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桂樹,廣寒宮,這便是月。
地下換了三朝九皇,月還是那副樣子,我還叫嫦娥,顏未改,初心依舊,已快忘卻后羿的容。
人都說我奔月,負了故人心,一人開了口,百年后成了謠。世人總言,得道成仙,而我道在何處?本是俗家女子,相夫教子,愿白頭偕老,落得膝下兒孫滿堂,盡享天倫之樂,其生無所思,無所求。仙界的道義與我本屬兩方天,誤食丹藥,一句天意造化,擲一仙子頭銜冠頂,化解一切孽緣。我只是一介女子身,突如其來的命運,又奈得了何?
偌大的宮殿,只我一人。閑庭信步,都是一個人坐在那枝頭,望著人間煙火,一場雨,一場雪,又是一個春秋。
都說天上人間,可天上哪有人間?
天上一輪回,世上已千年。看著后羿在眼下慢慢老去,睡不半會兒,他便留須,彎腰,駝背,看著他的人間。
新婚的那天,他一身紅袍迎得紅妝,拜了天地,送了席客,飲幾觴酒,便和別的女子成了姻緣。我笑他太無情,忘了舊時我倆燭下之許,也是我太無情,他一介凡人,奈何不了歲月更迭,褪了棱角,是需要人照顧,蔭一氏血脈,也該再娶了。
身在此,改不了天意。于是我學道望成仙,習得仙規,識得天鑒,朝五晚九,晚九朝五,讓自己忙,不去想,不去看那人家燈火酒綠。有點長進,也算積福積德,人間也為我置起了節日,叫中秋。
我想,心靜如水,看破了人間是非。首個中秋,我坐在枝頭,看人間燈火闌珊。他老了,兩鬢斑白,發髻成滄桑,再也走不動了,兒孫繞膝,他抬頭望著月,說不出的苦,淚到了眼角,喝幾口悶酒,又憋回心底,深埋起來。我走那日,他落了淚,這么多年卻哭不出聲,可我卻潤紅了眼,我以為修道可以看破,但過不了這情。是我錯了,還是他太執著?
坐在那枝頭,看著他過完余生。他安頓了子孫家業,理了門前五畝田,買了過年新衣,送走了一個又一人的故人。他笑時,我跟著他笑,憂時陪他憂,我過了一個白晝,他過了一個春秋,過了一天,他成了一年。
他們說我思凡了,可我本是凡人。走不進修仙禁欲的道,困在這輪月下了。
他最終走了,帶著笑離開。我守著他的子孫,一世又一世,兵荒馬亂,庶粟滿倉。
月上的桂樹多了,多的我找不到回宮的路。困了,趴在枝頭睡著,睡個日月輪回,滄海桑田。
在夢中,孟婆告我:當年本是他升天仙日,陰差陽錯,未成了仙。而今,幾世為人,功德圓滿,也將成仙。
我問孟婆,后羿要來天上?
孟婆說,他現在不叫后羿了。
又問,那是?
又答,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