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丫鬟芍藥慌慌張張從大門外跑來，還不慎被門檻絆到，趔趄了一下也不影響她咧著嘴喊道，“小將軍凱旋了！”
“慌慌張張做甚，我看到了。”張潯輕抖手中的書信，狂狷的字體寫著“洵兒親啟”，嘴角掛著淺笑。
芍藥看直了眼，呆愣咧著嘴笑，心想她的公子笑起來真好看，小將軍凱旋公子高興，公子高興她就高興。
明建十四年，楊府小將軍在極北大敗突厥的捷報頻頻傳回長安，天子大悅，大赦天下。一朝班師回朝，長安城張燈結彩，全長安的人都擠到了街上，摩肩接踵等著一睹小將軍的英姿。連小孩子都耍著木劍扮演小將軍殺敵，戲子抱著琵琶唱起了小將軍的戰場傳奇，自然也不忘把那段佳話唱進詞中。
城門大開，為首的楊小將軍率千萬雄師仆塵而來，鐵甲反射著肅殺的銀光，狹長的細眼彎出弧度，笑聲爽朗清明和副將們直奔朱雀大街，帽尖的紅纓飄揚，春風得意馬蹄疾，惹得路邊的姑娘頻頻往身上砸花。
一提馬聲嘶鳴，楊蕭羽停在朱雀大街街口，抬頭望見心心念念的人兒站在門樓上，素衣衣擺微動，一把折扇持在胸口，眉目間都是自己，揚鞭向宮門而去，“洵兒等我。”
只聽聞那日小將軍覲見，皇帝要賞，小將軍當即行大禮跪叩，求圣上賞賜一段姻緣。。
明建八年，張潯十四，楊蕭羽年歲十七。
張潯是當今皇后唯一的弟弟，關系自然是極好。少年初長成，身段姣好，嗓音也是百轉千回，善民間小曲小調，經常進宮給皇后姐姐唱上幾段解悶。
在院子里一陣連演帶唱，發型倒是讓吹亂不少。“洵兒，姐姐再給你束束發。”皇后坐在石凳上招手，“秋婉，把本宮的梳子拿來。”
“姐姐真好，趕明兒我再學點新話本唱給你聽。”也不拘泥原地直接去了發冠，張潯嘴甜哄得皇后咯咯笑。
那日楊蕭羽隨父親進宮，與一群世子偷跑出來玩蹴鞠，在宮里胡亂跑起來。楊蕭羽腳勁大，一下把蹴鞠球踢到了一堵院墻上。
“楊兄，那兒有棵歪脖子樹。”說話的是張宰相的大公子張留齡，“習武之人，你可得把球帶回來啊。”
少年意氣經不起激，楊蕭羽三兩下就蹬著樹爬上了院墻。
驚鴻一瞥，自此未休。院內一人身著素銀縷衣，一顰一笑都生動地把情緒染在上挑的眼尾。春風微揚，滿園海棠開的鮮紅綻放在人身后，人美花香。楊蕭羽心頭小鹿亂撞，愣著扒在房檐上忘了拿球。
張潯抬頭看見墻頭冒著的腦袋，嚇得一愣，“皇姐，那兒有個登徒子！”忙喊院子里小宦官去抓人。
楊蕭羽登時反應過來，下樹就跑，“快跑，抓人的來了！”
“楊兄，怎么了？”看楊蕭羽剛才的癡愣模樣，張留齡邊跑邊問道。
楊蕭羽想了想，轉頭對張九齡笑道，“我看見仙子了。”
明建十年，張潯十六，楊蕭羽年歲十九。
圍獵大會在皇家獵場召開，武官子弟在營中比賽射箭給太后解悶，張潯低調，坐在西北方向下座。
“洵兒，熱壞了吧？”來者是瑜王家的嫡子秦瑞林，六月酷暑卻拿來一盤冰塊托著的荔枝，“這是我托人運來的冰荔枝，嘗嘗。”
“多謝秦兄。”兩人從小在一起聽學長大，坐下閑聊幾句也顯得這邊熱鬧起來。
“好！好！好！”突然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吸引了這邊的注意，原來是楊老將軍的小公子楊蕭羽雙箭齊發正中靶心引得滿堂喝彩。楊蕭羽手里調整的箭弦，眼神卻看向西北方向，悶哼一聲隱去眼中的銳利。
剛入夜，張潯在營帳中歇息下，忽聞帳外有人哼唱詞曲是他最愛聽的調，心生好奇下床披了薄衫。
明月懸空，少年郎月下獨酌，倚著樹干手提酒壺，喝一口悶酒吟一首曲調。
“楊公子雅致。”張潯不卑不亢，攏了攏衣衫打聲招呼。
楊蕭羽一驚把酒壺藏到身后，晃晃悠悠地搖動身子，“沒有，國舅爺今日為何不一起狩獵？”果然是武將世家，說話和脾氣一樣直，說完楊蕭羽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撓著后腦勺。
“張洵琴棋書畫皆懂皮毛，唯這騎射實在是...”
“你想玩我可以教你，”楊蕭羽面露酡色開朗的牽著人衣袖帶到了樹后，“這都是我獵的，都給你！”
看著一地的大大小小的獵物，有鹿有兔有禽，張潯輕笑出聲，那雙明朗的眼睛就那么癡癡地看著他。
明建十三年，張潯十九，楊蕭羽年歲二十二。
演武場上，楊蕭羽手持寶劍，招招制敵將對手逼得節節敗退，一戰完畢拿著巾布擦拭額頭上的熱汗。
校場邊上的大石后面探出一個小腦袋惹了楊蕭羽的眼，使壞的繞后大石后方的樹上，看著樹下扒著石頭悄悄張望的張潯，“洵兒！”
把人兒嚇了一跳，在原地轉著圈尋找。“這兒呢！”楊蕭羽從樹上跳下樂呵呵的笑著。
“小眼八叉的，蔫兒壞。”張潯故作生氣的指點楊蕭羽胸口。
“你怎么來了？”楊蕭羽每次見到張潯都是這副模樣，笑得眼睛都沒了。
只見人臉色沉了下來，“聽說過幾日你就要去北疆打仗了。”
“嗯。”楊蕭羽這幾天正找機會準備給張潯說，反倒人家先找上來了，怕張潯生氣趕緊找補，“我多厲害啊，我到那把蠻人都打跑，很快就回來了。”
“北疆兇險，”僅想想張潯都聲音發緊，從懷里拿出一包方巾小心翼翼地打開，方巾上躺著幾塊溜圓的蜜糖，遞給楊蕭羽，“給你的。一定要平安無事，常給我書信。”
楊蕭羽接過蜜糖，還沒吃就甜到了心窩里，“洵兒，放心，拿了軍功我就請圣上賜婚。
陽春三月，蜂蝶共舞，這將軍府里比蜂蝶更熱鬧，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忙碌了整整一個月鎮北大將軍府終于完成了六禮之五，萬事俱備只欠等得迎親那天，人人都松了一口氣。
游子尋春半出城的時節，張潯只得悶坐坤定宮的高墻內盼情郎，“呸呸呸”，又想到那小將軍的張潯知道他是忙于準備婚事，但還是心生悶氣。對于兩人的婚事，皇后姐姐可是親力親為的敲定細節，非要把國舅爺以公主的禮節風風光光的嫁出去，把人圈在宮里又是教禮節又是量尺寸做嫁衣。
迎親的前一晚，張潯緊張的闔不上眼，把坤定宮的人全都給鬧起來拉著人兒嘮家常，“你們說，嫁人之后會怎么樣啊？會不會挨欺負？如果受氣我能跑回來嗎？”
芍藥嗑好了一捧瓜子遞到了張潯手心兒里，“祖宗，你不欺負別人都算好的了！”
小宮女和小宦官圍了一圈打著哈欠。小宮女報以羞澀的說，“我…我們也沒嫁過人吶。”
小宦官也撓撓腦袋，呵呵笑到，“我們也不能嫁人，要是娶吧，還有丁點兒希望。”
慢慢的幾人七嘴八舌的竟真的聊生動了，倒是張潯困意來了，把一窩人打發走草草睡了兩個時辰。
新娘子是要早起梳妝的，皇后請來了全長安最負盛名的喜婆子給張潯定妝。張潯眉眼生的好看，濃眉不敢重描，杏仁眼上挑怎么看著都波轉留情，身為男子胭脂不敢涂的太重，喜妝畫在臉上給清冷的氣質添了一絲人間煙火氣。
“不好了！不好了！”小宦官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礙于新娘子在里面不敢進門，讓秋婉直接給薅了進來，“怎么了到底？”
“小將軍…不，鎮北大將軍找不到了。”
“什么叫找不到了？”張潯一下子站起來，眉頭緊促。
“從昨晚半夜，將軍出府就再也沒有回來。”主子震怒，小宦官畏畏縮縮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張潯咬著牙把頭簪一去，“芍藥，備馬！”
“站住！”皇后呵住張潯，沉著的把人穩住，“你安好等著吉時，我去找皇上，看看這混賬小子搞什么名堂。”
天子震怒，親兵集結，抓也要把楊蕭羽抓回來，誰知道將軍府此時傳來消息，楊蕭羽獨身一人拖著滿身泥濘走回了府中。
將軍府滿府仆從為自己保住了腦袋慶幸，抓緊時間給將軍沐浴更衣。
聽到消息的張潯掐著喜帕的手指明顯松懈，輕哼一聲，他信楊蕭羽，但聽到他逃婚的謠言還是動搖了一瞬，畢竟如此迎娶男子歷史上還是頭一遭。
八抬大轎八十匹良馬，楊蕭羽的迎親隊伍一抹紅裝延長占去了大半截長安街。萬人空巷，人都擠到了主路上渴望沾沾喜氣。楊蕭羽愛戰場愛美人，唯獨不愛財將喜糖里夾著銅板直往外拋灑，還是董副將吆喝了一聲，“將軍，再扔人都將路堵著了，恐怕誤了吉時！”楊蕭羽才及時收手，這事讓小財迷張潯聽去沒少跟他著急，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迎親隊伍穿過宮門，直奔著坤定宮去催妝，楊蕭羽這邊兒的人都是征戰沙場的老爺們兒，中氣十足的喊門，“新娘子！新娘子！”宮里的人哪見過這陣仗，大半的人都竊竊偷笑的圍滿了坤定宮外側。
障車是芍藥領頭的，本意是不想為難新姑爺，誰叫他早上鬧失蹤，讓自己主子傷心，芍藥這愛財性子也是隨了正主，坑了楊蕭羽大筆銀子也沒放人。
“芍藥姑娘，這心意也夠了，您就放我們進去吧！”董副將領著一幫小子看著比楊蕭羽還要著急。
楊蕭羽額頭沁出密汗，說不著急是假的，上下摸索著身上還有沒有銀子。這群小子都是習武粗人，并無惡意的開著玩笑，“姑娘，錢都給你了，要不行你挑個人帶走吧哈哈！”“我！我！”“帶我！”
“一群潑皮！”芍藥嬌羞著啐了一口，終是讓了路。
張潯身形輕，穿著厚重的喜服抱著也沒幾倆肉，一路無言，楊蕭羽抱著人跨火盆、跨馬鞍、跨米袋、三箭定乾坤，終得與佳人三叩九拜送入洞房。
張潯蓋著蓋頭，只能從縫隙看到自己的腳尖兒，呮呀一聲門響，楊蕭羽終于擋了那群鬧洞房的回來了。
楊蕭羽一扭頭就看人風風火火的自己掀了蓋頭，“洵兒，你怎么能自己掀蓋頭呢？”
張潯可不管那么多規矩，今天可把他憋壞了，“呦！”，一聽這一聲兒楊蕭羽就知道他又開始了，“楊蕭羽！你早晨從哪回來的？”
看人又開始撒潑了，楊蕭羽笑瞇瞇地貼上去緊緊摟著，“你是不是以為我逃婚了？”
“嗯…”張潯哼唧一聲，桃花眼耷拉下來，一臉委屈。
“你怎么能這么想我呢，我說過你是男子我也定會娶你的。”楊蕭羽親昵的揉揉人的小臉，從乾坤袖里掏出一朵海棠，“看，我去給你找這個了。”
“這是你用來與我交換的信物？”張潯的眸子清亮起來。
“嗯，四月開花，現在才三月，我找遍了外郊，馬匹都折了。”楊蕭羽看著白里透紅的海棠又想起了兩人初見的模樣，“我給你帶上。”
海棠別在鬢邊，鮮艷的喜服襯得人比花嬌，合巹酒相交，有緣人終成雙。
來源：公眾號【古風舍】
作者：九色才氣
編輯：小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