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亞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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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敏的感覺很復雜,并不是想和老板說上點什么,可又想從人家老板那里知道點什么,可是人家老板壓根兒就不會注意到自己的信號,還對著手機上的什么笑了起來。
黎敏仍然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和佟明一起坐過無數次的臟兮兮油膩膩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拿起豆漿吸了一口就又吐了出來,太燙了,然后就有看見人家老板轉過來皺了一下眉,但隨即又轉了回去,連黎敏那來不及的抱歉表情都不想接受,就又對著手機笑了起來。
黎敏感覺自己的眼淚都要燙出來了,就又去撕那劣質的卷紙,擦了一下嘴,但紙渣一下就從紙上落了幾顆在手上,就又去翻找自己的包包,擦了嘴又拭了眼角,隨即又扔在剛吐在地板上的熱豆漿上,用鞋子攏了一下,才又撕了一點人家的劣質卷紙包了起來,丟進門口的垃圾桶里。
可是人家老板依然在專心玩手機,什么也看不見,黎敏再坐到位子上,就沒了胃口,慢慢吃了幾口粉絲之后,就想著要不要吃下去,然后電話就響了。掏出來一看,是林萌,時間正好是10:15,林萌的聲音明顯還是在床上,然后就聽見她在那頭問自己。
“喂,起床了沒?”
“嗯,在吃早餐呢,昨天晚上手機沒電關機了,早上才看見你的信息,昨天晚上玩得還好吧?”
“啊,我這會兒頭疼死了,昨天晚上估計又喝大了,早上三點鐘才歇的場,真他媽累!”
黎敏不知道該怎么接,就“唔”了兩下。
然后就有聽見林萌在那頭說:“媽的,睡過頭了,自助早餐也沒得吃了,要不我在酒店等你過來吧,給我帶點白米稀飯就可以了,別的什么都不要。”
黎敏說好,就掛了電話,轉頭又開始吃粉絲,一邊把豆漿移到近旁吹兩口,再喝一點,就不那么燙了,黎敏一直在盯著進小區的唯一主干道,倒是搞得人家騎三輪車賣蘋果的小青年很窘迫,他發現黎敏的時候就嚇了一跳,可當他幾次往黎敏這邊看的時候,就開始慌亂了,但是他不知道黎敏什么也沒有看,而他還十分認真地攏了幾次油膩膩的長發,認真地露出了那副還算白晰的牙齒,他似乎在想,等這個美女出來的時候,就賣力吆喝幾句唄,說不定還能說上幾句話的。
黎敏全然沒有吃出粉絲的味道,被豆漿燙過的舌尖還有點木木的,就拿著半杯豆漿放在柜面上付賬,老板吸著香煙瞇縫著眼鏡找錢,黎敏收好錢包端起豆漿就出了門,賣蘋果的小青年吆喝聲洪亮圓潤如驚雷炸起:“唉,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蘋果喂,嘎嘣脆,不甜不要錢咧,不少稱,良心價,一會兒就沒有嘍!”
黎敏正在走神,沒想這一下倒是把自己嚇了個清醒,一看見人家小青年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洗頭又是一陣茫然的不快,蘋果攤上一個人也沒有,倒是太陽地里的幾條曬太陽的土狗跟著嗷了兩下。黎敏沒待分神,就快步走向了小區的門樓,賣蘋果的小青年聲音就矮了下去。
走過門樓的時候,那個修鞋換拉鏈的老大娘還在認真地縫縫補補,門樓腳下的彩票店老板正在打著哈欠,拿著油性筆在格子里頭填數字,一切的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甚至一點都沒變,而這一切都不認識自己了,這感覺甚至都讓黎敏覺得自己就像個隱了形的人一樣,只有自己能看見這一切,可這一切卻完全看不見自己了,這感覺好奇妙,說不上是落空,可就讓自己感覺沒有重量。
走過門樓之后,到了綠化帶邊的斑馬線旁,黎敏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和第一次到這里的時候還是一模一樣的,“關東居小區”五個大字依舊勁道蒼黃,球面鼓起的超大楷體銅字,把這個城市里邊的夢想青年收在了自己的懷抱里,默默地接納著他們,又默默地送他們離開。
黎敏突然就覺得有些難過,剛搬來這里的時候,心中充滿了那么多的期待,想象著有朝一日離開的時候,也要在此拍照留念,告訴所有人這個地方曾經收留過自己的夢想和年輕的困頓??墒鞘碌饺缃褚呀浺荒暧杏?,卻也不曾這樣拍過一張照片,驕傲和自豪更就無從談起,她依然是這樣地沉默著停在這里,而自己逃開的時間不覺已有一年了,卻又把自己的心給絆在了這里,而這里是不是依然還在收留著自己的心,黎敏不知道。可是,她卻知道,她的心從來就沒有忘記過這個地方,可那又能怎么樣呢?
黎敏想著想著,就酸了眼角,就又掏出手機來,對著這初見時興奮自豪的五個大字,取了一副景,然后正好紅燈,隨著零零散散的幾個過馬路的人,截停了來往的滾滾車流,一口氣走到了對面的公交站臺,招停了一輛順向的出租車,坐進了后排的位子上,閉上了眼睛,感覺有東西在臉上滑過。
約摸跑了幾百米,司機師傅小聲問到哪里,黎敏說市中心廣場南角,司機師傅不在說話,黎敏閉上眼睛感受著車子轉向時帶來的輕微離心力,登上高架橋時的后背附著力和那一瞬間的輕微騰空失重,睜開眼來,車子已經攀上了內環的高架快速通道,一切就都變得安靜下來,只有輕微的引擎聲在發出,黎敏在心里問自己為什么要哭,可自己也完全不知道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