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一天,我將成為她的依靠

其實我不想寫她。

她讓我看到自己的失敗與無力。

1.

我曾無數次握緊拳頭在內心里暗暗發誓:我永遠不會成為她那樣的人。

她性格剛強,對人極好。她太過較真,遇到不公平的事情總要鬧個明白。她愛哭,遇到委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毫無形象可言。她愛嘮叨愛抱怨惹人厭煩。她付出極多回報極少,總覺得全世界都辜負了她。

她覺得自己能言善辯,又吃苦耐勞,應該能有一個不錯的人生,可是實際上并不。于是,她開始相信命運,總說自己是個命苦的人。

2.

到目前為止,反觀她的過去,她的命確實不好。

她出身貧苦,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她成績優異,考上了重點高中,父母卻瞞了下來,讓她在家干活,因為弟弟們才是家里的希望。

她異常勤勞,遠近聞名。婆家相中了她的勤勞,丈夫是個老實善良的人,對她挺好。但是,她并沒有過上什么好日子,原來只是窮,再后來是因為丈夫癱瘓,既窮且苦。

原本家里所有的收入都靠丈夫農閑時去城里當建筑工,但丈夫病了,孩子們都小,家里只有幾畝薄田,她一個人忙里忙外,辛苦可想而知。

她大概是從那時開始愛哭的吧。

她尚且可以帶著幾個年幼的孩子星夜割稻打禾來趕時節,可是耕田怎么辦?她只好又帶著孩子幫別人干活以換得別人家一個男勞力幫助耕田。

她尚且可以忍受命運的打擊,卻總無法釋懷人情的淡薄。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無人相幫。多少眼淚就是這樣流下又擦干。

她那時還一直有病,吃的東西剛吃下就會吐出來,勉強能吃一些稀粥流食,丈夫還沒有生病前,她去檢查過幾次,未果,后來干脆就硬扛著。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養豬種田養魚養鴨,冬天每天走幾十里山路進山砍柴再挑回來。有時她連粥也吃不下,嚼幾口白糖就出去干活。

她曾摔斷手,一只眼睛也差點瞎掉,她都是硬扛著。

她吃過的苦讓所有的語言和文字都顯得蒼白。

她竭盡全力才不至于倒下,我卻苛求她要活得優雅漂亮,不允許她流淚哭泣嘮叨抱怨。

原來寫的時候,這一段我只是不想細說,但寫到這里,我連勾勒都不愿意繼續了。

3.

在求學的過程中,我一直厭學,幾度想著輟學外出打工,以減輕她的負擔。但是,她一直咬牙堅持讓我讀下去。

直到我上大學,她聽聞一家醫院能治好她的病。姐姐帶她去了,檢查說是賁門松弛,在胃里安了一個小球,花了6000塊錢,她總算能好好地吃一頓飯了。因為長期吃得少,她不能多吃,很多東西吃了都會不舒服,但是再不會吃了就吐個精光了。

我當時非常感慨,6000塊錢就能解決的事,她卻飽受折磨十幾年。就是那時起,我特別特別想要賺錢。

大概是因為太想賺錢了。我大學畢業后,開了一家店,但因為沒有經驗資金又跟不上很快關門大吉,不僅沒賺到錢,還欠了好幾萬。

后來我工作后,當時的工資2500,七七八八扣除之后還要租房吃飯還錢,非常窘迫,自然也沒有錢可以給她。

別人介紹她去學校食堂當幫工,一個月1800。她很高興,說吃住都包了,學生放寒暑假的時候還可以回來,一年下來能存一萬多呢。

我們都勸她,好好在家呆著就可以了。我們兄弟姐妹每人按時給錢你,肯定夠你生活的。她說能動的時候總是要干活的,干農活既辛苦又沒有錢,還不如去干這個。

她和我說,我虧欠你姐姐太多,讓她老是貼補家里,她有自己的家要顧著,能減輕你們的負擔就盡量減輕吧。對于你,我已經不用擔心了,但是你弟弟以后要結婚,我總不能一分錢不拿。還有你外公外婆,那也是我的義務。

4.

今年春節回家,和她一起進城買東西。在擁擠的城鄉公車上,別人問她近況。她眉飛色舞地說,她煎蛋煎得最好,學生們最喜歡吃她煎的蛋,然后又說就是太熱了,要從早上起床一直到中午,要守著爐子,煎幾百個蛋,衣服都濕透了。她說怕老板嫌她不夠年輕會辭了她,不敢偷懶休息。

她外出打工兩年了,但這些她從來沒跟我們說起。

就是從那一刻,我暗暗下定決心,要盡快的成長起來,成為她的依靠。雖然,父親去世的那年,我就有過這要樣的念頭,但是后來有心無力,也漸漸淡忘。

5.

很多人都說,我有一個偉大的母親。

我寫這篇文章,不是想說她偉大。那些偉大的細節,我甚至不愿意提及,全是苦難。我不愿意她偉大,我愿意她就是一個平凡的人,過去的已不可追及,但我就希望她和別的老太太一樣,兒孫繞膝頤養天年,而不是臨老了還要遠走他鄉,外出賺錢。

在我眼中,她依然是那個有著一身毛病的母親,依然是我從不愿成為的那種人。

她活得太克已太辛苦了。

但是,無論她有著多少毛病,我依然最愛她。

我只是想告訴自己,你不僅要努力,還要更快地努力加倍地努力,你越努力才能越早成為她的依靠。

6.

我努力的意義,就是希望終有一天,我將成為她的依靠。

我要讓那一天快點到來。

想逃離你到遠方去

做我最想做的自己

當我陷落在人群里

我最想念的人是你

當離開了你想說給你聽

喔媽媽我愛你

愿天下所有的母親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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