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學運動是一場影響深遠的思想文化革新。關于文學、新文學運動以及這場運動的歷史源流等問題,周作人曾在1932年作了一系列《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的學術講座,另外還發表了一些相關的文章,針對不同問題分別進行討論。
《中國新文學的源流》這本書收集了他的這一系列相關文章,上編包括《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演講稿,下編包括其他發表的相關文章,另在書中收入了舒蕪的長文《周作人論新文學及其源流》,深入分析周作人對新文學的觀點。從這本書中可以理解周作人對新文學的觀點和思考。
周作人對新文學源流的追溯,是建立在他個人的文學史觀之上的。他認為,中國文學變遷存在這樣一條規律:以“詩言志”的言志派和“文以載道”的載道派為兩極,兩種力量隨著社會狀態的變遷此消彼長,皇權強盛之時“載道”文學盛行,王綱解紐之時“言志”文學盛行,中國文學始終在這兩極之間搖擺。舒蕪在《周作人論新文學及其源流》中把這種觀點稱為“載道”與“言志”的二元文學史觀。
從這個角度來看,新文學運動可以說是一場“言志”為主導的文學復興,是文學的鐘擺以白話文的興起和西方思想的傳入為契機,又一次轉向了“言志”這一極并得到了發展。
對新文學的尋根溯源,胡適以是否白話文的形式作為主要判斷標準,而周作人認為文字上的改革是文學革命的第一步,而思想上的改革是比文字改革更重要的第二步,他的追溯以思想精神為重要依據。因此,他把五四之后得到發展的新散文的革新精神,追溯到了明季主張“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和“信腕信口,皆成律度”的公安派的散文中體現的“不承認權威,疾虛妄,重情理”的思想,認為其思想與現代新文學追求的革新精神有相似之處。
周作人在文中提到,他“常常說現今的散文小品并非五四以后的新出產品,實在是‘古已有之’,不過現在重新發達起來罷了”,認為“現代的散文好像是一條湮沒在沙土下的河水,多少年后又在下流被掘了出來,這是一條古河,卻又是新的”。說古,是因為其承接了公安派的思想,說新,是因為融合了英國小品文的新思想,“中國新散文的源流我看是公安派與英國的小品文兩者所合成”。這也是他所認為的新散文能夠發達的兩重因緣,一重是西方科學、哲學和文學新思想的影響作為外援,另一重是言志派復興作為內應。
當然,周作人的文學史觀也有發展。他最初提出了“載道”“言志”兩種力量互為消長的觀點,后又逐漸覺得兩種力量并非完全分割對立,“言他人之志即是載道,載自己的道亦是言志”。所以他提出以“誠與不誠”來區分,主張文章要“有誠”,去表達真切感到的事,而不誠的文章不過是學舌而已。在誠的基礎上,好文章還要做到達,也就是達意。寫文章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意思傳達出去,讓別人知道。把意思表達好,別人才能理解。表達不好,再好的觀點別人也沒辦法知道。
周作人反對模擬。他認為,“縱觀中國文學的變遷,最大的毛病在于摩仿,剿說雷同,以至說誑欺人,文風乃以墮地”。他主張要研究和了解八股文,不是為了學習它,而是為了深入理解其中的問題。因為,“幾千年來的專制養成很頑固的服從與模仿根性,結果是弄得自己沒有思想,沒有話說,非等候上頭的吩咐不能有所行動,這是一般的現象,而八股文就是這個現象的代表”。
劉熙載評論八股的“破題”,“未做破題,文章由我,既生破題,我由文章”,可見八股文體直接限制了思想和創作的自由。八大家最初提倡的“文以載道”到清代發展成這樣僵化的八股文。桐城派的桐城義法也強調“文章必須‘有關圣道’”、要講義理。八股文和桐城派古文這些禁錮人思想的文學形式,正是新文學運動努力打破的。
有句老話叫“士先器識而后文章”。周作人就是主張要認識到八股文所代表的服從和模仿的奴性文化,先從思想上改革,拔除文化上的痼疾,而后文學才有新的發展前景。
2020.04.14霧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