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者(3)

? ? ? D市第一人民醫院,305室。

  ? 白熾燈燈光細膩、冷清。

  一個男子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眉眼安詳,干凈的面頰上,不和諧地涂抹著肥皂泡。

  一個女子拿起剃刀,放下,再次拿起,再次放下,她仿佛樂此不疲,虔誠進行著某種莊重的儀式。

  “文磊啊,我答應你這次不再刮破,倪宛茹最棒,對不對?”她小聲嘀咕,一邊拿起剃刀,小心翼翼貼在男子臉上,接著又觸電一般縮了回來,“可是,你的臉真的好軟啊……”

  眼盯著一個一個肥皂泡破碎,她終于捧著剃刀,雙手合十,對著屋頂拜了三拜,小聲磨叨上帝菩薩真主耶穌。

   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她終于拾起了全部勇氣,把剃刀遞了出去。她的儀式開始了。她的手微微顫抖,她的眼目眥盡裂,她的額頭爬出細小汗珠。

  “哎呦!”

? ? ? ? 倪宛茹大叫。

  男子如遭電擊,猛然坐起。三秒之后,他一把抓住女子的胳膊,把女子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怎么了,哪里破了,怎么流血了?”

  “文磊啊,你醒了啊,”倪宛茹怯怯地說,“那個——,血不是我的?!?

  黃文磊看到地上的剃刀,又覺得下頷有些微的疼痛,手一摸,果然粘上了一點兒血,瞬間明白了怎么回事。

  “膽大包天啊,你,倪宛茹,”黃文磊攥緊倪宛茹的小手,“光天化日,竟敢謀殺親夫!人證物證俱在,看你怎么狡辯!”

  倪宛茹含情脈脈看著她的磊磊,眼眶里游蕩的淚,終于“噗噗”灑了下來。

  “都是我不好,文磊,我什么也做不好,是我不好——” 說著竟“嚶嚶”抽泣了起來。

  黃文磊哈哈大笑。

  “不準笑,大壞蛋,討厭,你不許笑!”

  “你不哭,我就不笑?!?

  “誰哭了?胡說!我才沒哭?!?

  “好了,我們的倪大俠沒哭。我看錯了,該打!”

  說著作勢打自己,倪宛茹一把抓住。

  “討厭!我只是心疼你 ——”

  “你是說這個,傻瓜,過兩天就好了,再說這可是倪大俠的手筆,金貴著呢,我還舍不得好呢?!秉S文磊把倪宛茹攬進懷里,輕柔摩挲著倪宛茹的頭發。

  “都怪我,笨手笨腳的——”

  “不怪你,都怪我的臉皮太薄,不結實,要是跟手機膜似的,看你怎么刮得破?!?

  “討厭!”倪宛茹終于破涕為笑。

  撩起倪宛茹頭發,黃文磊再次看到了那幾道抓痕,已經結痂,在倪宛茹白皙的皮膚上分外扎眼。他忍不住伸手輕輕觸摸。

  “傻瓜,還疼嗎?”

  倪宛茹使勁搖頭。

  “你不該攔著,阿姨情緒激動,打我幾下,一個大男人還能怎么樣了?我跟炳光畢竟朋友一場——”

  “可是,我真的怕你有事,她那么兇。都怪我,那么黏你,才讓阿姨誤會。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看到你,我就什么都忘了,只想抱著你,好好抱著你。”

  “小傻瓜!”

  黃文磊心說,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炳光是他的朋友、他的伙伴,更是他的兄弟,他死了,自己怎能不傷心呢?可是,當這個女人一出現,他似乎什么都忘了,他看到了她流淚,看到她向自己奔來,他也只想走近她,抱著她,好好抱著她。

  “你是我的陽光!”

  黃文磊鬼神神差地說。

  “什么?”

  “沒有什么,我說你是天底下一號大傻瓜!”

  “哎呦!”

  “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黃文磊趕緊收手。

  “不是,你的胡子!”

  倪宛茹推開黃文磊,踅摸到剃刀,一把抓在手里。

  “你要干什么?”

  “給你刮胡子啊,還有這里這里和這里都沒刮干凈?!?倪宛茹一邊說,一邊在黃文磊臉上比劃。

  “可以了吧——”

  “那怎么行,這樣太丑了,必須刮!乖,你躺下,一會兒就好?!?

  “可是,真的有點兒疼啊?!秉S文磊乖乖躺好,很委屈地說。

  看著倪宛茹端著剃刀,認真到荒唐的樣子,黃文磊頓覺頭皮發麻。

  “你要不要跟報社再聯系一下?剛剛上班就請假,不好吧?”

  “我們主編人很好的,給我家磊磊刮完胡子就打電話!”

  “我突然又有點兒頭暈,宛茹啊,能不能幫我叫一下護士——”

  “醫生說了,你只是缺少休息,沒有大礙的,乖,躺好,閉上眼睛,對,一會兒就好?!?

  黃文磊閉著眼睛,臉繃得緊緊的,那架勢大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18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的慷慨豪氣。

  這怪不得他,他長的是肉,不是手機膜。

? ? ? ? “那你答應我,我再不爭氣地流血了,你不要叫了,行不?”眼看難逃一劫,黃文磊眼巴巴得說。

? ? ? ? “好,成交!”

  “I will run, I will climb, I will soar.I'm undefeated.Jumping out of my skin, pull the chord……”

  手機鈴聲響起。黃文磊覺得華為的主題鈴聲實在應景,“想跑,想爬,想飛,不甘失敗,跳出皮膚,撥弄琴弦……”

   倪宛茹終于放下屠刀,不,剃刀,把手機遞給黃文磊。

  “對不起,黃總,有沒有打擾到您。”

  “小王啊,”黃文磊示意倪宛茹不要出聲,接著說,“沒事,我好多了,你說吧。 ”

  “這樣的,黃總,兩個公安局的同志在公司,他們說,我們公司涉嫌侵犯別人的專利?!?

  “侵犯專利?怎么可能?!你把電話給他們,我跟他們說!”

  “喂,黃總,你好,我是D市公安局外派人員,有人告你們公司侵犯他人專利,請配合調查?!?

  “配合,一定配合??墒?,警察同志啊,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课覀児舅袑@?,都是炳光和他的團隊的研究成果,有專利局標準批號,對了,復印件都在王秘書那里,你可以查驗?!?

  “假的。”

  “假的?你說炳光的專利是假的?”

  黃文磊心中陰云密布。專利是假的?他一千零一個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的事業伙伴是個騙子。他絕不相信,卻不得不相信。警察會閑著沒事,來找他開這種玩笑嗎?不可能。

  “文磊,我的生物傳感技術專利成功了!你回來吧,你不是說,伯母希望你35歲之前成為億萬富翁嗎?我有技術,你有資金,咱們大干一場!”

  當時,連遠在大洋彼岸的黃文磊,都被任炳光的情緒感染了。他為自己的兄弟高興。

  然而,他沒有答應,他那時已經有了他的“sunshine”,他也不能確定,媽媽幾年前說的,“要想知道爸爸怎么死的,先要成為億萬富翁,否則沒有意義”,是真的,還是假的。畢竟,自從自己來美國讀書,幾年里,她似乎就從來沒有再提起過。

  可是,第二天,當他玩笑一樣跟媽媽說起時,媽媽傷心地哭了。她說,爸爸真的是被人害的,害他的人很強大,太強大,越來越強大。她說,宛茹是一個好姑娘,看著他們感情那么好,真想兒子隨便做些什么,幸福就好。她說,她忘不了爸爸,她想讓他走得心安些,對著骨灰盒有點兒話說。她說,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就是兒子。

  于是,黃文磊決定回國了。他告別了自己的陽光,任她淚流成河。他只是模糊地說,自己有不得不回國的理由。

  當他打定主意,孤獨終身的時候,他沒想到,她的陽光會翻山越嶺,放棄一切來找他。正如,他沒有想到支撐公司的專利,竟然是假的!

  “倒也不能說是假的。只是,你們公司正在使用的專利,3個月前,已經被專利所有人任炳光完全轉讓了……”

  倪宛茹看著黃文磊緊皺眉頭。刮了一半的胡子上,肥皂泡已經不見了,留下些許白漬,輕微的血痕也在。

  樣子確實有些“丑”,可是,她終究沒有再吵著給她的磊磊刮胡子了。

  “文磊,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他生平第一次沒有理她,他仿佛靈魂出竅了。他打開手機圖片,輕觸一張新近保存的圖片。

  那是一張寫滿字的工作便簽,皺著,上面隱隱可見血跡。那是任炳光的絕筆信,警察在他的上衣口袋里發現的,留給黃文磊的。

  黃文磊本想留下作為紀念,可是警察說,要帶回警局化驗,作為確定死者死因的依據。在他的懇求下,警察同意他拍了這張照片。

  “文磊啊,對不起了,我背叛了我們的夢想,也辜負了你的信任……

  這個世界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暗礁遍布,我還曾天真的以為自己是舵手,太可笑了!我太累了,太難了。

  文磊啊,別為我傷心,我這枚棋子的命運,早已注定。現在離開,也許對你,對媽媽、兮兮傷害會小一些。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不配,但還是希望你替我照顧好她們,她們都不容易……”

? ? ? 字體潦草、扭曲,像無數只螞蟻在血泊里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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