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辮兒】誰言戲子無情(番外肆)

林間的清晨是一幅人間少有的美卷,露水晶瑩,陽光微涼。

張云雷在一陣小鳥的鳴叫中睜開眸子,微微低頭,看見了身后楊九郎圈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不免失笑,卻又泛著歡悅,這個帶著些粘人的假貍奴,只有他看得見,旁人見的,皆是狠厲漠然的。

“雷雷~”身后人似乎覺著懷里的寶貝醒了,半啞著嗓子低聲叫著。

“嗯?”張云雷轉個身,與睡眼朦朧的楊九郎面對面。

“你說我就一個彩禮夠不夠娶你回家啊?”楊九郎半夢半醒,卻始終惦念著張云雷能不能與他一輩子。

“……九郎,我們不成親行不行?”張云雷突然沉默,片刻開口,卻是壓不下的難過

“為什么?!”楊九郎瞬間清醒睜大了眼睛,震驚的看著面前的人。

“總之,我們還是夫妻,只是,不掛名而已。”張云雷語氣里是掩不下的慌亂。

“為什么?你嫌我是個凡人變化,不信我可與你生生世世?還是,你終究是恨了我。”楊九郎眼中滿是失望和自責痛苦。

“不是不是,我愛你,從來沒有恨過你,我只是,害怕。”張云雷慌了,伸出手臂抱住準備抽身的楊九郎。

“你怕什么?我為你愿受百年錐刑,你可知我那百年如何捱過,那錐是滾燙的,日日要錐穿我周身所有骨頭,日復一日,所有受刑的都在嘶吼,唯我不曾喊疼,因為我知道,你也在等我,我還要與你生生世世,我捱過的每一天都是為了離你更近,可我歸來不足一年,你卻與我說你不想嫁了我,張云雷,你的報復,當真心狠。”楊九郎眼里是近乎卑微的眷戀還有絕望,但他卻不去掙脫張云雷的手臂,他想再抱抱,不然,可能再也抱不到了。

“九……”“小公子,主母請您與楊公子宗祠一見。”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甜得發膩的女兒音,打斷了張云雷的話。

“知道了。”張云雷冷聲回應,再次面向楊九郎,直視著楊九郎眼中的愛戀,二人相視不語,片刻,楊九郎微微垂首,又像是下了什么決定般再次抬頭,勾唇笑笑,在張云雷的額頭落下深深的吻“走吧,不然母親該說我不識禮數了。”楊九郎起先下榻,一個抬手,那屏障上的黑底銀云花的錦袍便穿在了身上,又是抬手,將張云雷的錦袍拿在手中遞給了斜坐榻上的張云雷。

“九郎……你信我。”張云雷接過錦袍頓了頓又抬頭看著楊九郎,是叫人心安的溫聲安撫。

“你,我再不懷疑。”楊九郎笑了,他仿佛已經了然。

……

“楊九郎,你昨日踏碎那狼頭兒的腦袋與老婦說那是彩禮,今日可還算數?”主母站在宗祠門前看著那牽著張云雷不放手的楊九郎。

“母親!”“算數。”楊九郎握緊了張云雷的手,坦然回答。

“好,那便先來祭過先祖,再與你言談他事。但也說好,祭過了,便是半個我婿,你想逃,那就死。”主母瞟過急切的張云雷,冷然看著楊九郎。

“除非死,我不走。”楊九郎看了看身邊的人,淡淡開口。

“嗯。”主母推開宗祠大門,抬步走進。

“我貍奴族是被世人慌懼嫌厭的一脈,他們說我貍奴皆為無情無義之派,愛人者,多而不一,被愛者,理所當然不曾回報。”主母摸著腰間的永生紋,苦笑一聲“當然,也是因為老身當年的殺孽。因此,三界有令,貍奴族人與人相愛,超期一年不曾成親,便是有意欺騙,是要遭了天譴。而我貍奴族若要成婚,不單單要叩過宗祠見祖宗,還要登上那判情崖,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階,你們要一步一叩首,去尋那貪神,下上一道鎖心枷,一方變心,那便同死,先且不說能不能同生共死,那鎖心枷鎖心之時劇痛萬分,有如抽骨剝肉,不知多少妖仙死在了那種鎖的過程。你,可挨得?”主母看向了楊九郎。

“母親……”“晚輩自然挨得,卻有疑問。”楊九郎再次將就要說話的張云雷扯進懷里。

“問。”

“那鎖心之痛,可否全部易于一方承受。”楊九郎緊握這張云雷的手,只覺得那纖纖素手滿是冷汗。

“此事……從未有人人問過……”主母愣住。

“那我便自己去找那個貪神問。”楊九郎單手結印,一陣華光消散,二人消失原地,轉至判情崖下。

“九郎!”張云雷扯住疾走的楊九郎。

“那貪神騙了我一次,我便要他幫我不叫你疼。”楊九郎回頭,笑得驕傲。

“楊九郎!哪個想的是這個!你已然受過錐刑,我不想你再有一分痛楚!你我二人皆是貍奴,想來也不會有什么,九郎,我們回去吧。”張云雷摸著楊九郎脖頸間一道因果羅剎府的罰紋,滿是心疼。

“雷雷,我不怕,我想和你成親,我不曾求你什么,唯這一次,好不好?”楊九郎將張云雷緊緊收進懷里。

“好。”張云雷松下緊繃一路的身子,雙臂環上了楊九郎的腰。

片刻,二人從這互相安慰的擁抱中撤離,十指相扣跪在天階上,慢慢低下頭,磕在了天階上。

山腳空蕩,這聲叩首的悶響,倒像是無聲的誓言。

……

從朝陽漸亮到夕陽西沉,從夜深露重,再到日出東方,整整九天,這面前的,是最后一階,二人相視淺笑,抬手擦去對方臉上的血漬和汗珠,握緊了一路相扣的手,偏過頭,再次彎腰,輕輕叩在階上,虔誠,堅定。

“汝等久不至,吾已久侯多時,所幸,不曾失望。”貪神渾厚莊嚴的聲音在二人身邊響起,言語里盡是欣慰和祝福。

楊九郎扶了張云雷起身,直面貪神,“要上鎖心枷對否?”

“嗯?好生無禮的娃子,便是這般與自己的牽線月老言語的?”貪神滿臉的不悅。

“大人莫怪。”張云雷啞然失笑,上前見了禮。

“這還差不多。”貪神撇嘴,故作大方甩了甩袖子,卻是突然發狠一掌將張云雷打下了已然消散了天階的判情崖。

“雷雷!”楊九郎轉身追隨跳下,重力作用下總是抱不住先行下落的張云雷,心中憤怒慌急,強行沖開體內被神力壓制的妖力,口中念起了晦澀的法句,法句結束,一道紫光閃過,那半空中出現了兩個楊九郎,其中一個一掌劈在另一分身上,借著這力道,楊九郎總算是趕上了張云雷,用自己的后背對著地面,將張云雷牢牢抱在懷中。

“楊九郎!”張云雷在楊九郎懷中掙扎,又是害怕又是憤怒,他認出了那術法,那是“替身”!一替,強于本身百倍,二替,弱于本身千倍,術法出,先損三成修為,術法收便只余下一成。這是逆天叛道的妖術,天道,是要遣罰的。況且他方才指示一替劈打二替追趕自己,怕是連一成也保不下了。更不要說去抗那遣罰。

“莫動,我沒事。”楊九郎吞下喉間涌起的血腥,在張云雷耳邊沉聲開口,是溫柔的安撫。

“楊九郎,你給我撐住,你還要娶我呢!”張云雷抱住楊九郎,看著已經出現在視線里的地面,有些顫抖。

“嗯。”楊九郎低聲應著,將張云雷抱得更緊。

就在那脊背距離地面還有一尺的距離時,一團潔白的云出現在身下,穩穩的接住了二人。

楊九郎了然,在查探了張云雷無礙后死死盯著那云端的莊嚴身影。

“好了,吾用此法免去汝等三柱香的天雷情劫,不與吾言謝便罷,這是意欲如何?”貪神看著楊九郎那殺人的眼神竟然有些心虛,這讓他不高興了。

“哼。”楊九郎偏頭,我只問你,能不能將那鎖心痛楚悉數移嫁我身,別的,我不關心。”楊九郎悄悄抹去溢出嘴角的腥紅。

“吾不愿意。”貪神挑眉,雙手開始結印。

“你!”楊九郎簡直要氣死了。

“九郎,我想與你同甘共苦,死生不去。”張云雷握住了楊九郎的拳頭,溫聲開口。

“我怕你疼。”楊九郎聽著張云雷說話,瞬間溫柔成了小貍奴孩子樣。

“吾真是受夠了,去去去,沒事兒了,汝等快走。”貪神將雙手引文打進了二人眉心,轉身消失。

“哎?”楊九郎愣在原地,“他……那我們還怎么成親啊!”楊九郎急得眼圈泛紅。

“噗哧!傻子,你看看我的眉心。”張云雷看見楊九郎眉間漸漸浮現的流云紋心中歡喜,又見楊九郎急得冒汗心中好笑。

“哎?好看,我的雷雷更好看了。”楊九郎看著張云雷眉間火紅的流云紋出神。情不自禁在那紋上落下吻痕。

“汝二人真是叫人討厭,快些下去,還吾清凈!”那貪神的言語從云層間傳來,不待二人反應便被一陣風送到了山下。

二人相視而笑,滿是驕傲的愛戀,讓那空蕩的判情崖多了些溫暖的愛意。

“雷雷,你說為什么我們這般容易就完成了鎖心呢?母親不是說極疼么?”楊九郎與張云雷趁著夕陽一路走著。偏過頭又看見張云雷眉心的紅紋滿心疑惑。

“不知道,可能,我們把該受的都受過了吧,后面怎么也該一馬平川了。”張云雷輕輕搖頭,唇邊的弧度勾著醉人的溫柔。

“那倒是。嘿嘿,角兒,我想聽你唱戲了。”楊九郎搖了搖頭,滿是驕傲。

“你不是說戲子無情么,唱什么?”張云雷突然又想翻舊賬逗逗這個帶著天真的男孩。

“誰言戲子無情,此句多薄意,他們自己得不了好的,便要詆毀了別的,再說,你無情又如何,我一直是有意的。”楊九郎知道張云雷逗他,一把將張云雷帶進懷里,圈在臂彎下。

“哼,油嘴滑舌。”張云雷紅了耳朵尖兒,“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余生萬世緣今朝……”張云雷改了唱詞,滿是幸福……

夕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定格了一幅溫柔的畫卷。

流云紋……

風吹云不散,長久郎相伴。

……

“大人,您不但修復了楊九郎周身的修為,還撤去了上鎖心枷的折磨,這般幫他們,是不是壞了規矩?”貪神坐在一邊喝茶身旁小童不解提問。

“規矩為吾所定,無礙。況且,他二人的鎖心枷來的容易么?汝不明白,自是不懂,他們不過是把該受的,都在之前捱過了,往后,自然該要一馬平川。”貪神揮揮手示意小童出去,見門慢慢關上,貪神那嚴肅的臉面換上了一幅氣呼呼的樣子“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不起啊?有人疼了不起啊,真是,真是,氣煞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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