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風又起

一個關于透明人的故事,望喜歡哦~

01.為什么能看見你

“世界上所有看似不可思議的現象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p>

沈嘉祺在電腦上敲完這句話,已經是夜里一點半。項目論文的第一部分順利完成,他伸了伸懶腰,把一沓資料整理好,放進公文包,匆忙下樓。

調職到生物研究所之前,沈嘉祺是省里出了名的外科醫(yī)生,不久前生過一場大病,臥床休息三個月后,意識混沌,他不清楚身上開了多少刀子,只知道痊愈之后院長來看他,說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上天眷顧,終于醒來。他不信鬼神,篤定是院長醫(yī)術高超。

即便是這樣,沈嘉祺依然在這間研究所遇到了怪事。

恰好要找一位主任詢問論文的缺漏,遠在走廊另一邊他看見主任憑空穿過一面墻。沈嘉祺資歷尚淺,龐大的研究所內部許多地方都是他不能踏足的,而那次他生出好奇心,小跑幾步跟著主任身后鉆了進去。

墻里別有洞天,正中央一架形似水晶棺的白色儀器中躺著一個女人,當他定睛一看,女人回過頭來,沖他眨了眨眼。

雖然很快他就被趕出來,但后來他總是見到那個女人。

比如電梯里明明站滿了人,同事卻說這里還有一個空位置,站在那里的人恰好是她。還有的時候沈嘉祺去茶水間沖咖啡,明明那個女人正在他前面接水,就聽到有人喊,你前面沒人,別站著發(fā)愣,妨礙后面的人。

今天下班,沈嘉祺又遇見她。

她穿著研究所隨處可見的白色消毒裝,長發(fā)及腰垂在身前,手里正拿著一杯水在喝。沈嘉祺走到她身邊也拿起一個紙杯,倒水時假裝不經意地搭訕:“你是哪個部門的?”

她狠狠地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嘉祺:“你、你、你看得見我?”

沈嘉祺覺得她的話有些可笑,他又不是瞎子。左前方恰好有一面鏡子,他偏頭望去,鏡中只有自己一個人,再回過頭,穿白衣的女人明明就在自己身邊!

這時,沈嘉祺才嚇得把手中的紙杯摔在地上:“我、我、我為什么能看見你?”

02.我八歲就不看科幻片了

沈嘉祺從未帶過女人回家,更別說是一個雌性不明的生物。

在聽到這個稱呼時,她不禁喊出來:“囂張的臭小子,我活了兩百年,從來沒人說我是不明生物?!?/p>

“對?!鄙蚣戊麟p手環(huán)肩,“你的確有名字,透明人你好,我叫人類?!?/p>

明顯是諷刺的話,于是她從長衣中掏出一個名片——SWEET,因在族中年紀尚小,中文譯名是微甜。

看著她一副認真的模樣,沈嘉祺笑出聲來。

他其實并不震驚于研究所有奇怪的生物,但這個表面年齡只有十七八歲的女人居然在地上打滾,并且一邊喊著:“我要出去玩,我要去透風,今天他們走得早,把大門關了,我出不去!”

做事嚴謹的沈嘉祺本來千不該萬不該答應她的要求,只是他太想知道為什么只有他看得見微甜。

畢竟,透明人的概念對于沈嘉祺來說只存在八歲之前。

微甜在沈嘉祺家里的老式的皮沙發(fā)上蹦來蹦去,突然停下來問:“為什么是八歲?”

沈嘉祺回答:“因為我八歲以后就不看科幻片了?!?/p>

微甜想了想,不由得皺起眉:“你這是懷疑我的存在?”

“我一點都沒有懷疑?!鄙蚣戊饕廊灰桓毙赜谐芍竦臉幼?“世界上所有現象都可以用科學解釋,包括你?!?/p>

沈嘉祺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八歲那年母親罹患肝癌,花光了家中積蓄。老一輩的人帶著年幼的他拜了大大小小八十幾座寺廟,祈求神靈保佑。當他回到家中,才得知母親已經去世。從那時起,他一門心思篤信科學,大學時也選擇醫(yī)科,畢業(yè)后成為省醫(yī)院的神話——沈醫(yī)生的手術臺上,從未有一例失手。

自從那次大病后,有人頂替他的位置,他才被調職到生物研究所。

“你是錯的,我遲早證明給你看!”

微甜喊出這句話時,沈嘉祺已經上了樓,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心情回答。

03.你以為我愿意嗎

清晨醒來時沈嘉祺并沒看見微甜的影子,以為她提前回去了。可是當他到達研究所時,里面已經亂成一團。

“錄像中捕捉不到SWEET的痕跡,紅外探測也沒有。”

“上班時間全程在實驗室,下班后,沒有磁卡她根本出不去?!?/p>

“不可能是有人刻意帶她出去,唯一能看見她的李博士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去世。”

從進研究所的大門到實驗室,一路上都是這樣的討論,沈嘉祺越聽越心驚,終于抓住一位匆忙行走的同事,問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同事四處張望,發(fā)現左右無人才對他說:“透明人丟失了。別問我透明人是什么,美國在年初空運來的實驗品,這個項目的投資高達數億,現在全研究所都在找她?!?/p>

沈嘉祺的腦子轟地炸開,他忽略了微甜表面看上去是個少女,可她的壽命其實已經有兩百歲,輕易相信她只是工作人員,想出去玩一玩就回來,可她的真正目的是——逃跑!

沈嘉祺立刻轉身跑向頂樓的中央實驗室,頭頂是半圓的碗扣下來般的玻璃罩,年長的前輩們正在爭執(zhí)不休。沈嘉祺推開門外阻攔他的工作人員,大喊了一句:“我能找回微甜!”

頓時一室安靜,所有人幾乎同時向他看來,死一般的寧靜。

沈嘉祺的臉已經漲紅,大口地喘著氣:“把微甜的GPS給我,我能找回她?!?/p>

“年輕人,你有位置信息也沒用,你看不見她?!?/p>

“我,看得見?!?/p>

沈嘉祺是在一條擁擠的步行街上看見微甜的,她像是想要問路,試圖攔住誰,可誰也看不見她。中午十二點半,太陽掛在頭頂,所有人大汗淋漓地趕去吃飯。她不停地被撞到,想要躲開,卻失足摔倒在地上。

沈嘉祺連忙過去扶她。

微甜抬起頭,大驚失色,揮著手喊:“你走開!”

她坐在地上往后退,正好有人往這邊走,沈嘉祺眼明手快地抓住那只即將落在微甜頭上的腳。

他松了一口氣。

“神經病啊?!北蛔プ∧_的人詫異地看了一眼沈嘉祺,繞路走開了。

沈嘉祺趕緊把微甜打橫抱起,不顧她在懷中亂動:“你離開我,不見得是好事?!?/p>

沈嘉祺就近給微甜打包了一份炒涼粉,然后悄悄地躲在一條小巷子里。他可不想眾目睽睽之下,大家看見涼粉莫名其妙地飛到空中消失不見。

微甜打了一個飽嗝后,又警惕起來:“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沈嘉祺蹙眉:“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如果你一開始就不同意這個實驗,何必橫跨太平洋來到這里,你為什么一早不抗拒,而是到現在才要逃跑?”

“你以為我愿意嗎?”微甜緊緊地貼著墻壁,“我非你族類,不代表我愿意每天和小白鼠一樣被人研究。我也想吃一頓有滋味的飯,而不是每天注射那些奇怪的營養(yǎng)液!而且……”她咽了咽口水,頓了幾秒才抬起頭,“而且我要找人?!?/p>

“誰?”

“李博士。”

04.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幫他

透明人一族行蹤捉摸不定,每過百年就要進行大規(guī)模遷徙。

微甜幼時在族人的某次遷徙中被遺落,不知不覺走到人類的居住地,好在沒有任何人能看見她。于是她像野人一樣生活,餓了就聞著飯香味走到某一戶人家拿吃的。

直到有一次她闖入了李博士家中。

“他的眼睛好閃好亮,就像星星一樣,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能夠看見我的人類?!蔽⑻疬@樣形容。

李博士是地道的歐洲血統(tǒng),就職于首都科學院,他驚訝于她的特殊體質,像供養(yǎng)寶貝般將她養(yǎng)在家里。三年前,他要微甜幫他進行一項研究,不需要付出什么,只是躺在儀器中就可以。

“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幫他!”微甜窩在沙發(fā)里講出這句話時,氣勢洶洶的。

她已隨沈嘉祺回家。因為沈嘉祺答應,如非自愿,不會送她回研究所。

微甜繼續(xù)講述她與李博士的故事。到最后因為資金問題,研究陣地轉移,李博士不得不帶微甜來到亞洲,可是從飛機降落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李博士。

聽到這里,沈嘉祺嗤之以鼻:“你覺得你愛他?太可笑了。愛是什么,大腦不斷釋放出的化學物質相碰撞激發(fā)出的一種特別的情緒。你沒看出來,李博士在利用你?”

“利用?”微甜仿佛被一盆冰水潑中,瑟縮了一下,卻極力狡辯,“我相信他愛我?!?/p>

沈嘉祺向她攤手:“凡事講究證據,你說他愛你,證據呢?”

“李博士能看見我,就說明我們有緣分?!蔽⑻鹦攀牡┑┑氐?。

“我也看得見你,是不是說明,我們是好幾輩子的姻緣呢。”

微甜不甘示弱:“他抱過我!”

沈嘉祺給了她一記白眼,頃刻間就來到微甜面前,他雙手輕輕地環(huán)住她的腰,眉眼之間僅有咫尺距離:“你說的,是這樣抱住你?”

微甜后背挺得直直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不、不只,他還吻……唔?!?/p>

她的話音未落,沈嘉祺的嘴唇已經貼上去。微甜的嘴唇是涼的,好似剛剛從冰庫中取出的沙丁魚罐頭,只是輕輕的輾轉,都會讓他凍得發(fā)抖。

可是沈嘉祺不能知難而退。

而就在這個時候——

“你怎么咬人呢?”沈嘉祺脫身出來,一蹦三尺高,捂著浸滿血腥味的嘴巴。

微甜的臉漲得通紅,像一顆熟透的蘋果,她沒有說話,抬起雙手捂住臉。

沈嘉祺氣急敗壞地沖到樓上,把房門使勁一摔,嚇了微甜一跳。

沈嘉祺順著房門滑落在地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大概因為中午的太陽過于毒辣,傍晚下了一場雨,雨勢不大,卻驚雷陣陣。晚上十點鐘,沈嘉祺接到了研究所的電話。

“還沒有找到……她是刻意想要逃跑,恐怕早準備好一份詳細的計劃。明天我會再出去找,一定帶回來。嗯,我知道?!?/p>

沈嘉祺掛斷電話,看見微甜抱著枕頭站在門口。

“你為了我,騙人嗎?”微甜本是平展的額頭此刻糾結成川字。

沈嘉祺想到下午的事情,拿起被子蒙過臉,沒有回答她的話。

良久,沈嘉祺聽見身邊有均勻的呼吸聲,他把被子掀開,看見睡在身邊的微甜。

微甜還穿著研究所的消毒裝,是白色的形如紙袋般的長衣,她自覺地蜷曲在床的角落里,光滑圓潤的腳踝露了出來??雌饋硭貌⒉话卜€(wěn)。

人類總是想要破解更多的謎團,早就將自己的身體構造研究得一清二楚,染色體的數量都可以輕易用儀器探知。從而出現新的物種時,為了不讓自己顯得無知,開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方式來研究微甜。

沈嘉祺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如果是他每日被困在一個大牢籠里,供別人觀看研究,也會很難過吧。

室內空調開得低,微甜的身體輕輕顫抖。沈嘉祺心生不忍,拿起被子將微甜圈在懷里。

微甜似醒非醒,呢喃著說話。

沈嘉祺嘆了口氣,溫暖的呼吸在她耳邊舒展開來:“你愛上李博士,所以幫他做研究。如果讓你愛上我,是不是也可以心甘情愿地跟我走呢?”

微甜背對著他,睜開了眼睛,墨黑的瞳仁里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05.她始終沒有哭出來

沈嘉祺有尋找透明人的任務在身,不必去研究所上班,于是他全身心照顧微甜。

一覺醒來,微甜正兵兵乓乓地折騰書房中的臺式電腦,電線散落一地。沈嘉祺叼著牙刷靠在門邊:“你干嗎呢?”

微甜指著電腦說:“我不會用。”頓了一下,“我想用它找李博士,它不是什么都能找到嗎?”

微甜說的大概是搜索引擎。李博士能把微甜運送到亞洲,想必也是威名赫赫。

沈嘉祺吐掉漱口水,掃了眼滿地的電線,撥打了一個電話。

“他死了?!绷季?沈嘉祺把手機塞進褲兜里,“威廉姆?李,首都科學院博士,半年前宣告死亡,粗略算一下,恰好是你來這里的時間?!?/p>

微甜嘴角尚殘留的笑頃刻間蕩然無存,她舉起雙手捂住頭,近似瘋狂地大喊:“你在騙我!”

沈嘉祺沒料到她有這樣大的反應,立即從背后抱住她,制止她過于激動砸了他家的擺設。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你活了兩百歲,這都看不開?”沈嘉祺客觀地跟她解釋,卻一點沒有起到安慰的效果。

微甜的雙手被沈嘉祺鉗制,只能緩緩地滑向地面。她流不出眼淚,卻突然看向沈嘉祺:“我知道你想讓我對李博士死心,跟你回去做研究。你告訴我真相,你告訴我李博士沒有死,你讓我見見他,我就跟你回去……好不好?”

微甜的請求卑微又無奈,她想哭,卻如何也哭不出來。她不停地搖頭,迫使自己相信,沈嘉祺就是在騙她。

沈嘉祺不知為何,心臟忽然疼了一下。

“你這么癡情,你家里人知道嗎?”他蹲下來,與微甜平視,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著她的背,“人死不能復生,節(jié)哀順變?!?/p>

“我不要你的節(jié)哀順變!”微甜的目光恍然凌厲起來,她一把推開沈嘉祺,“你不幫我找博士,我自己去!”

沈嘉祺住十九樓,微甜打開窗口就縱身跳下去,而他跑過去只是往下看一眼就連忙收回目光。

超出常人的壽命和驚人的體質,上億投資的項目,她的確值得。

只是這一次,沈嘉祺沒有想到,GPS的落點居然是研究所。

微甜因為體質特殊,運送途中躺在調成睡眠狀態(tài)的精密儀器里,醒來后就在研究所。她本能地覺得,研究所的人知道李博士的去向。

沈嘉祺趕過來時,工作人員正在反復查看錄像。空蕩的大廳中,不停地傳來女人的喊聲,她大叫著李博士,卻絲毫不見人影。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SWEET回來了。

沈嘉祺再見到她,是在一間密室里。密室有四面墻,在西北角有一個玻璃窗,他看見微甜蹲在角落抱著膝蓋,小臉皺成一團。

她始終沒有哭出來。

見到沈嘉祺,如同見到曙光,微甜四肢并用地爬過來,雙手貼在玻璃窗上,沈嘉祺也把手貼上去。

“沈嘉祺,你來了?!蔽⑻鹈嫒萜届o,沒有昨日的瘋狂,“所有人都說李博士死了,可是我現在只相信你。你幫幫我,幫我查一查。我不相信他會死,他一定是藏起來了?”

“李博士,李博士,到現在你還想著李博士!”沈嘉祺握掌成拳,重重地砸在玻璃窗上。

“如果他還活著,整整半年時間,他為什么不來看你?你知道你有多值錢嗎微甜,二十七個億!他把你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時候,他就已經把你賣了!你為什么還想著他?”

沈嘉祺覺得微甜很傻,他不太懂,女人為什么總是在愛情里摔跤,明明心知肚明的事,她卻能靠著執(zhí)著欺騙自己,一直堅持到現在。

微甜在玻璃窗后抿了抿嘴,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大概是沒力氣了,慢慢地挪回到角落里,把頭埋進膝蓋,長發(fā)直落到地面上。

沒有人看得見微甜。

他們用掃描儀獲得她的存在,可是他們看不到她脆弱的樣子,她有一雙大眼睛,黝黑,不諳世事,騙人時睫毛會多眨幾下,消毒裝其實比她的身材要大一號。她每次哭,都流不出眼淚。所以即便是對流浪貓都泛起憐憫之心的人,也絲毫不會同情微甜。

沈嘉祺知道,這些是僅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

他要救微甜。

06.我的眼睛來自哪里

微甜每天都要穿過這條走廊,要從密室到實驗室,像沈嘉祺初見她時那樣,接受研究。

沈嘉祺一早就守在這里,等工作人員帶微甜來的時候,湊上去打招呼。

礙于他的研究員身份,誰也不知道,他會從背后偷偷打開微甜的手鏈。工作人員帶著空手鏈離開,也沒有察覺到異樣。

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迅疾地奔跑過。沈嘉祺拉著微甜的手腕,出了大樓,帶她到一個拐角的巷子里,用一只小鉗子從微甜的耳朵里取出一顆耳掛,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

“GPS沒有了,從今天開始,你自由了?!鄙蚣戊鞔罂诘卮鴼?說完這句話,眼眶有些發(fā)酸,“你沿著路牌找到機場,然后隨便挑一架出國的飛機,只要你上去,你就安全了。”

微甜詫異地望著他,聲音沙啞:“沈嘉祺,你……”

“別擔心我!”沈嘉祺立刻搶白,“如果你以后還可以遇到看得見你的人,就躲開吧。不要相信人類?!?/p>

沈嘉祺錯開她往巷子外面走,猝不及防的,微甜從后面抱住他的腰。

不管多久以后,沈嘉祺想起微甜,總能想起這個擁抱。他有理由相信,微甜曾經某個時刻,陽光透過她的身體投射在他四分之一臉頰上時,她為沈嘉祺動過心。

“沈嘉祺,你為什么要救我?”

“那么,你又為什么要苦苦尋找李博士呢?”

沒有任何人能夠找到失去GPS的微甜,而沈嘉祺唯一相信的人,只有救回他性命的院長。

院長在郊區(qū)有一棟別墅,沈嘉祺和微甜搬進了這棟遠離塵囂的房子。

沈嘉祺會做飯,會洗衣,會打掃,他給微甜買漂亮的裙子。

微甜一日三餐都會吃很多,好像是要把從前落下的全部補回來。

沈嘉祺給微甜畫像,盡管鉛筆在素描紙上笨拙描繪,微甜也笑著接受,她第一次見到沈嘉祺眼中的自己。

他們都沒有想要追根究底,沈嘉祺這雙能夠窺見透明人的眼睛來自哪里。

院長回別墅拿一份資料,在沈嘉祺去書房找他的時候,手中一抖,掉下一張X光片。

沈嘉祺是醫(yī)生,自然知道這是兩雙切合度極高的眼角膜。左邊那只有損壞,寫著他的名字,而右邊這只結構非同尋常,名字是——威廉姆?李。

“院長,我想知道,我的眼睛原本的主人是誰?”

沈嘉祺曾經昏迷過三個月,并不是生病,而是一場意料之外的車禍。

作為醫(yī)學界外科翹楚的沈嘉祺當時已經做好萬全的調職準備,那天恰是李博士帶著他的實驗品來參加研討的日子,裝有透明人的儀器下飛機后直接運往研究所。而李博士,是沈嘉祺親自派車去接的。

高架橋上的兩車追尾,汽油泄漏引起爆炸,沈嘉祺沒有及時剎車,融于一片火海。

“你和李博士是不同程度的受傷,必須接受移植手術,我只有兩個選擇,用你的心臟保全他,或者用他的眼角膜和皮膚保全你。不要怪我,我有一萬個理由選擇你,卻沒有一個理由能夠讓他活下來。”

書房的門嘎吱響了。院長警惕地望過去,而后松了一口氣:“沒人,大概是風。”

沈嘉祺的心里沉了一下。

因為他知道,在門外的,是微甜。

07.沈嘉祺,我恨你

微甜并不能計算出沈嘉祺是拋棄了多少東西才能和她在一起。

沈嘉祺卻知道,如果今天他和李博士同時躺在手術臺上,微甜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但是他不愿意去想。

微甜只跑出去三十幾米,就被腳下的花盆絆住,她跌到地上,似乎所有力氣都被抽空。她沒有站起來繼續(xù)跑,也沒有管她的腳是不是受了傷。

來自頭頂的聲音冰涼涼的,沈嘉祺像是做了什么決定。

“到你選擇的時候了——你要拿走李博士的眼睛遠走高飛,我可以給你,或者你留下來,我可以和他的眼角膜,一起保護你。”

沈嘉祺覺得,這是他一生中說過最矯情的話。他想起八歲那年母親去世,父親守在墓碑前三天三夜,年幼的他在家里等父親回來,卻再也沒有等到他。

他無比了解失去的痛楚。

微甜倒吸著一口冷氣,仰起頭,直直地望向他。

“沈嘉祺,如果你欺騙我,我不會讓你活著離開?!?/p>

世間萬物本來就相生相克。透明人本不是真的透明,只是大部分人類無法窺見而已。沈嘉祺告訴微甜,她不慎跑來人類世界,他機緣巧合得到李博士的眼角膜,這樣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下讓他們碰到,就是緣分。

后來,微甜總是盯著他的眼睛發(fā)呆。

有一天吃早飯的時候,沈嘉祺放下手里的牛奶,鄭重其事地對微甜說:“不許想別的男人?!?/p>

微甜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歷數過往種種,李博士對我,利用比喜歡還要多一點,所以我想,上天是眷顧我的,讓這雙眼角膜找到了合適的主人?!?/p>

沈嘉祺決定帶微甜周游世界。他買了前往歐洲的機票,并且制定了一系列的規(guī)劃。

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

正如沈嘉祺在接手微甜的時候,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真的愛上她。

機場外遇到了沈嘉祺的大學同學,瘦瘦高高的,迎面而來,一眼就認出他來。

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好久不見,聽說年初你接手了二十七億的項目,那次同學聚會我沒去,現在碰到再恭喜你也不晚吧?!?/p>

沈嘉祺心中一顆驚雷炸開。

微甜再不濟也在研究所里待了半年之久,世界范圍內,能與沈嘉祺有聯(lián)系的二十七億研究項目也僅有一個——透明人。

微甜的雙眼瞬時變得猩紅,眉間微蹙想要壓抑那股來自憤怒的力量,卻始終讓本性占據上風。透明人一族向來避世,卻愛恨分明,果然是抵不過人類心思狡詐。

沈嘉祺搖著頭:“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她伸出手掐住沈嘉祺的脖子,沈嘉祺快要窒息之間,角落里突然沖出一群人,微甜很快被制住。她也認出那些人都是生物研究所里沈嘉祺的同事。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逃離過監(jiān)視。

“沈嘉祺,我恨你。”

08.只有我一個人對你動了心

沈嘉祺不敢抬頭看微甜,表情僵硬如同木偶。

二十分鐘之前,他還在地圖上為微甜指明將要前往的度假勝地,非洲叢林,夏威夷群島,山巒遼闊,江海匯流。他要帶她去看一看,這樣即便有一天,她再也看不到了,可以和他一起懷念。

被困在實驗室三年的微甜,對那些描述中的景象延伸出無限的向往。

她卻沒有想到,沈嘉祺的“再也看不到”不是指生老病死,而是他計劃收網的那一天。

微甜以為的信任和愛情,就是這樣不堪一擊,只要一個真相,就碎入塵埃里。

“李博士從三年前就在尋找合作伙伴,透明人的研究因為資金問題一再擱淺,今年年初我聯(lián)系到他,表示只有我才能為他拉到如此巨大的贊助,他也欣然答應,所以就有了那場車禍。我從來都是在幕后做數據匯總,而我發(fā)現只有我能看到你的時候,我的數據庫里,只有一個空缺?!?/p>

沈嘉祺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頓了一下,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微甜使勁地搖著頭,卻掙扎不開這么多人的鉗制,。她猩紅的雙眼中水滴逐漸凝聚,順著臉頰流下,沈嘉祺從容地拿出一個玻璃瓶,接下了這滴眼淚。

“現在,我的數據庫完整了。”

李博士留下的資料顯示,微甜從不流淚,再大的傷痛也無法刺激她隱藏至深的淚腺,唯有一次露出苗頭,是李博士帶前任女友回家的時候。

“其實你也不愛我對吧?”沈嘉祺攤手,試圖安慰自己,“你那么喜歡李博士,而我才與你相識不久,你最多也就是把我當成朋友,這沒什么……或許……”

或許只有我一個人,對你動了心。

沈嘉祺想要告訴她的話,隱忍了許久,卻卡在喉嚨里。

可惜,這句話,他再也說不出口。

沈嘉祺的身后是機場外寬闊的馬路,有一輛跑車似乎是要趕飛機,速度奇快,他的話還沒說完,微甜已經掙脫束縛,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砰!”

“沈嘉祺!”

09.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以透明人實驗大獲成功,研究出增強體質的新藥造福人類而享譽中外的沈醫(yī)生,其實是個瞎子。

五年之間,這份實驗報告在億萬人之間被傳閱,而成了沈嘉祺的標志的,是那句他親手寫下的最后一句話--

“世界上所有看似不可思議的現象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p>

五年前,微甜把他推向了一輛疾馳的跑車,又是一場來勢兇猛的車禍,又是一副等待修復的眼角膜,只是這一次,誰也沒辦法換給他一雙能夠看見微甜的眼睛。

最后進入手術室時,他抓住主刀醫(yī)生的手,在劇烈的疼痛下依然喊了出來:“我不需要更換眼角膜。”

他以為再也看不見光明,就可以欺騙自己,他已經為此付出代價,還自己一個安心。

微甜走了,沒有人能看見她。這項研究結束后,她沒有利用價值,也就沒有人再去尋找她。

他覺得微甜總會回來的,沒有什么理由。

沈嘉祺仍舊居住在那套有著舊沙發(fā)的老房子里,因為名聲在外,偶爾有一些附近中學的孩子結伴來做義工,扶著他出門散步。

明明只是三十歲出頭的人,卻像個老頭子需要人攙扶。

從上個月開始,有個人每天都來,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他需要喝水時,那個人就給他遞水,他想要下樓,那個人就扶著他出門。

沒有一個義工做過這么久。

他只知道那是個女孩子,因為她啞著嗓子問過他:“沈醫(yī)生,您已經享譽中外,名利雙收,這輩子,還有什么遺憾和后悔的事嗎?”

他說有。源于他的成名句,他如今終于發(fā)現,并不是所有的現象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只是他明白得有些晚。

她問:“比如呢?”

“我曾篤定我不會愛上我的實驗品,無數次鎮(zhèn)壓內心的真實感受,可是我失敗了,我找不到原因。她離開之后,我便瞎了。”

直到有一天,她如往常一樣攙扶他出來散步,晨練的鄰居終于疑惑:“沈先生的眼睛好了?怎么最近都是一個人出來,這磕磕碰碰,誰擔待得起?!?/p>

沈嘉祺的心漏跳了一拍,卻揚起了一抹許久不見的笑容。

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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