼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若是在下,定然能認出所愛之人,即使面目全非。”
“是嗎?”我不再開口,外面的雨水變小,是時候該離開了。等到的答案還不如不聽,念了那么久的人,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雨水漸小,奴就先行離開,祝愿公子得償所愿。”我打著那把紙傘,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里。
愛與不愛,一目了然。
他大概忘了這把紙傘,是他親手所制送與我的。
他不會知道,我就是他找了很多的,妻子。
他更不會知道,他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
我并非凡人,而是貪戀他指尖的溫度,再吸收天地靈氣之后,從他傘邊的一滴雨幻化成了他的枕邊人。
我不懂愛恨嗔癡,我只知道,我喜歡他,我就要陪著他。
陪了他許多年,久到我以為我真的是個凡人,直到那場大水,另一個我,突然出現(xiàn)取代了陪著他的我。
我再次看到自己樣貌的時候,是難以置信的,這不是我,但又好像才是真的我,是我本來有的外貌。
而之前那個我,只是他心里喜歡的女子的模樣,我為了他改變了自己,最后又輸給了自己。
等他來找我之前,我還天真的以為,外貌這東西,不能成為他愛我的前提。
見到他之后,我才不得不接受,這是一個可笑的事實。
他愛的不是我,只是那張皮囊。
既如此,我與他就再也沒有相認的必要了。
還是做回那滴為自己而活的,隨心所欲的,雨水吧。
是屬于自然的,是屬于自己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