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廿六 美人珠簾

1.

素碧心情實在是不能太差了，對待兒子的提問也是答非所問，她很想很想大哭一場，但是她現在不能哭啊！兒子作業還沒完成，這個事情對于她來說就是天大的事情。杰生肯定是不會管的，別說他才和素碧剛才大吵了一架，就算是沒有吵架，他也是不可能管這些個婆婆媽媽的事情的。這個男人輕而易舉的就把屬于自己的責任給推卸掉了！

想到這里，一股怨氣和怒氣就這樣子滿滿地充填在她的心里，好半天沒辦法平復不過來，這口氣怎么理，都理不順啊！她滿臉通紅，胸前一起一落，欲哭無淚。美人卷珠簾，深坐蹙峨眉；不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她也不想在兒子面前顯示自己的軟弱，如果說她被杰生欺負地哭了起來，那正義不是向邪惡低頭了嗎？那杰生的那些個強詞奪理，不就成了理直氣壯了嗎？她可不想在兒子面前樹立他爸這樣的壞榜樣。

兒子在旁邊一會兒用橡皮擦使勁地差作業，擦完后的垃圾堆得滿桌子上都是；一會兒又把餐巾紙扔得到處都是，天氣冷了，晨晨的過敏性鼻炎也發作了。清鼻涕不斷地從鼻子里冒出來。

鼻涕量雖也不多，但卻總是斷不了線，只看見他那黑黑的小手，不停地重復寫作業，用橡皮擦寫錯的地方，再扯餐巾紙，再用餐巾紙，用完之后又堆在桌子上也不扔進垃圾桶這個木馬程序。眼看著一沓全新的餐巾紙，被晨晨東扯西扯地都快要見底了，素碧耐著性子地問他，＂晨晨，媽媽上次有教過你，擦過鼻涕的餐巾紙，為什么不趕緊扔進垃圾桶呢？＂

晨晨的小臉低頭看著作業本，頭也不抬滿不在乎地干脆地說：＂沒時間！反正鼻涕總是要流的，倒不如擦完了以后一次性地丟！＂他吐字的口音很清晰，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一看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這一點真的是素碧教導有方。小孩子哪里顧得了那么多，只想快點把作業做完，好早點睡覺。

爸爸媽媽那么大聲地在客廳里吵吵嚷嚷地，讓他有點害怕，又有點不知所措。看見媽媽鐵青著臉，也不好說，弄得他都沒辦法認真地靜下心來做作業。父母之間的爭執讓他過早地成熟了，學會了察言觀色，他也煩哪！整個桌子上一片狼藉。

這所有的一切，讓她糟糕地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她心灰意冷，往日熾烈的熱情，早已被這一地雞毛的生活折磨得只有那么一丁點星星地微光了。早知道結婚是這樣子的，倒真的不如不找男人結婚。以前她總聽說結婚是愛情的墳墓，這些鬼話她曾經是多么地不屑一顧啊！當年她沉醉在你情我儂的一片甜蜜之中，哪里聽得下這些耳旁風呢？

她也不服輸，不信邪，更不相信自己的命運如此地悲催，她覺得她有決心有毅力有行動創造婚后美好的生活，甚至毫不嫌棄遠在農村的婆婆和忍耐這大男子主義的老公，她覺得有了愛情，是完全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然而事實上她現在無比慘痛地發現不可能的！現在看來結婚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完全就是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顛撲不破的真理！她當初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她相信不如意地方只有更多，沒有更少。中國式結婚的最終呈現是兩大家族的聯姻。結婚之后要過幾十年的，不僅僅是她和杰生兩個人，更多的是她的父母與杰生的父母，以及她的家族和杰生的家族。所以這種關系，由簡單兩個人的背后扯出幾十號人，甚至上百號人，捫心自問哪能不可能有矛盾有沖突呢？

況且現在還是兩個人之間的不相融合，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素碧簡直不敢想象，如果有外人來插手，是如何一場無法收拾的局面。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到底誰有理呢？怪不得有句老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如果說杰生的表現讓她一再失望，倒不如說，他這些個瞧不起她的話，讓她震驚，讓她怒氣沖天，讓她對這個結婚了這么多年的一個男人，徹底有了一個全新地認識。想當年她和他結婚的時候，完全沒有計較他的出身，素碧很單純，沒有多余地計較所謂這些門第的觀念。她主觀地認為這些觀念太陳腐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過來人的經驗，就是經驗，沒什么好說的。

回過神來想想，當年以她銀行小姐的條件，找一個大城市的帥哥，應該完全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就像她母親說的，說不定還有婆家的公爹和公婆拿著各自的退休工資倒貼的，放著這么好的日子不過，素碧覺得自己當初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呢？簡直是得了失心瘋了吧？怪只怪當初杰生對素碧是志在必得，使出了窮追不舍地絕世武功，這才報得美人歸。

素碧現在真地有點后悔當初自己的選擇，僅憑自己的頭腦一熱，就做出了無比沖動地決定，實在是后悔莫及苦不堪言。想不到，現在她的老公開始嫌棄起她來了！真是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

人在氣頭上說的話是最傷人的。照理來說，家里應該是講情而不講理的地方。可是現在他們一個比一個有道理，總想試圖說服對方。說服來說服去傷了感情。而且他們兩個都沒有打開心結，不可能把這件事情當作從未發生過，就像翻書這樣子翻過去了的。素碧對杰生的深情，已經被冷漠的杰生完全地淡化殆盡了。

杰生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聲不響地看著電視。其實電視里面放著什么節目，他壓根兒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就是覺得素碧這個女人越來越得意了，越來越囂張了，所以他才拿出來了當年正營職級干部的作風，想對待普通士兵的樣子，口不擇言地打擊她，他就是要把她拍熄火，弄聽話；誰知道素碧實在是太能思考了，她腦袋的反應確實是極快，兵不血刃地就讓他面子掃得一塌糊涂。

回想剛才這一幕，素碧真的就像是那認清李甲的真正面目，選擇投江自盡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媽的！他在心里暗暗地罵自己，老子他媽簡直他娘的是孬種！

堂堂的正營干部，竟然這樣子載在自己老婆的石榴裙下，說出來都有點難為情啊！嗯哼！他媽的……誰讓他胡攪蠻纏呢？誰讓他讓對方逮住了把柄，窮追不舍呢？素碧說的完全是事實，讓他毫無縛雞之力，反駁無效。

這個女人，正是他經過前挑萬選，甚至動用了部隊的關系，事先到銀行去仔細地調查，通過了政審而遴選出來的最佳人選。要知道他倆當時拿結婚證的時候，部隊都是要保護軍婚的，對女方的身份和德行，都要經過慎重地調查，組織上通過了才能夠去民政局拿通行證的。

當年杰生對素碧是相當滿意的，這個女孩子心思單純，沒有過多的花花心眼，特別地實在，單位好效益高，性格溫柔長相大氣，身高長相俱是上佳；說話更是如鶯啼一樣柔軟，兼之性情溫順體貼動人，是理想妻子的人選呀！而且娶一個銀行的小姐，說出去也拿得出手，多有面子啊！杰生運籌帷幄了一番，認為自己做得是多么萬無一失啊！

開玩笑呢！杰生是什么人？他不光是團里有限的幾個正營職的干部之一，而且還兼任師里面教導員呢！教導員都是教導別人的，現在怎么輪得到自己的老婆來教導自己呢？媽的！真是天下要顛倒了！難道要回溯到云南摩梭部落的母系氏族社會嗎？女人，難道現在要翻身做主人了吧？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難道是他杰生看錯人了？不可能！他做事情一向謹慎穩重，在對待自己的婚姻大事上更是毫不含糊的，媽的！他現在又想罵人了，難道老子看走眼了嗎？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的眼光有問題，唯一的答案就是這個女人自己變壞了，是這個女人好逸惡勞，好好地銀行的工作說不干就不干了！非要辭職出來，而且她干什么不好，非要干那個壓力巨大，社會上的人還瞧不起的保險工作！

堂堂公務員的老婆，去跑保險像什么樣子呢？她傻了吧？這不等同于下三濫嗎？杰生單位那些個婆婆媽媽的女同志，都認為干保險是卑鄙可恥的事情，因為做保險都要去求人，低聲下氣地樣子與公務員趾高氣揚的辦事風格完全是兩碼事！

這是下崗女工才干的活。所以杰生在女同事的面前，從來不敢提自己的老婆是做保險的，那樣子做讓他太沒面子了。公務員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不顧及面子。

嗚呼！這個女人，就是太任性了！仗著自己愛她，仗著她生了個兒子，就效仿慈禧皇太后母憑子貴了，就了不得了！她還以為她是誰呀！不就是一個賣保險的嗎？又不是什么當官的千金小姐，得瑟啥呀？杰生沮喪地想，這一切都怪自己約束不嚴格才造成的！

哎！這人啊！杰生雖然受過正規的大學教育，但卻不關心與時俱進的當代時事，一味地拿著公務員的身份，私欲膨脹好大喜功，連帶著老婆也成了他鄙視的對象，實在是充分彰顯了當代的阿Q精神。表面自大內心自卑的人，就是這樣子授人以柄的。

林素碧雖然逮住了他的把柄，內心里卻并不好受，因為她經常是拿客戶的話的漏洞說事的，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對著自己的老公使出如此口才。他不是別人，是和她有著同床共枕夫妻之緣的老公啊！她既為老公的無知而感到悲哀，又有一種覺得自己嫁錯了人而感到深深地懊悔。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入睡。

夫妻兩個既然都已經吵了這一架，是不可能再睡到同一張床上了的。晚上照例是素碧和晨晨睡在主臥，杰生客廳里看電視到很晚很晚，然后還是睡在次臥。晨晨因為鼻炎引起頭昏，早早就睡著了，一米八的大床上，只留下素碧瞪大了眼睛，無言空洞地看著墻壁上那40寸放大的結婚照片。

照片上的素碧，穿著潔白的婚紗，魚尾裙的樣子顯得非常別致，頭發被梳成古代的新娘子，往右側一邊倒地賢淑模樣，千嬌百媚風情萬種；旁邊的杰生則是身著筆挺西裝的英俊小生，濃眉大眼身材魁梧。攝影師的技術實在是高明，照得毫無挑剔無違和之感。

可這個時候的素碧卻很氣憤，她覺得這一切的花好月圓，全是假象！弄虛作假現出來郎才女貌，是這樣的不真實，她在心底里冒出一種怒不可遏地恨意，恨不得沖上去把這個結婚照撕得粉碎，才解心頭之恨！不看這個結婚照還好，看了之后讓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她和杰生是2003年5月份結婚的。那個時候正值非典疫情肆虐蔓延的最高峰。中央電視臺里天天播報疫情，香港更是不得了，是重災區！隨著疫情的進一步地蔓延，內地也成了重點的防護區。一時間人人談非典色變，走在大街上全部都帶上了口罩。連呼吸都可以傳染病毒，嗚呼！眾人唯恐避非典而不及。

頭年2002年九月底拿的結婚證，這一對準小夫妻，花了八個多月的時間來作準備。因為杰生是孤身一人在這里，他上班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每天上班早上去點個卯，然后就直奔新房負責裝修了。因為沒有父母親戚朋友幫忙，全靠著素碧的娘和老爸在這邊照顧；

素碧在銀行工作是長期加班加點的，一天三餐都在食堂吃，從來沒有正點回過家，只能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慌忙火急地坐的士去一點一點地買結婚用品。

這對準夫妻為裝修房子購置物品等等瑣碎的事情，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盡，人仰馬翻。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天理的人倫大道，如果把婚禮推遲到十月份，正當適婚年齡的杰生和素碧可是都不想再等了。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