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憂郁萬歲,這是人生歡樂的陰沉母親。——德 · 雷馬克 《流亡曲》
“絕望,只有絕望,深深的絕望......”
“腦袋里像塞了一團棉花,別人說什么根本聽不懂;”
“感受不到喜悅,悲傷,憤怒,卻總是莫名的流眼淚,徹底失去情感覺知;”
“曾經失眠,躺下后整晚睜眼望著天花板,腦海里想很多事情,事后卻什么都想不起來,持續一周;”
“后來去就醫時,連成句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
以上這些話,出自我最好的朋友。若不是親耳聽到,我萬萬不敢相信我眼前這個樂觀向上,元氣滿滿,對生活時刻保持著憧憬的女孩,是一名“中度抑郁癥患者”。
她告訴我,她曾經以為“抑郁癥”這三個字離她很遙遠,更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其中的一員。可當她徹夜徹夜睡不著,一躺下心中就充斥著無盡的絕望,白天精神恍惚,旁人說什么都聽不懂,甚至聽不到后,她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出問題了。鼓起勇氣去醫院的當天,便被確診。那是在一年半以前。
聽到這里,素來被小伙伴們認為有治愈效果的我,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就那樣呆呆的望著身邊這個笑顏如花的女孩。一抹斜陽掠過她的發梢,拉扯著我的記憶,任我思緒翻飛,重現那一幕幕的過往。
01 ?初見丨在下著大雪的一天
“嗨,你好啊~”
“......”(有點冷漠的臉)
“請問你也喜歡《夏目友人帳》嗎?”
“是啊~”(微微一笑的臉)
“哈哈,我也好喜歡啊,你平時也喜歡動漫嗎?”
“你在看什么書啊?都喜歡什么類型的呢?”
就是這樣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開場。那年我上大三,放寒假,報名了駕照考試。下過大雪的天,冷的刺骨。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了近一小時后,終于被分配到了教練。也正是在這時,我在等候的人群中發現了拿著kindle靜靜看書的她。身形高挑,膚若凝脂,紅色的嘴唇襯的皮膚越發的白皙。
那天,也許是獨自學車太無聊,也許是被她身上獨特的氣質所吸引。一向面對陌生人很內斂高冷的我,就這樣鬼使神差的走到她身邊,像犯花癡似的想要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孩。這聽起來好似一個癡漢撲向陽光少女的故事。但你們是否會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磁場的,這種磁場不僅限于異性之間,同性之間也是如此。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厚臉皮的開場,便已注定我們會在彼此的人生軌跡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我們一起聊動漫,聊游戲,聊旅行,分享彼此看過的書,看過的電影。這些細碎的愛好和感悟,拼湊在一起,燃燒出我們對于人生的見解,折射出彼此身上的處世態度。人與人的交往看似復雜,其實不過是幾個簡單的切入點。那些讓你覺得復雜的,大多都花了心思去揣測,可說到底,不過是不夠懂對方罷了。真正簡單純粹的友誼,是不用太多的元素去修飾的。這大抵上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無需講究太多禮節及客套語,輕松自然,心境如水,清澈透明。
與她的相識,讓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叫“相見恨晚”。古人有言:“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道乖者不以咫尺為近。故有跋涉而游集,亦或密邇而不接。”我與她之間便是如此,雖然相識只有短短的一個半月,卻早已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之感。無需多言,便知對方心之所想,此等友誼,夫復何求?
02 ?啟發丨引導我走向寫作這條路
在那之后,我們雙雙通過考試,繼而又都順利從大學畢業。再后來,我留在家鄉,她則去了北京。她是一個始終對未來很有追求的人,她說:“我無法忍受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覺得那是在荒廢時間。”
于是畢業后三年的時間里,她先是去了房地產公司,然后去了小型創業公司,最后去了動漫公司。從銷售到文案編輯,再到新媒體運營,充分的去嘗試,去體驗。最終發現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只身一人,在北京打拼,實屬不易。
分別的這三年時間里,我們并沒有斷了聯系。雖然不能夠面對面的交流溝通,但好在現在信息比較發達,網絡能夠幫助我們做很多事情。而我之所以堅持寫作,也正是因為受了她的啟發,若不是她,我想也許我到現在也意識不到自己是喜歡寫作的。
那時她在動漫公司做文案編輯。說來也巧,幾乎在同一時間,我創建了自己的微信公眾賬號,并且不定期的在里面發表自己的文章。她在關注了一段時間后,便找到了我。提議說讓我成為他們公司的寫手,每個月的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主題,在月底的時候,可以自行選擇自己想要寫的內容,寫好后按時發給她就可以。
當時我是猶豫的,就覺得自己平時寫著玩兒,真要讓這么多人看到,還真是沒底。可當時她鼓勵了我,告訴我,有些事情,不去做又怎么會知道結果會如何呢?縱然結果不如預期,又有何妨,至少努力過,不會后悔啊!后來,事實證明我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凡是由我推送的與動漫相關的內容,閱讀量和點擊量都很高,評價也不錯。也是自那時起,我開始對寫作有了信心,并堅信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可有一件事我當時并不知情:那時鼓勵我的她已經患中度抑郁癥半年了。
03 ?歸來丨那些傷痛,你一個人又是怎么堅持走過的?
恍然間,我驚覺自己已經走神許久。看著身旁的她,我突然生出些許自責。我想起去年秋天去北京辦事見到她時,那種久違的熟悉感和喜悅感。她帶我去看南鑼鼓巷,后海簋街;帶我去鳥巢散步,給我講暴雪爸爸新出的游戲;還帶我去串胡同擼貓吃火鍋。
盡管那時我能隱約感覺到她笑容背后絲絲的憂郁和悲傷,卻也沒想到那時她已經患抑郁癥一年了。當時的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帶著沒心沒肺的我胡吃海喝,內心是不是很痛苦,很無助,沒有情感覺知的她為了不讓我尷尬,是不是還要刻意的假裝自己很開心?我對這些全然不知。
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目光,此刻坐在我身邊的她轉過頭來看著我,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竟好似在安慰我那般。剎那間,我好想伸出手去抱抱她,但卻如木偶般僵在那兒,久久動彈不得。
她說自己在創業公司工作的那段日子,可能是誘發她患抑郁癥的原因。高強度的工作,加之生活上的壓力,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每天早晨太陽還沒出來,就一頭扎進地鐵,因為住的地方離上班的地方太遠,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下了地鐵又一頭扎進寫字樓,在格子間里被日光燈照射一整天,晚上還經常加班,出了寫字樓天早已經黑了,還要擠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回到住處。覺得自己就像是一臺永遠見不到陽光,只知道工作的機器,那種感覺痛不欲生。
之后她經常一個人獨處,越獨處越覺得生活毫無意義,漸漸感到絕望。直到后來出現一系列的癥狀,她才決定去看醫生,而這時已經是中度抑郁癥了。她被醫生告知,不能再一個人待著了,哪怕是養一些寵物,經常出去轉轉也好,因為獨處時她的大腦不受控制,胡思亂想。隨即給她開了藥,并要求定期復查。
她說:“剛開始服藥那會兒,每天要吃六片,慢慢減少到每天四片,現在減少到每天兩片。抑郁癥和其他病癥不同,第一次發病,要不間斷的吃兩年,第二次發病,要連續吃四年,第三次發病,很可能就要終身服藥了。中途有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已經恢復的挺不錯,于是停了幾天藥,卻發現自己大腦又不受控制,手也跟著發抖。我這才意識到,這藥是有依賴性的,真的要吃夠兩年才可以。”
我無法想象當時的她是如何獨自走過那段痛苦的歲月,沒有親人的關愛,沒有朋友能傾聽她的煩惱,在物欲橫流的大都市,度過那數不盡的黑夜。
04 ? 重生丨走過艱難困苦的歲月,依然相信未來會是美好的
看到這里也許有人不禁會發問,為什么那么多在北漂的人都沒得抑郁癥,偏偏你朋友就因為生活壓力大,工作量重,就得抑郁癥了,難道不是她自己矯情,自己作?
還真不是。我想這和她從小生長的家庭環境是有關系的。
她的父母在她一歲多的時候就離婚了。從小到大一直是母親和外公把她帶大的。離婚的原因很可笑,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她的父親有著濃烈的重男輕女思想,就想讓她的母親生個兒子。因此,在得知自己的妻子生出來的是一個女孩后,居然丟下自己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頭也不回的就從醫院離開,于是后來她的父母便離了婚。她回憶說,離婚后,她的父親和母親每見一次面,都會是無休止的爭吵。我想這些在她的童年里,一定是留下了陰影的。而這些,也是她這次回到家鄉,才告訴我的,之前從未提起過。
那天后,我開始查有關抑郁癥的資料。得知抑郁癥的發病原因有很多,工作上的,性格上的,環境上的等等。總之就是對來自外部的負面情緒反應過激,而自身又無法如正常人那樣擺脫其干擾。作家Andrew Solomon曾把抑郁癥生動地稱作“愛的瑕疵”:缺乏自愛(產生內疚、羞恥、自殺的想法),不懂關愛他人(歸咎、攻擊、譴責他人),甚至不存在愛的欲望(死氣沉沉、不斷逃避、精神遲鈍)。
一個人成長的整個過程中,每一個環節都是至關重要的。
小時候的她由于缺少父愛,長大后可能更容易滋生出一種不需要被愛的假象,來麻痹自己,以顯示自己的強大。她告訴我,她曾經要求自己超理智,處理問題必須邏輯清晰,強烈克制自己注入任何情感,因為她覺得這是證明自己能力很強的一種方式;
長時間處于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狀態,而沒有一個空間和時間去調節釋放,勢必會導致情緒積攢,最終爆發出病態的超高傷害值,這種傷害會沖破所有情感的閾值,就好比之前每種情感都有一個閥門,可當這個閥門一旦被沖破,便很難再關上;
抑郁癥不光是對當下自己狀態的一個調整,更是對過去種種創傷的一個調整。當下的狀態,要勇敢的接受,并且接受疏導;而過去的傷痛,則要重新回顧,在腦海當中再次經歷一遍。不是說找虐,而是當時帶來傷痛的這件事,之所以會成為傷痛,是因為當時通過某種方式進行了逃避。因此,每當出現這個節點的時候,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坎兒,過不去了。所以要想重生,就必須要直面這些,并勇敢的邁過去。
現在的她,從北京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她說,在那里待了那么久,也該回來陪陪家人,給自己放個假。我說:“你母親知道你得抑郁癥了嗎?”她說:“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因為我知道這一切就要過去了,我曾經獨自承受,也確實有過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可現在的我有足夠的能力去面對,我知道一定會好起來。”我轉身看著她,依然是微笑著的。可那種笑不再是強裝出來的,想要極力證明自己的。而是,就這樣就好,從容淡然。
后來有一天,我帶她去看了夕陽,而那日的夕陽異常的美,從未有過的美。映照在她的臉上,露出希望的光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