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父親的記憶不多,但每次回憶起來都會落淚。
多年前的一個深夜,我睡得正熟,媽媽叫醒我說爸爸回來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爸爸了。我睜開眼看到爸爸提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半袋葡萄。我叫了一聲爸,就又睡著了。爸爸從塑料袋里拿出一粒葡萄塞到我的嘴里。我迷迷糊糊地咬破皮,汁液流了出來,酸酸甜甜的。第二天早上,那半袋紫紅色的葡萄在我的枕頭邊放著,爸爸卻又離家出走了。到現在我都不敢把帶皮的整粒葡萄放在嘴里。
大概從我五歲開始,爸爸就常年離開家在外面流浪。他犯過事兒,出監獄后神經就開始不正常了。有的時候還好好的,有的時候又像中邪似的往外面跑。當他忽然決定離開家的時候,誰都攔不住他。我和哥哥跪下求他不行,奶奶跪下求他也不行。盡管如此,家里還是沒有給他好好治過病,不是沒想過,當時家中實在困難。只是當他在家的時候,我們就會感到格外幸福,當他不在的時候,我們就會整天胡思亂想,為他擔心不已,盼望著他能早點回家。
我知道,爸爸離家不是因為不愛我們,他是最愛我的。有一次,不記得因為什么與哥哥鬧了別扭,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賭氣,不出聲。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有說有笑。爸爸忽然問媽媽:“老二呢?怎么半天不見她了?”我能聽出來,爸爸的語氣里對我充滿了關心。我開心地從床上跳起來,跑到堂屋拿起饅頭與他們一起開心地吃起飯來。
我的皮膚對鐵過敏,緊挨鐵的東西就會起小疙瘩,又疼又癢。有一天,爸爸不知從哪里弄回來一條很細的皮帶,舊的, 大概是撿回來的。他跟我說這條皮帶上的鐵扣系的時候不會挨皮膚,我就不會過敏了。那個皮帶我用了三年多,后來斷了。
最后一次見他是2007年暑假。我剛參加過高考。他說等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他送我去學校。通知書還沒下來他就不見了。那年夏天就我倆在家,家里的其他人都去外面打工了。一個悶熱的中午,我在灶屋做飯,他說他出去轉轉。我說飯都快好了還是別出了吧。他說他很快就回來。那天吃飯的時候他沒有回來。他又離家出走了。當時我也沒有感到意外,只是用鄰居家的座機打電話跟媽媽說,爸爸又走了。九年了,他再也沒回來過。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在世上。他走的時候,患腦溢血剛出院不久,還沒有痊愈,身體很虛弱,走路都有些吃力。媽媽總說等爸爸回來了她要和他一起做這做那,我總是忍不住地想他還會回來嗎?
時間久了,我慢慢地習慣他不在身邊,習慣沒有了父親的疼愛。直到上大學,有天晚上跟室友聊天,她們談到自己的家庭,說了母親,接著說父親。我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每個孩子家里都有一個父親,而且這才是最正常的。
第一次戀愛,我夢到了爸爸。夢見我和那個男孩在一條柏油路上站著,爸爸面帶微笑地向我們走來,他卻不看我們,同我們擦肩而過。我轉身叫他,他不應答,也不回頭看我,只是往前走,越走越遠。我急得大哭起來。醒來后情緒依然無法控制,又難過地哭了好一會兒。半夜忽然大哭,把室友嚇壞了。寢室長卻摟著我,什么也不說,只是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很感激她。
我最羨慕的就是那些有父親的人。有一次跟張先生一起去超市,遇見了他的鄰居李叔帶著他十多歲的女兒買零食。我看著他們進去,看著他們挑選東西、結賬,又看著他們離開,不知不覺,我就淚流滿面。
同事的父親給她買了一對假玉鐲子。我死纏爛打跟她要了一只。每天戴在手上。她以為我很喜歡這只鐲子,其實我是想體會一下被父親疼愛的感覺,盡管父親是別人的,疼愛也是別人的。
大學畢業后,我留在這座城市里工作。哥哥也來到這里。他先是在一家二手房中介公司上班,很快開了自己的公司。盡管這座城市的房價很高,我們還是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們各自結婚生子,也有了些許的存款,可以買得起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們把媽媽也接到這里。卻很少再提到爸爸。一是因為羞澀,不愿意流露自己的感情;二是因為不想讓彼此傷心。
只是有一天哥哥忽然發了條短信給我。他說:“我現在最困難的不是賺錢,而是幸福。我總覺不圓滿,大概是因為咱爸不在。”看完他的短信,我的鼻子酸酸的。
2000年的小年那天下午,天空中飄著雪。我、哥哥、爸爸我們一塊在西地種了一片楊樹苗。爸爸挖坑,哥哥把樹放在坑里,我在一旁用手接雪花玩兒。現在那些楊樹長大了。我準備跟張先生結婚的時候,我跟哥說:“我去西地砍一棵樹,做個書架。就當咱爸送我的嫁妝。”
后來,老家幾次想把那片楊樹砍掉,說紅薯的產量高,想種成紅薯。我跟哥哥堅決不同意 卻不說什么原因。只有我倆知道彼此的心思。
媽媽跟我說,她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尋親節目,讓我報名。我說她怎么這么天真,電視上面的事情還敢相信。其實她不知道,我早就跟那個欄目打過電話,也寫過信,卻如石沉大海。
我不是信徒,可我還是時常向東方的佛主、西方的上帝還有蓮花座上的那個慈悲女人祈禱,爸爸能早點回家,至少保佑他健康平安。
親愛的父親,冬天來了,您是否有棉衣棉被來取暖?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