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千古無同局，葉底是否能夠藏花，有機會我們再驗證。”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完了王家衛(wèi)的《一代宗師》之后，和我一樣地在問一個問題：
葉問愛過宮若梅么？
王家衛(wèi)曾經(jīng)在媒體的逼問下，說葉問沒有愛過宮二。
可是倘若如此，我們在此又是在說什么呢？
如果已經(jīng)有主創(chuàng)人的答案了，為什么還要探究呢？
可能這個答案還不足以讓觀眾信服吧。
如果沒有，影片中旖旎地刻畫二人交手的風(fēng)情算什么呢？
欲言又止、穿越時代的相知相惜是什么呢？
葉問說的“再見宮家六十四手”到底有什么含義?
只能夠自己穿越故事框架，走到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時代，感知故事背后的情緒情感溫度了。體察人物背后的心路與堅守。也許一個簡單的“愛”或者“不愛”的回答并不代表什么，人的內(nèi)心與時代的坎坷遠比這要遼闊的多，豐富的多 。
二
“沒想到人生最難翻閱的，是生活。”
其實全篇最打動我的一點，既不是宮二決絕的奉道復(fù)仇，也不是除夕夜拿回“面子”，火車站里震撼的打斗場面，也不是葉問宮若梅含蓄的、“葉底藏花”式的綿密情感。
這些大動作、大場面、深沉的東西沒有最終地停留在我心底，反而是葉問一句“輕飄飄”的話直擊我的內(nèi)心，簡直如醍醐灌頂：他的孩子死于饑餓。
抗戰(zhàn)八年，他變得一無所有，收入、朋友，最后是他的家人。葉問旁白如下：
在我40歲之前，未曾見過什么“高山”，沒想到人生最難翻閱的，是“生活“。
我釋懷了，不糾纏了。也不會再追究葉問愛沒愛過宮二這個問題。
如果一個男人在中年遭遇喪子之痛，還能夠如此平靜地說出來，沒有太多的情感色彩，后又經(jīng)歷家國破敗，流落香港，一無所有后從頭開始，也真能夠做到將大多數(shù)的事情看淡了。
更何況，從始至終被我們有意無意忽略的一點是：葉問有家庭的，有妻子兒女的。雖然兒女夭折，流落香港后，與留守在大陸的妻子張永成天各一方。
但他的妻子也許還在大陸等他的歸去，這點仍舊改變不了。
三
“一種類似愛情的東西”
王家衛(wèi)的影片，故事向來不肯把一句話說全，把一個故事講清楚。把一份情感的來龍去脈從頭交待出來。他的電影總是充滿著這種恍惚感，游離感，距離感。
大多是情緒的水藻飄來移去，令人琢磨費解的眼神和臺詞，你能給出無數(shù)份解讀，最后還是無解。
《一代宗師》中的情感路線依舊如此。說到底，王家衛(wèi)是個壞人。
所以電影借著葉問的口，說出了他妻子張永成的態(tài)度：
出口容易傷人，夫妻之間無聲勝有聲。好多話說了，不如不說。
這也許就是王家衛(wèi)的答案了：那些沒有答案的答案就是答案了。問題本身已經(jīng)回答了問題了。
再加上典型的王家衛(wèi)式遺憾——沒有后來的邂逅，沒有開始的愛情，更加難以分辨，醞釀出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曖昧與氛圍，人心與情感都可以無限之細膩。
你說那是愛情呢，還是一種類似愛情的東西呢？
至于電影之外，沒有說出的話，沒有表達的意思，都留給觀眾自己體悟吧。
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話，我是覺得，葉問也許是愛過宮若梅的吧，只不過這種愛很淡很淡。或許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不過在葉問這里會更多了一層迷惑：
他究竟是仰望“高山”，還是”高山“已經(jīng)在心里？
他到底想看“六十四手”，還是想看世上唯一會“六十四手”的那個人呢？
最后，二者都交融在一起了吧。你還能說葉梅兩人之間，真的和愛情無關(guān)嗎？
四?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葉問是武癡不假，宮若梅身為北方武林名宿，六十四手的傳人，更加為這個故事的傳奇性添油加料。
《一代宗師》描述了那個風(fēng)云際會的年代中，兩位武林后輩，無論從聲望、才能、心智都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才，在“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的邂逅中，遇見了經(jīng)久不忘的牽掛，在武術(shù)造詣上的切磋和提升對于彼此來說都是良師益友的選擇，但更讓人記得的是碰撞出的似有還無的情愛火花。
也不僅僅如此。如果倒溯歷程，回望一生的話，人生的際遇、信念、時局等錯綜復(fù)雜的因素交織下，呈現(xiàn)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圖景。
宮二恰巧在訂婚時遭遇父親遇害，身為學(xué)武之人強勁、凌厲的個性，以及宮二由里到外維護宮家面子與尊嚴的鄭重感，宮二冥冥注定般就會走上為父復(fù)仇的道路。可惜了所謂了禮法，原來女人身上的束縛最多。
自然按照現(xiàn)代人的眼光，難道訂了婚的女兒就不能夠為父復(fù)仇？為什么一定要奉道？（奉道是東方武人一種極為嚴厲的自我制約，不蓄財產(chǎn)，不傳武藝，不婚嫁）反正我看的時候覺得別扭極了。如果宮二身為男人，她的舉動不僅僅在禮法道義上完全站得住腳，深得人心，無須奉道，可能還會得到叔伯輩明里暗里的支持。
而作為女人，這條路她走的太難，也太孤獨。
以宮二的天資心力，如果不是奉了道，致力于武學(xué)的話，她有可能是另一個葉問，成為一代宗師。
五
“還差一個回頭”
老爺子臨終留給宮二的話是：不問恩仇。
可是，誰又能咽得了這口氣呢？如果能夠這樣服軟認輸，也就不是宮二了。
宮二身上有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質(zhì)，沉靜鎮(zhèn)定。她一定可以成事。
她說要拿回屬于宮家的面子，那她一定可以做到。
只不過代價太大，后來的宮二也不是沒有反思，有這么一場戲，雖然沒放進影片里，宮二是這么說的：
這個宮家沒有機會因我而勝，只會因我而敗。因為是我一夜之間把我父親傳給我的絕活兒都滅了，我打敗了馬三，看起來我好像報了仇。但我同時也把我父親一生的心血都毀了。
有人說宮二掙足了面子，傷了里子。不是沒有道理。
武學(xué)千年，湮滅的武學(xué)不勝其數(shù)。可是難道內(nèi)心不會問：
為什么湮滅的是我這一支？而為什么是在我手里？
“我選擇活在我的歲月里。”這句話可謂是宮二一生行事風(fēng)格的注解。
王家衛(wèi)說宮二這個角色代表了民國人的剛烈達到的極致。
宮二是比葉問更極致的人物，更極端的性格，也極美。可走到了盡頭，有種悲劇的意味在里面。
葉問曾多次勸宮二還差一個轉(zhuǎn)身。可是，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
六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年年不忘，必有回響”這句話本身就帶有東方式的哲學(xué)意味。有種細致綿長、含蓄的預(yù)期和期待。翻譯成現(xiàn)代語是“時間會告訴你答案”。
“一代宗師”這個片名不僅僅是指成為了一代宗師的葉問，曾經(jīng)有機會成為一代宗師的宮若梅，還有身后站著的一大群人：宮寶森、一線天、丁連山，曾經(jīng)在金樓里較量過葉問的一群人，以及在武學(xué)漫長的傳承歲月里，留下名字的這些人，還有更多的人沒有留下名字，傳承了又中斷的武學(xué)。
想想該影片的淵源始于導(dǎo)演王家衛(wèi)對李小龍的興趣，追根溯源查找到李小龍的師傅是葉問，才有了拍攝該片的想法。這又何嘗不是文化傳承上的念念不忘啊！
從廣東到香港，葉問把功夫傳承下來，徒滿天下，有了李小龍這樣一個大放異彩、揚威國際的徒弟，歷史上真人葉問也真可以無憾了。
而那些考問過、指點過、成就過葉問的人，也就成了里子。
七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葉問有容人之心，所以他可以經(jīng)歷了人生的困頓之后走向了遠方，心中有對武學(xué)的信仰，眼前的一點局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他說得出來“拳有南北，國有南北嗎”這樣的話，有成為一代宗師的心胸氣度。
宮二代表了剛烈，用力極猛，執(zhí)著恩怨，說不出“不問恩仇”這樣的話。以及身上背負的武林規(guī)矩，又是家族尊嚴所系，身為女性，時代社會習(xí)俗及自身局限，始終見自己，見天地，見不了眾生。
所以來說，葉梅二人，一個被過去所困，選擇留在了自己的歲月里，寧愿忘記自己；
一個懂得人生向前看，最終超越了所處時代，具有真正的武術(shù)家精神與風(fēng)范，走向了眾生。
當(dāng)然時代不同了，當(dāng)代女性受到的束縛，無論是精神層面，還是社會層面上，都要比民國年代少了很多。
宮二的扮演者章子怡當(dāng)然是非常優(yōu)秀的演員，該角色為她贏得了影壇上大滿貫的成績，可以說是無敵了，這樣的成績男演員也尚未有幾人能匹敵。素質(zhì)足夠優(yōu)秀，成績足夠亮眼，再遠的遠方也不會遠。見過了天地，思維上不要故步自封，走向眾生的道路都在腳下攤開。
八
“人生若是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我們在為宮二這一生扼腕嘆息，從事業(yè)上到情感上。可是，后來宮二心中早已明了，所以才會有她淡掃峨眉，身著旗袍，白面紅唇是極為動人心魄的美，對葉問說出這樣的話：
葉先生，說句真心話，我心里有過你，我把這話告訴你也沒什么，喜歡人不犯法，今晚見了你，不知道為什么，就都說了出來。
宮二說這句話的時候既是在表白，更是在告別。告別與葉問有關(guān)的一段歲月和心事，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而不是武術(shù)家的身份。葉問隱約眼角濕潤了。
他回應(yīng)的我覺得極好，雖然有的影迷失望了：
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緣分。
宮二以為葉問不懂她，“相識了半輩子，實則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錯了！真正能夠理解宮二的只有葉問！
只不過二人對愛理解的不同，一個是大愛，一個是小愛。
從金樓對話“可惜了這一屋子的精致”開始，到最后的見面，葉問什么都知道，把宮二一生曲折都裝進心胸里。從側(cè)面講，《一代宗師》也是一個男人包容下一個女人的故事。他只不過什么都不能做而已。
令人驚喜的是3D版本的結(jié)尾，宮二最后一次施展宮家“六十四手”給葉問看，時間應(yīng)該是戲樓見面之后，宮二去世之前。
宮二說只有一扇門的時間，能看多少，看您的眼力了。葉問和宮二在兩扇門之間過招，如果門快關(guān)了，宮二會再次推開。最后是葉問把門關(guān)上了，他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他都明白了，不必看了。宮二明白了這層意思，也露出了微笑，隨即走人。
這對命運互有牽掛、牽連的紅顏知己，終于在武學(xué)的交流中獲得了最終的一個理解。
門的開合之間，也寓意著人生的白駒過隙。
有人說這部影片從頭至尾都蘊含著東方式的含蓄，對于懂得的人來說都說盡了，對于不懂的人什么都沒說。
其實何止一部文藝片，有多少事不也是這樣呢。
在這里，論文藝女青年的自我修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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