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那個晚上，誰第一個打電話告訴你911的消息？你又第一個打電話給誰分享這個消息？
十四年前，911那天晚上，婕妤接了他一個很長的電話。
長得超乎尋常。
長得耗盡了手機里滿格的電。
當時婕妤正陪著一個失戀的朋友在江邊喝啤酒。
掛掉電話婕妤宣布自己也失戀了。
然后兩人接著喝，直到一打喜力都變成癟癟的鋁皮團兒。
其實他是婕妤的初戀。
初戀時他們都不懂愛情。
所以后來有了數不清的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911這天的分手，是他們最后一次分手。
因為他在電話里哭著說，再不分，我們就分不開了。
他說，在電視里看著不可一世的高樓彈指間灰飛煙滅，無辜的人們命喪一瞬，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他腦子里浮現的只有婕妤。
他說，如果那一刻他就在雙子座里，最后想到的應該也是婕妤。
他說，多么可怕，其實他們根本不是合適的一對，只要在一起，三天之內必小吵，十天之內必大吵，一月之內必翻臉，可是分開之后又總是不可抑制地彼此掛念。
他說，美國的神話都破滅了，我們也該醒醒了。
這些話毫無邏輯，婕妤卻聽懂了，并深以為然。
十四年后，911這天，人們已經回歸漠然。
制造911的人也已經不在了，這件事仿佛已經有了了結，從此無需再反復提起。
婕妤還是單身。
她獨自走進一家很小的甜品店，要了一客蛋糕。
吃到一半，蛋糕里居然出現了一枚戒指。
不是浪漫的求婚鉆戒，是一枚簡單的男式銀戒。
婕妤把戒指交給服務員，她驚喜地連聲說著謝謝跑開了，不一會拉著甜品師傅回來一起向婕妤謝了又謝，并宣布婕妤的蛋糕免單。
甜品師傅的表情卻很沮喪，還有點不耐煩。
兩人回到后廚，不一會就傳來了爭吵，甜品師傅黑著臉推開門走掉了，服務員走出來，在一張空桌上坐下來掉眼淚。
這是一家很小的甜品店，只有一個甜品師傅和一個服務員，店堂里也只有五張臺面，此刻只有婕妤一個客人。
婕妤覺得很尷尬，起身想要離開。
服務員卻叫住了她，怯生生地說，您能陪我聊會兒天嗎？我特別想跟人說說話，不然我就要瘋了。
婕妤只好又坐了下來。
服務員也沒有坐過來，兩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各懷心事。
服務員說，他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后一起開了這家甜品店，說好了開始盈利就結婚。
眼看一年多過去了，甜品店剛剛回本，很快就能盈利，他卻變心了。
這枚戒指是他們的定情戒，兩人各有一枚，從來不離身，他只有做甜品的時候會摘下來，放在胸口的口袋里，做完再戴上。
今天早上做完一批蛋糕，他告訴她，戒指不見了。
然后說，我覺得這是上天給的一個征兆，我們分手吧。
她立刻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找遍了整個廚房，又找遍了整個店堂。
他一直站在一旁，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她找，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后來，她放棄了，把牌子翻了回來，此時已近黃昏，婕妤是第一個客人。
沒想到戒指居然在蛋糕里出現了，她欣喜若狂，謝過婕妤，回到后廚，就要他戴上，把分手的話收回去。
他卻憤怒了。
他說，這不是婚戒，不代表任何意義，就算找回來他也永遠不戴了，分手這件事他想了很久，發現戒指丟失的時候他最后下定了決心。
他說，這戒指他早就不喜歡了，銀子太廉價，款式也太簡單。
他說，天天困守在一間小甜品店里，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盈利了又怎么樣？還不是一天天繼續這樣坐牢似的過下去？
他說完就走了。
她說，恐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婕妤問，戒指呢？
她一怔，像是沒想到婕妤會問這么一個問題。
她把手伸進口袋，去找那枚戒指，意外地發現它又不見了。
她苦笑著說，可能，真的是天意吧。
婕妤也笑了。
她關了店，婕妤在隔壁超市買了一打喜力，江邊的風還是初秋微涼的愜意，她們卻只各喝了一罐，就再也喝不下去。
婕妤本想喝光了所有的啤酒后，鼓起勇氣給他打一個電話。
喝不下去時，她才忽然意識到，其實他根本不值得她為之喝醉，也不值得她再打一個電話。
其實真的不需要借口。
同樣喝不下去的甜品店服務員，摘下手上的銀戒指，丟進空啤酒罐，然后一邊把啤酒罐捏癟，一邊說。
她把癟癟的鋁皮團兒丟進了江里。
婕妤把剩下的啤酒全都丟進了江里。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黑沉沉的江水奔涌而去，一刻未曾停息，裹挾著今年的911，就這樣靜悄悄地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