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少,窯少,咱們在這打個尖吧,你看這晌午頭的,快曬出人命了!”
“窯少,你臉色可不好,是不是害了暑了?”
孔昌一從思索里解脫出來,一臉茫然地看著隨從二人,敷衍地答應下來。隨從二人一個叫李彥,身著略顯破舊的綢緞褂子,此人顴骨高聳眼角低垂,一臉愁苦像,好像在世上多待一刻就是多受一刻罪似的,恨不得早死早脫身。他癱在馬背上,用手遮著陽光,撇著嘴慵懶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家露天的小酒肆。他是青魚鎮的破落戶,早年間家里也在青魚鎮經營著一間小作坊,生意還算興順。可惜他爹命短,活了不到四十歲就一命嗚呼。老爹一生勞頓卻寵壞了兒子,李彥天生好吃懶做,接不起家里的生意,憑著祖輩上的關系到孔家窯討了個輕省的差事,總算能混口飯吃。另一個叫郭剛,是個漁家的孩子,身著醬色的粗布短衣,四方的臉膛泛著銅紅色的光彩,大大的眼睛顯得有些呆滯,一副忠厚老實的面相,他關切地盯著孔昌一,眨著他長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既可愛又可笑。雖然漁民是青魚鎮最早的居民,但在當時的青魚鎮,也是生活最為貧苦的一群人,很多漁家的青壯年為了生計都舍了祖傳的行當,到鎮上的窯廠里做了學徒。郭剛就是其中之一,他天生一副好體魄,為人又忠厚,頗得孔令善青睞,常伴在窯主身邊。而郭剛也是知恩圖報,對孔令善和孔昌一言聽計從,做事從沒怨言。
三人下馬,走進江邊的一個竹子搭成的小酒肆,門楣斜插著一桿竹竿,上掛著一面青色的麻面幡旗,上寫“貪魚酒肆”四個大字。這酒肆著實選了個好地角,它東邊臨江,西邊官道外是高聳的書頁巖山壁,周圍樹木稀疏,但每一株的樹冠都枝葉茂盛如同華蓋,足以遮蔽三伏天的炎炎烈日。不遠處有一道瀑布從山頂的密林中飛馳而下,令它有取之不盡的山泉,居高臨下的地勢可以將江上的浩渺煙波盡收眼底,后身更有一條蜿蜒的小路直通江濱,便于江上的捕魚人源源不斷地供應新鮮的食材。酒肆的老板五尺高的個子,黝黑的皮膚泛著油膩的光澤,額頭和兩腮深深的皺紋像是江風長年雕鑿的杰作,一對滴溜亂轉的眼珠透著精明,看見有客盈門,臉上立刻堆起頗為刻意的假笑,一面用手中臟兮兮的手巾抹了抹桌子,一面斜著眼角上下打量著三人。
“窯少,這館子名字聽著不吉利,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李彥白了一眼門口被江風吹動的酒旗。沉思中的孔昌一并沒有答話。
“少東家,您吃點什么?”酒肆老板笑瞇瞇地看著孔昌一道。似乎這樣的酒家老板都熟諳類似的相人之道,在一眼之間就能把一群人中每個人的身份地位看個清楚。
?“你這有什么?”李彥看不慣酒肆老板的伎倆,一臉不屑地說。
“有魚有肉,有酒有菜。最出名的是我們家的蒸魚,這個時節個兒保個兒的都是當日打上來的活魚,放進鍋里那個一蒸。配上點黃酒,滋溜,美!”
三人一早趕路確實已是腹中空空,郭剛被老板這么一說,頓覺口中生津,舔了舔兩片干得發紫的嘴唇,期待而又順從地望著孔昌一。
“那就來條鱸魚吧,再炒個青菜,喝酒誤事,來三大碗茶水。”孔昌一心不在焉地說。
“都到這了,還能誤什么事?”李彥小聲嘀咕道。
“喝茶挺好,喝了酒路上口渴。只要快些上菜就好!”郭剛附和道。
“馬屁”李彥白了郭剛一眼。
“得了您嘞,草鱸青碟茶三碗!”酒肆老板聲如洪鐘,這一亮嗓就是一里之外都聽得到。
廚師當著三個人的面從水甕里撈出一條足有四五斤重的鱸魚,扔在案板上開始開膛破肚。只見刀光一閃,鱸魚的白肚被窄刃的快刀剖開,血像泉水一樣涌出來,廚師麻利地取出魚腹中五顏六色的內臟,那沾滿獻血的人頭一瞬間又浮現在孔昌一的眼前。接著他眼前閃過韓公公鬼魅的笑容,不由得背后一緊。從昨天離開京城后,他的心里就一直不太舒服。他始終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在面見韓公公的半個時辰里,由于緊張和驚駭忘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他絕對想到了什么,可那天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思路始終沒有連貫過。他像是一個在夢里寫下驚世駭俗的詩句,醒來卻又全不記得的詩人一樣,既沮喪又絕不愿輕易地放棄。可他越是不想放棄,心里就越不舒服,像是有一條螞蟥在心房里鉆來鉆去,早晚會吸干他全身的精血。對于孔昌一來說,之所以來到這個酒肆,與其說是人困馬乏,不如說是在此處他似乎朦朦朧朧地想起了些什么,但究竟想起了什么,他也說不清楚。
他仔仔細細地回想著昨天韓公公和他講的每一句話。對于這個陰晴難測的得寵宦官,孔昌一既感到可怕又感到親切,可怕的是因為韓公公真的把人的性命當成草芥一樣,而且還把這樣的冷血講得繪聲繪色,話鋒中還流露出驕傲的心態,更為駭人的是,韓公公覺得同那些天生嗜殺如命的暴徒相比,他的冷血是一種躬身反側后得到的智慧。他的態度比大多的教書匠要親和得多,但他所說的道理卻不容你反駁,因為他的生存哲學都是在血雨腥風中檢驗過的,似乎只有這樣的道理才能被稱為“真理”。盡管韓公公讓人從心底感到可怕,可孔昌一卻無法對他避而遠之,相反,韓公公的話仿佛有一種魔力,讓孔昌一心向往之。韓公公像是一個指路的仙人,為人生迷霧中的孔昌一指明了方向,盡管在他所指的方向上布滿了荊棘與陷阱,但路途中的痛苦與喜樂都是血肉所能真切感觸的。從這個角度來看,韓公公身上的殘酷同時也是一種坦誠,比起“小國寡民”式的幻想和“非禮勿視,非禮無聞”之類的訓教要坦誠得多。孔昌一覺得自己終于從一個“寓言”世界來到了真實世界,而且他早就發覺了“寓言”世界中一些難以自圓其說的假象,只不過在此之前,他沒有勇氣將它點破,而現在他像是一個破繭而出的花蝶,努力地適應著一個嶄新的世界。
“窯少,你不必煩心,就算削減官窯的事不成,青魚鎮也和往常一樣,日出日落,沒什么大不了的。”郭剛以為孔昌一是因為削減官窯的事而煩心。
“和往常一樣?哼,你知道什么,青魚鎮要完了!”李彥打斷了郭剛。
“這話從我認識你時你就一直說,我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了。”郭剛顯然并不服氣,小聲嘀咕道。
“啊哈,漁家的娃娃,有窯主撐腰你也變得牙尖嘴利了呀,這就忘了當年抱著鋪蓋卷跪在窯廠門口的時候了,要不是哥哥我給你說了好話,你小子還在寧波灣上打魚呢!”
“你……”郭剛氣得臉紅,也不再反駁他。
可李彥卻并不停嘴,不過他的話不是說給郭剛,而是說給孔昌一。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后山中的石門真人的話。石門真人神通廣大,我親眼見他渾身起火,燒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火滅后竟然毫發無損。他說,’青魚鎮人失德久矣,大難即將臨頭’,這是天數,躲是躲不過去的,所有做過惡的人一個都別想跑。所以窯少,及時行樂才是最重要的,聽我的勸您就學學我,吃喝嫖賭,樂子多著呢。”
“哪有你說的那么邪,那些道人就會小題大做。再說,青魚鎮哪來的那么多惡人?”郭剛小聲嘀咕,但他把臉轉過去,并不看李彥。
“小題大做?我告訴你,那是因為你天真得很,你以為我的家產是怎么敗的?是像他們說的是我賭輸的?那都是我那個兩個叔叔下的圈套,他們串通了賭坊的老板。我爹尸骨未寒,他們就算計我家的財產,當時我才十幾歲,著了他們的道兒,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他們奪了我家的財產后,向瓷神廟捐了好大一筆善款,在青魚鎮博了個美名,反而讓我成了紈绔敗家的笑柄。不過他們絕對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我每天祈禱,就等著他們遭難的那一天。”
“還不是你好賭鬧的,你要不賭,他們能拿你怎么辦!”郭剛道。
“你以為我不賭就完了?我不賭他們也會想別的辦法,青魚鎮完了,人的心都壞了,誰也救不了。你看看來青魚鎮的人,那些東洋人長得像小鬼,西洋人長得像夜叉,小鬼和夜叉都在哪里?都在十八層地獄里!這就是征兆,就像蒼蠅總往糞坑聚一樣。只不過青魚鎮人的眼皮都被銅錢拴住了,看見的只是他們掛在腰上嘩啦啦直響的錢袋子。”
郭剛聽李彥講得有鼻子有眼兒,嘴上不說心里也砰砰直跳。他看了一眼孔昌一,發現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便也發起了呆,其實他也沒什么呆可發,那邊蒸魚的鍋蓋一掀開,他的魂兒就被那魚香味引過去了。在三個人之中,郭剛是頭腦最蠢笨的那個,但他卻也是煩惱最少的一個。
此時,一個鄉紳打扮的人走入酒肆,此人身著白色的長衫,腰上掛著一枚墨綠色的玉佩,他身材頎長,額頭開闊,一雙細長的鳳眼長在白璧似的臉龐上,眼神一直望著遠方,似乎他的精神已不再此處的身軀之中,而是暢游于高山長河之上,云山霧嶺之巔。鄉紳身邊跟著一個伶俐的童子,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圓圓的臉蛋兩腮白里透粉,像是個白面捏出來的胖娃娃。童子手拿著釣竿和漁網,背上背著一個編織得很精巧的竹簍,竹簍中還不停濺起水花。
“伙計,你們這收魚嗎?”童子神氣活現,仿佛要賣的是祖傳的寶貝一樣。
鄉紳伸手想攔住童子,童子頑皮地說,“先生,讓他們也漲漲見識!”
“小娃娃,我們這有龍收龍,有魚收魚,就看你拿得出什么了!”伙計眼神不屑地看著童子。
孔昌一恍惚中想起了昨天李公公提到皇上要找龍骨作為長生丹的藥引,沒錯,這絕對和他昨天想到的事情有關,他豎起耳朵,聽著那邊的對話。
“小老弟,你們要賣幾條魚啊?”酒肆老板湊過來,微笑地問這童子。
“就一條!”
“一條?”
“一條頂你一百條!”
“那我倒要看看。”
童子把竹簍放在地上,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十幾斤重的紅頭鯉魚。酒肆老板和伙計大吃一驚,張開的大嘴久久都沒合上。酒肆里好事的人也湊過了,七嘴八舌地問這條魚有什么特別之處。那鄉紳輕捋須髯,神情得意地望著眾人,一言不發。
還是酒肆老板開了口,“金須狀元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你們看那它嘴旁邊的兩條須子,至少得二十年以上才能變成金色。再看它那紅頂子,三十年以下的魚別想有這么個紅法。你們再看它這張魚臉都長出人形了,在江里別提有多狡猾了。多少漁家攔江撒網,連它的一片鱗都撈不到,所以有個說法,誰家孩子吃了這金須狀元頭的腦子,將來就能金榜題名!誰吃了金須狀元頭的魚肉,就能延年益壽,還有那么一句話,叫‘金樓銀樓不如金須狀元頭’”,周圍的人一聽都嘖嘖稱奇,酒肆老板接著說,“老神仙您這魚小店是接不住,你到十幾里外的鎮上去,準保賣個天價!不過您能不能給咱們說一說您到底用了什么絕招?”
“哼,你想的也太美了!將來你也抓了一條,小酒肆就換鎮子里的大酒樓了。”童子白了酒肆里老板一眼,酒肆老板被說中了心思,黑色的臉上泛起一片紫紅。
那鄉紳笑著說,“張網捕之,魚驚而走,難捕此魚。欲釣此魚……”,他湊到酒肆老板耳邊,“需有好餌”。
孔昌一聽后,臉上驟然露出神秘的笑容,像是云開日出,之前的愁容一掃而空,但片刻后眉頭又緊鎖在一起。他黑色的眼仁快速地游動著,手指敲擊著桌面,“有著落了,圣上要找的龍骨有著落了……,可是我該怎么做呢……”
鄉紳在眾人的苦苦哀求下,搖頭晃腦地說道,“道生一,一即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即陰陽,陰陽幻化即生天地萬物。天為陽,地為陰;山為陽,水為陰;道德綱常為陽,私心私欲為陰;至于萬物,雄為陽,雌為陰,促雄雌之合者,何也?情也!大道無情,天地無情,均享無疆之壽,而萬物皆為情所困,落得生生死死。”
“老神仙,你說的這些我們粗人聽不懂啊!”酒肆老板憨笑道。
“你著什么急,好好聽著!”
童子撇嘴教訓酒肆老板,仿佛是他天生的克星,眾人暗笑,鄉紳面帶微笑繼續講來。
“這金須狀元頭雖說是江中的半仙,但也沒脫了濁身。應天之時,生靈蠢動必有情發,而此時正值它發情之際。旁人有所不知,這金須狀元頭皆為雄鯉,與尋常雌鯉雜合交尾。老夫養上一池上等雌鯉,仔細調教,使其放入江中后不至游散,而我二人于舟上張網以待。那金須狀元頭正為情所苦,見此方有諸多雌鯉,一時腦熱,便放松了警惕自入了圈套之中。等它游入網中我與童子將網口一收,哈哈,任它如何掙扎也無濟于事了!”
眾人大笑,酒肆老板揉著他碩大的腦袋道,“原來是這樣,看來萬物都過不了情關呀,哈哈”。
孔昌一拍案而起,驚得郭剛將茶水噴了李彥一臉,李彥滿臉是水,頭發沾在兩鬢,喪沓沓的,臉色氣得慘白,好似一條落水狗。沒等他發飆,孔昌一就一溜煙跑出了酒肆,上馬朝京師疾馳而去。
“你二人先行,我去去就回。”
就在當天夜里,據說天上出現了兩個月亮,黑夜如白晝般明亮。有人說是吉兆,雙月同輝是清平盛世的象征;還有人說是兇兆,夜明于日映射了王命的衰微。
就在這二月當空之時,韓公公坐端在太師椅上,手上的茶杯正是孔家獻上的斗彩杯。他似乎也感覺到了窗外月光異常的明亮,翹著手,端詳著自己瑩瑩發光的指甲。并排的椅子藏在一道特制的紗簾之后,椅子上座有兩人,一上一下,在燭光的照射下將剪影投射在紗簾上,隱約可見上面是一身材妖嬈的赤裸女子,下面的是一頭頂豎冠的消瘦老者。那女子的呻吟聲是如此地放浪誘人,想必誘惑佛陀的魔女也不過如此,連身為閹人的韓公公都不免加快了呼吸。韓公公的內心感到一絲妒忌,這感覺像是虱子咬過皮膚留下的痛癢,但很快他就平息了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臉上再次浮現出勝利者的微笑。因為缺少了男人最重要的物件兒,宦官雖然在肉體并不十分渴望女人,但這樣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好奇心和極度想要發泄的渴望,因此有時會讓他們變得異常的齷齪與癲狂。這樣的宦官,韓公公在宮中曾見過很多,但他確信自己不是其中之一,因為他一直信奉“要想不被人利用,就要學會克制自己的欲望”。玩弄人的欲望是最危險也最刺激的游戲,如果你體驗過其中的快樂,任何其他的事情都不會再讓你提起興趣了。
韓公公轉過頭看向紗簾,女子的身體開始加快了擺動,雙手扶著老者的肩膀,她身體的肌肉緊繃著,脊背向后彎曲,像是一張隨時可能被拉斷的弓,此刻在這充滿張力的肉體上只有一對乳房是柔軟的,它們像兩只發情的野兔在山澗中躁動地奔跑著,可正是因為它們的放縱,很快就被兩只蒼勁的鷹爪死死地擒住。老者衰朽的身體似乎被施以了什么魔法,釋放出令人難以想象的活力,他像是被逼入絕境又彈盡糧絕的獵人,只能放下一切的僥幸,與野獸拼死肉搏。女子的嬌喘和老者急促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劇烈,在相互征服中他們的靈魂仿佛就要撐破肉體后噴薄而出。最后隨著老者的一聲難以自控的驚叫,一切的激情都像日落前的海潮一樣黯然退去了。
女子披上輕紗退出了房間,老者戀戀不舍地重整衣冠。
“感謝國師相助,整治了那老賤人,打今兒個起如煙就跟著您了。”
道士走出紗簾,其身著鵝黃色的蜀錦道袍,道袍上繡著仙鶴與八卦紋樣,頭戴檀木冠,正中插著一根白玉簪。道士雖然已經滿頭鶴發,但面色紅潤,一副無欲無求的派頭,只不過激情過后依然急促的喘息出賣了他仙人一般的形象。
“舉手之勞,公公言重了。公公是老君童子轉世,這長生丹煉制的頭功,非公公您莫屬。別人要想染指,嘿嘿,貧道第一個不答應。”
“那藥引之事還望仙長在圣上那多多周旋。”
韓公公看了看桌上得銀盤,銀盤中所盛之物被錦緞遮蓋,隱約見為一截長骨。
“好說,好說。”
“李老兒那廝絕不會善罷甘休,他這一招以進為退,他一面主動在圣上面前向我低頭示好,一面等著抓我的破綻。這是一步險棋,咱家有些擔心,怕他會識破此物。聽聞他于咱家的幾處外宅遍插細作,正盯著咱家的一舉一動。錦衣衛中一些人上了他的船,一個勁地在暗地里找咱家的把柄,只要讓他們聞著腥兒轉臉就會捅給御史臺,讓那些文官在圣上面前參劾咱家。那條老狗,明里暗里的家伙事兒都讓他使遍了。”
“公公您掌印司禮監,那些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都是些見風使舵的家伙,圣上的眼色掃到哪兒,他們的屁股就坐到哪兒。所以說,這個檔口咱家也得小心行事。”
“要不如……”道士還未開口就被敲門聲打斷。
“孔家窯窯主的兒子又回來了,說要見公公您老。”管家在門外小聲道。
“不見,沒看見今兒個我這有貴客嗎?”
“小人知道,只是他說……”,管家壓低了聲音,“他說,他能找到龍骨”。
韓公公聽后一愣,看了道士一眼,又斟酌了片刻。道士沖著他微微頷首,退到了紗簾后。道士吹滅了身邊的蠟燭,消失在黑暗中。
“讓他進來吧。”
門打開了,強烈的月光將孔昌一推進了屋內,孔昌一進屋后一頭撲在韓公公腳下。他的眼中閃爍著寒光,這是孤注一擲的人特有的眼神,擁有這樣眼神的人不會再錯過任何的機會了。
“公公恕罪。”
“聽說你能找到龍骨。”韓公公直入主題。
“能!”
“你如何找得到?”
“欲釣大魚,需有好餌。而這好餌,我已經找到了。”
孔昌一抬起頭看著韓公公,那對寒光的中心迸發出自信的火光,緊接著,燃起了渴望的熊熊大火,那是執迷的象征,為英主或暴君,天才或瘋子,英雄或劊子手,衛道者或變態狂所共有。韓公公微微一笑,神情依舊詭秘。他隨即轉身走入內室,取下一個鴿子籠交到孔昌一手上。
“此鴿是咱家與青魚鎮所在州郡總兵聯系所用的信鴿,我會另遣一封書信給他,一旦得手,放飛信鴿,一日之內他便會護送你進京。切記,此事牽動朝野,在龍骨得手之前定要掩人耳目,決計不可聲張。”
韓公公走到銀盤前,凝神片刻,甩手打落托盤中的長骨。長骨落地摔成數截,里面是實心看來絕非真骨。
孔昌一懷抱鴿籠,連夜絕塵而去。他的耳邊回響著韓公公的囑托,“此事若成乃是曠世奇功,若想飛黃騰達,須畢其功于一役,不容有半點差池。”他胯下的棗紅馬經過一日的奔波已經有些疲倦,身上流出汗水在月光下閃爍著珍珠似的光芒,但馬背上的孔昌一卻是異常的亢奮,他的心跳比奔馳的駑馬還要強健有力。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青魚鎮,他相信他的人生也像是這個雙月當空的夜晚一樣,就此成為一個傳說。一個宏大的計劃在他的腦海里顯露雛形,他的心中已沒有任何顧慮。一邊貪婪地喘息著,一邊自言自語道:
“希望這是我最后一次踏入青魚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