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昨日是上元節(jié),滿城燈火熱熱鬧鬧,卻在夜里頭飄起了雪。不大的雨湖邊上,掛滿了紅色燈籠,上頭一層積雪。厚厚的印著紅色的光,卻有一副喜慶的景象。
“公子,下雪了,咱們回去吧。老夫人還在家里等著你呢。”
“平生,再等上一會兒吧。”
他站在湖邊,一身錦衣落滿了雪花。束在頭頂?shù)念^發(fā)上頭,已經(jīng)被飄落的一些碎絮染了白。薄薄的油紙傘頂不住雪,傘面有一些陷下來。
平生單手撐著,指尖已經(jīng)凍成了淡紫色。另一只手在后頭護著站在湖邊上,他家公子單薄的身子。
他望著自家公子,還是瞧著湖東面。忽然一陣風(fēng)夾雜著雪子,沖著兩個人散過來。公子立在那里一動不動,頂著起來的風(fēng),低垂著的眼睛里倒是有淚淌下來。
是一點點的紅色,平生見了吃了一驚,卻不敢告訴他。
“公子,”平生拿出絹子,遞給他:“云姑娘大約是不過來了,咱們先回去府上,再等上一等可好?”
“云兒說過,上元之后的這一天,便會守約回來。興許是風(fēng)雪太大,找不著路了。”他接過絹子:“倒是讓你看了笑話,如此風(fēng)雪,挺迷眼睛。”他用手將絹子疊好,仔細擦了擦:“平生,我好像看不見了。”
平生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揮了一揮,見著自家公子沒有什么反應(yīng),便急急地用手將他的眼睛擋住:“老夫人說過,雪地里頭呆久了,會有雪妖把人眼睛拿走的!公子你挨著我,咱們趕緊回去請大夫來瞧瞧。”他解下頭上綁著的一根發(fā)帶,輕輕遮到公子的眼睛上,在腦后打了一個結(jié)。
two
“平生,你說為什么云兒不守著約定呢?奶奶那里我都說好了,她同意我娶了云兒,怎么今日她反倒不來了呢?”他抓著云生的手,似在與他說話,沒等著云生開口,自己卻先笑了:“云兒一直淘氣,今天大約也是想逗逗我,才來得這么遲對不對?平生,咱們再回頭去等等吧。”
“公子,云姑娘今日定是不會來了。您看這風(fēng)大雪大,她一個姑娘家,這路上不好走。咱們先趕緊回去,您好好休息一下,我派人出去找云姑娘好嗎?”
“好。平生,你可不許騙我。奶奶不喜歡云兒,待會兒去找的時候動靜小一些,偷偷地去,把我的白狐襖子給帶上,天寒地凍的,萬一她被凍著可不大好。”
“公子放心吧,平生定會小心的。”
大雪壓下來,四周安靜的聽不見一絲聲音。油紙傘頂不了湖面上頭的大風(fēng),被吹的有些變形。平生緊緊抓著傘柄,走在公子的前頭,擋著一些風(fēng)氣兒。
“公子您抓著我,現(xiàn)在風(fēng)大,我得顧著前頭。”
公子點點頭,抓著平生的袖子,一步一步走出一個個雪窟窿。
突然他停了下來,靜靜站在那里,側(cè)了側(cè)頭:“平生,你聽見了嗎?好像是云兒身上鈴鐺的聲音。是云兒來了!”他轉(zhuǎn)過身,對著前頭大聲喊著云兒,卻沒有任何回音。
“公子,興許是你聽錯了,如此風(fēng)雪沒有一個人影兒。”
“不是,是云兒真的來了!”他掙開平生的手,踉踉蹌蹌向著來時的路:“我去找云兒,平生把傘給我,我要去找云兒!”他搶過平生手里的傘,往前頭一步一滑。眼睛上頭的發(fā)帶歪歪斜斜松了下來,眼角上隱隱滲出了一絲血色。
平生沒有公子力氣大,被扯得摔在了地上。他伸手拉住了公子的衣角,提高了聲音:“公子,云姑娘不會來了,她已經(jīng)死了!”
“平生,你說什么?”他停了下來,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你說云兒死了?”
他很平靜,問平生。
three
“云姑娘,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公子,老夫人為了您都病了好幾回了,回去吧,云姑娘不會回來了。”
公子手一松,油紙傘落在了腳邊。上頭積著的雪落了下來,露出紅色的傘面。白茫茫的雪地上頭,這么一點點的紅色倒是十分的扎眼。
他慢慢往前走了幾步,終是受不住跪了下來。
“原來,一直以來,有執(zhí)念的卻只剩了我一個。云兒,你是不是不愿意見我了。”他跪在地上,手撐在雪面上,被凍地泛起了烏紫色。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輕輕掃來了手掌下的雪,卻摸出了一個銀色的小鈴鐺。
“這是云兒的…?”他用臉頰貼了一下,銀鈴鐺響了半聲兒,靜靜挨著他的臉。暖暖的,不似雪地里頭埋了很久的樣子。
“這是云兒的鈴鐺,她來過!平生啊,你瞧見了嗎,云兒還在呢!別騙我了,定是奶奶出的主意,讓你們一同來誆我。”他將鈴鐺捧在手心里,輕輕親了一下。小小的銀鈴鐺浸了風(fēng)雪,沾唇是一股子冷冰冰的味道。
“我拿著鈴鐺就在這里等她,你先回去告訴奶奶說我尋到了云兒,讓她幫著準(zhǔn)備一下,咱們過幾日就迎她進門,當(dāng)我們白家的少奶奶。”
公子撫著鈴鐺,嘴角帶著的是微微的笑。發(fā)帶已經(jīng)完全松了,掛在他的脖子上,環(huán)成一個圈兒。
平生走近了公子,蹲了下來,看著他亂糟糟的頭發(fā)鼻子一酸。他伸出手為他理了一理,將發(fā)帶重新綁好:“公子,云姑娘會過得好的,您放心吧。”他拿過他手上的銀鈴鐺,輕輕用絹子包好,放到公子的懷里。
four
又起風(fēng)了,稍微安靜下來的雪又夾雜著寒風(fēng)重新飄了起來。公子隨著平生的力站了起來,靠在他的肩上慢慢往回走。
松松的衣襟里頭,銀鈴鐺還是滾了下來,落在雪地里。平生聽見了聲音,低頭看了一眼,卻扶著公子繼續(xù)往前頭走了。
傘丟在了雪地里,二人只能互相攙著。平生伸出手臂擋在公子的頭上,不讓風(fēng)吹著他。
“公子。”
雪小了。
他聽見這個聲音,愣了一下,轉(zhuǎn)頭:“云兒?云兒!”
“公子別急,是我。”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撐在了他的頭上,身邊有了那一股子熟悉的味道。他伸出手,去抓云兒的肩,用力將她摟在了懷里。
“他們說你死了,我卻不相信,你看你果真來了。”他緊緊摟著面前的女子不愿意松開。云兒在他的懷里,輕輕笑出了聲:“公子,我怎么會不遵守約定呢?咱們不是說好了,今日要在這里相見的嗎?你說會來娶我,云兒一直在等你呢。”
“我的云兒,我再也不想離開你,和我回去,我已經(jīng)和奶奶說好了,咱們回去就成親,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她的臉頰靠著他的肩,一點點溫?zé)嵩诩珙^暈開。
“公子,云兒今日來,是和你告別的。云兒可以見你,卻不能嫁給你。”
“可是你剛剛還說是在等我來娶你,云兒不要逗我,好嗎?”
她從他的懷里掙脫出來,看了他纏了發(fā)帶的眼睛,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一下,冰冰涼涼。
她落下一串串的淚水,反著光滴到了雪地上。
“公子,照顧好自己。云兒還有事情要做,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了。”
“你有事,不能讓我一起陪著嗎?云兒,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知道的,奶奶那里,白家那里都不是問題,我只要你。云兒…”紅色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公子失了重心,坐在了雪地上。
云兒蹲下來,整了整他的衣服,將小鈴鐺塞進了懷里。
“想我的時候,看看鈴鐺,我就在你的身邊,是你的手,你的眼睛。公子,我其實一直都會陪著你,你一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我了。”
她伸出手,用掌心在雪里聚了一小道光,放進了公子的眼睛。
“公子,記得,云兒一直陪著你,云兒會做你的眼睛。”
five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咱們趕緊回去,風(fēng)雪太大了。”
他扯下布條,睜開眼睛,看見了前頭的路。
“平生,我見著云兒了。”
“公子,別提云姑娘了,她是雪妖,就是她害得你成了這樣,就是她在今天還奪走了你的眼睛!”
“平生,你怎么能如此說云兒…”
“一年了,公子自從去年你認(rèn)識云姑娘之后已經(jīng)一年了。昏昏沉沉、神志不清,道士都說你被雪妖迷住了,老夫人請了那么多人,才把雪妖給降住,未曾想昨日一下雪你又變成了這樣。公子,她是雪妖,根本不是云姑娘!”
“你說,是奶奶?”他捂著頭,慢慢蹲了下去。腦海里全部是一幅幅的場景,一起吟詩,一同游湖,到最后卻變成了血淋淋的模樣。云兒在符咒里掙扎,而自己被困在房間里,只聽到傳來的一陣陣她的哭喊。
一下子全部都想起來了。公子扯下環(huán)在肩頭的發(fā)帶,吐了一口血,倒在了雪地里。
他睜開眼睛,望向虛空伸出手,是一陣暖暖的香味。
“云兒,你來了?我不愿意回去,你帶我走吧。”
銀鈴鐺響了一下,便化在了雪地里。
他閉上了眼睛,留下一行紅紅的淚。手垂了下來,指尖微微卷著,是握著一只手的模樣。
“公子,公子!”
平生眨了眨眼睛,終是沒忍住,落下了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