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聲聲入夢來

連日來,我的眼前總會出現這樣一幅畫面:漫漫黃沙中,一支滿載貨物的駝隊,迎著如血的殘陽緩緩行走在連綿起伏的沙丘上,一位長發飄飄的紅衣少女端坐在駝背上,輕輕吟唱著婉轉悠揚的歌謠。漸漸地,隨著駝隊一搖一晃地由遠及近,傳來了清脆悅耳的駝鈴聲,如綿厚的暮鼓晨鐘,又似古老的梵音渺渺,在亙古荒原上輕輕回響,悠悠飄向遠方……

小時候,我家不遠處就是浩瀚無垠的沙丘,我們這些在連隊出生的孩子,都是在沙包(我們將延綿的沙丘稱作“沙包”)上玩沙、滑雪一路歡叫著長大的。長大后,離開家外出求學、工作,再也沒有走進過沙包,兒時那些快樂的記憶,也漸漸退隱到了記憶最深處。幾年前就聽說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西南緣、距石河子市區110公里左右的一五團修建了“駝鈴夢坡”沙漠公園,但我始終沒有心動過——我不知道從小玩到大的沙包,還有什么好玩的?!許是心中一直存有的這種執念,且尤不喜景區過度的商業性開發,因此,古爾邦節五天小長假第一天,當初、高中都同班的小潘老師邀我陪從澳大利亞回國探親的王同學去“駝鈴夢坡”游玩時,對這個據稱占地30余萬畝,集大漠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觀為一體,融合旅游、休閑、療養、探險、餐飲、娛樂、考古,耗資數千萬元打造的大型綜合性沙漠生態旅游景區,我并沒有期待它會帶給我更多別樣的驚喜。

沙漠,是可以帶給人們太多神秘與無盡想像的地方。沒有真正到過沙漠的人,也許,他眼里的沙漠,是黃沙漫天,是酷熱干旱,是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浩瀚遼闊,是李賀“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的純凈空靈,是杜牧“一去紫臺連朔漠,去留青冢向黃昏”孤苦寂寞,是岑參“窮荒絕漠鳥不飛,萬磧千山夢猶懶”的絕域荒涼,是《新龍門客棧》中黃沙萬里的愛恨情仇;是《東邪西毒》里歐陽峰的獨自滄桑,是《夢駝鈴》里“何處傳來駝鈴聲,聲聲敲心坎。天邊歸雁披殘霞,鄉關在何方”的如泣如訴,是《飛天》里“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簫的人是誰?任歲月剝去紅妝,無奈傷痕累累。荒涼的古堡中,誰在反彈著琵琶”的低吟淺唱……但對于我們這些在沙包窩里出生、長大的人而言,沙漠,就仿佛是我們腳下的一片土地,是承載兒時記憶的一個游樂場,我們冬天滑雪、夏天滑沙,紅柳、梭梭、芨芨草、鈴鐺刺是我們捉迷藏的天然屏障,螞蟻、花姑娘(七星瓢蟲)、屎克螂(蜣螂)、馬蛇子(蜥蜴)是我們樂此不疲逗弄的玩伴……我們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連隊、自己的家,我們不知道它里面是不是真的有狼、野驢、野豬、黃羊、狐貍、娃娃頭蛇……是不是真的可以淘出黃燦燦的“沙金”,但我們知道,這里,是可以讓我們自由自在、盡情撒歡的地方,是能夠帶給我們無數驚喜和無窮快樂的地方。

沿著木棧道爬上位于景區最高處的尋夢亭,舉目四眺,一望無際的沙海盡收眼底,一條條沙丘,從遙遠的曠野走來,如隨風飄動的白練,又似不斷涌動的白浪,光與影在沙丘柔滑的身軀上纏綿、交織,如流動的音符,如婉轉清麗的曲調。一株株不知名的帶刺植物,或點綴在沙丘間,或挺立在沙峰上,頑強地抵御著干旱、抗擊著灼熱,有一種昂揚的、獨具韻味的美;盤根錯節的梭梭,將根深深地扎進細沙深處,緊緊抓住沙塵暴的魔掌,牢牢守護著腳下這方流沙;一蓬蓬花開正艷的紅柳,遠遠望去,似燦爛的紅霞,似迷濛的云霧,令人仿佛走進了夢幻般的世界;蔥綠茂密的胡楊,在藍天下昂首挺立著,聲聲吟唱著“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的古老傳奇;……望著身邊及遠處這些曾經司空見慣的流沙和沙漠植被,兒時快樂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時光仿佛回到從前,我的心一下子興奮歡快了起來。我們顧不上30幾度陽光的曝曬,光著腳丫踩在燙燙的沙子上,讓同伴拍下一張張神采飛揚的照片。有四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圍坐在一起,拎著小塑料桶、小塑料鏟在玩沙,還開心地把其中一個男孩的兩條腿整個埋進了沙里,一如兒時的我們……久違的熟悉、溫暖、親切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仿佛與久別的玩伴異地重逢,亦仿佛打開了童年時光的大門,我的內心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想要飛翔的沖動,不知不覺張開雙臂,閉上了雙眼……那一刻,我感覺放空了自己,似乎所有東西都不復存在,任思緒天馬行空、縱橫沙海,盡情地感受兒時才有的那份心境與快樂。

不知不覺已到午餐時間,我們從沙丘上下來,在涼棚里的一個石桌前團團坐下,將帶來的食物、瓜果一一擺上。涼棚里有好些桌椅,來歇腳的游客絡繹不絕,我們也因此聽到了一個凄美的傳說:相傳遠古時期,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深處住著風魔逢那大王和弟弟剎那大王,他們經常襲擾沙島綠坪,無垠的草原最終變成了茫茫荒漠。勇敢的庫爾班爺爺和孫子托克提不畏強暴,與風魔展開了頑強搏斗,庫爾班爺爺最終失去了雙眼。年輕的托克提孤身來到風魔魔窟,最終戰勝了兇殘的風魔,但他也因傷勢過重,戰死在了大漠深處。為了尋找孫子,庫爾班爺爺獨自一人騎著駱駝來到沙漠里,從清晨找到黃昏,從黑夜找到黎明,一天天過去,水喝光了,食物吃完了,老人又餓又渴又累。一天傍晚,疲憊的老人依駝小憩,恍惚聽到沙漠深處傳來了清脆的駝鈴聲,他以為是孫子降魔歸來,便循著鈴聲向前跑去……從夢中醒來,老人發現面對的仍是漫漫黃沙和無盡的黑暗,他依偎著駱駝憾然睡去,從此再也沒有醒來,化作了景區里那座最大的沙山……

吃過午餐,漸覺困意襲來,真想找一僻靜處投身于沙海的懷抱席地而臥,在鳥雀的歡鳴、草木的清香、溫暖的沙浴里,去回味“天當被、沙當床”的浪漫自在;在遠離城市的喧囂,卻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更高更藍的天空下,去聆聽清將左宗棠屯墾戍邊的狼煙翻滾、金戈鐵馬……

下午,景區里游人越來越多,有的登上了40 多米高的明珠塔,一覽茫茫沙海的浩瀚,有的在駝鈴泉、夢坡潭嬉水、游泳,在瑪河古道垂釣,有的乘坐觀光火車、人駕馬車,沿著平坦的柏油路一路歡笑著走過,有的駕駛越野摩托、越野汽車,體驗穿越無人區的驚險與刺激……我們來到水上浮橋、鐵索橋、水泥樁前,每個項目都嘗試了一下。水泥樁不具挑戰性,一步一樁,健步如飛,三步并作兩步便走過去了。鐵索橋很長,腳踏的木板有高有低,擺動幅度很大,有時恍覺木板就在水上飄似的。難度最大的是浮橋。浮橋上沒有任何防護裝置,走在上面,橋面上下、左右一搖三晃,我幾次都險些掉進水里,但有的小伙子卻可以飛快地跑過去。不過,也有幾個半大小子是連滾帶爬爬過去的,看著他們小心翼翼慢慢爬行的滑稽樣子,我們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個不停……

烈日炎炎下,我們三人有說有笑地欣賞著沿途風光,見一輛四人座的觀光自行車停放在路邊,本欲只是坐上去拍張照片,然我們一時興起,決定沿一條支路騎行到沙漠深處去看一看。一路上,我們嘻嘻哈哈地樂不可支,慶幸我們竟有如此的好運氣:這種觀光自行車是需租賃方可使用的,它卻孤單單地停放在路邊,又偏偏恰巧被我們遇到了!

我們沿著柏油路在偌大的沙漠里騎了近半個小時,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到處是叢生的沙漠植被,有的蔥綠,有的金黃,一陣微風吹來,纖纖細細的芨芨草隨風擺動著腰肢,偶爾有幾只小鳥鳴叫著從天空飛過……車兜兜轉轉地竟騎到了路的盡頭,不遠處,便是一條遮天蔽日的防護林,它像一道綠色的宏偉長城,創造了人進沙退80公里的奇跡,使荒沙變成了層林疊嶂,使堿灘變成了碧野良田,也保護著這塊美麗的沙漠生態旅游區,使這片亙古荒原,享有了“可同埃及金字塔沙漠旅游相媲美”的美譽。

返程途中,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耳邊,似乎總有聲聲駝鈴的回響。大漠,就是如此神奇,它有綿延不絕、寸草不生的茫茫沙海,亦有耐早抗堿、絕地而生的種種植被,正是它們,把戈壁變成了綠色的海洋,讓沙漠充滿了生命的希望。它們,用自己堅硬的骨頭默默告訴人類:世上只有可能被淘汰的物種,卻永遠沒有應該被遺棄的地方。

? 2017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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