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飯,天將黑未黑,天邊的云一湊一湊飄著。小侄子在家里鬧得慌,為了讓母親安心做家務,用車推了兩個小侄子出門玩。
推車不知不覺走向南地。今年雨水充沛,水泥路兩邊的玉米長勢極好,綠綠的一片連著一片,腰間別著玉米棒子,吐著或綠或紅的櫻子。忽見路兩邊不知何時種了一排樹,湊近了看,是女貞子。小侄子嚷嚷著要葉子,折了兩小枝,一人一枝。一抬頭,看到那株姿態優美合抱粗的皂角樹,映著近處的玉米林遠處黛色的山巒,如畫一般美麗。心里忽然起了寫寫皂角樹的念頭。
心里想著皂角樹的種種故事,一邊推著車,一不留神踩在剛剛走過的羊群撒下的羊屎蛋上,一下子崴了右腳(請自動腦部這難堪的畫面),忍著疼,休息一會了,一瘸一拐繼續推車前進。走到坡前,天色更加暗淡了,于是返程。心里想,皂角樹果真靈驗,難道是不高興我寫她,所以施了魔法讓我平地崴腳,以示懲戒?
正想時,大侄子好像知道我的心事般,看著面前枝葉繁茂的皂角樹,唱起了爺爺教給他的順口溜,我留心聽著,鼓勵他多唱幾遍,暗暗記在心里:“椒椒(四聲)樹(即皂角樹),開白花,搬呦凳(音du),你坐下,咱倆說說悄悄話。叫您閨女去洗碗,她在(音gai)碗里(音liu)洗臉;叫您閨女刷鍋,她在鍋里洗腳(音juo)。”
皂角樹開什么花兒,從來沒有注意過,花是白色的么?也許是,順口溜也是有根有據的。皂角樹很高,主干粗壯,黑褐色樹皮上沒有任何小枝椏,須到一定高度,才會有繁茂的枝條向四方延伸,形成巨大的樹冠。
對皂角樹最初的印象是皂莢,紫黑色的皂莢可以洗衣服。七八歲的時候,洗衣粉已經開始普及,但村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依然會用成熟的皂莢洗衣服,用棒槌搗爛了,和衣服一起揉搓,會起白色的泡沫,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很好聞。
村子有口古井,當年是全村唯一的井,家家戶戶都要去井里挑水,轆轤上纏著一圈一圈的麻繩,井水又清又甜。井邊有一株很大的皂角樹,許是皂角樹高大長壽,小時候過年時村里人除了燒香拜井水龍王,也會在皂角樹前燒香上供拜一拜,祈禱皂角樹福佑全家康健平安。村里人把皂角樹看的很神圣,覺得上面住著神仙,不能得罪,許的愿應驗了要還愿。據說,某年有人在皂角樹那里許了愿,許諾愿望成真時去燒一百錢銀子(用銀箔紙折疊),許的愿成真了卻沒去燒銀子還愿,不久便跌斷了腿,傷筋動骨一百天,在家住了小半年不能出去干活。村里人都認為他是得罪了皂角樹的神,才被跌斷了腿。
除了井邊和南地的兩株皂角樹,南地和磚廠之間的一處地,有很大片墳,墳上也有兩三株很大的皂角樹,主干不高,樹冠很大,可以爬上去玩耍。大概是十一二歲吧,有次和幾個伙伴割了草在墳地玩,爬上皂角樹玩了很久。忽然一個眼尖的女孩看到墳地石頭多的地方有個小筐,我們一起下去看,又害怕又緊張,帶著一絲絲興奮,里面也許是個死嬰,包裹的很嚴實。我膽小,始終沒走近,只記得荊條筐子里有碎花布條。到底有沒有死嬰呢?我沒親眼看到,小伙伴說有個孩子。事情過去這么多年,真相如何,不得而知,況乎記憶虛虛實實,有所選擇,難以斷言。也許是個嬰孩,那時的醫療技術尚不發達,生活條件差,有嬰孩死去扔掉的事也可能發生。
姥姥家門前的戲樓前也有兩株皂角樹,據說一株上面住著神仙,一株上面住著一個上吊死去的女人,因為帶著怨恨死去,是個厲鬼,得罪不得,過年時亦有人去燒香祭拜。因了這些傳說,從未有人砍伐皂角樹,皂角樹因此得以長壽。
如今,家家戶戶都打井,村里那口古井只有鄰井的一兩戶人家使用。山上出了煤礦,井水也不似從前那般清洌甘甜了。井邊的皂莢樹也仿佛被人遺忘,過年時不復從前熱鬧的香火了。
現在,皂角樹成了一種藥用和經濟作物,百度皂角樹,皂角樹幾乎渾身是寶。皂角果、葉、根、皮、籽、刺都可入藥,皂角米是美容養顏滋補的上好食物,皂角粉還是清潔洗滌用品。
大概是前年,有人來村里高價收皂角,因為皂角樹是村里公共財產,也因為村里人對皂角樹殘存的敬畏,最終拒絕了來人的想法。皂角樹得以年年生長。
中學時讀《西洲曲》,中有“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一聯,當時老師說烏桕樹就是皂角樹,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烏桕樹是另一種樹呢。也因為這誤會,覺得詩之親切,愛上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