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里一片死寂,一陣熱風吹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氣味。北半球明明仍是夏天,而這棟建筑卻充斥著極地般刺骨的寒冷。
在法斗眼里,煉獄應該給人溫暖,讓人向往重生,而發明者卻要墨守陳規,和神同流合污。法斗不相信神,他總有一天會改改這些荒唐的規矩。
白色的墻壁,被燈光打得通亮,仿佛在告訴人們,它就是無所不能的時光機,引誘那些貪婪的靈魂赴死,光亮的表皮下,湊近能聞到石灰的血腥味,讓人頭疼。法斗被困在白色的房間里動彈不得,他不喜歡白色,更不喜歡空白的人,每當遇到,他總忍不住往他們身上畫點什么,紅色黑色都行。法斗擅長填空,他并不認為光滑橫線上的多余裝飾會影響它的美觀,正是這份被人恥笑的愚蠢執著,讓他經常墮入霧的黑暗,在紅與黑里掙扎。
氧氣像一頭橫沖直撞的牛,差一點就要撕碎法斗肺葉,成為亦正亦邪的罪惡殺手,但法斗最終還是沒讓它得逞。天花板上隱隱約約映襯出向日葵的影子,法斗記得上次來時,它還沒有生根發芽。法斗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躺在這張床上,蓋著同樣吞噬著人的體溫的被子,他依稀記得自己的頭上又多了個窟窿,有溫泉一樣東西流下來,是紅色的,那可能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紅的東西了,他的眼皮變得很沉很沉,怎么也抬不起來,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同伴歇斯底里的呼喚。
他又夢到老法斗了。老法斗總說,他活著就是為了信仰,但當別人問他信仰是什么時,他又沉默了,只是向天空吐了個煙圈,然后瞇著眼睛和別人說,煙圈想抱住太陽,這就是它的信仰。老法斗的舉動逗樂過許多人,因為沒人相信被風一吹就會尸骨無存的煙圈,有一天會抱住萬億年都燃不盡的太陽。
幾年前,老法斗去世了,因為他的心臟多了個窟窿,是子彈惹的禍。溫泉一樣的東西從老法斗的胸口涌了出來,染紅了老法斗的白衣衫,它就像一群被囚禁太久的鳥,越是有人制止,它越是對抗,而不久,它變冷了,停止了對抗,凝固在法斗的指縫間,然后漸漸的,老法斗也變冷了,凝固在了法斗的懷里。
老法斗被裝在涂了漆的木盒子里,周圍鋪滿鮮花。很多人都去看他,很多人都哭了。老法斗對人們的哭聲充耳不聞,依舊緊閉著雙眼,他兩頰凹陷,整張臉就靠著兩個突兀的顴骨支撐。他從沒有這么消瘦過,他的皮膚還是黑黑的,但是再也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法斗有些難過,他不想老法斗因為沒人陪伴而孤單。
“紅與黑,這是拼湊成人的兩個極端,唯有不負信仰,鮮血才會更有價值?!崩戏ǘ妨粝滤麤]被蟲蛀的智齒,很大一顆,有腳拇指一樣大,上面有奇奇怪怪的紋路,像字更像女人。
法斗把智齒藏在靠近心臟的位置,拿出來時,它有些發燙,變得比火還紅,上面的紋路還在,只是變得更深了些。法斗知道,智齒上的那些紋路是他要走的路,也是老法斗一生都在走的路,它曲折且沒有盡頭,但只要血液依舊滾燙,他定會“寧死不負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