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萘已經二十七歲，但依舊喜歡兒時的玩具，她說，即便是家里放不下要送人，她也要精挑細選合適人選才送，不然的話就是放到廁所也不送人。

她最愛的是那個被洗到軟塌塌不再結實的泰迪熊，她認為這個泰迪熊是護夢泰迪。

小萘六歲的時候搬進了A區的握手樓里，媽媽是做家政的，在老主顧那里已經工作了七年，老主顧一家對她們母女倆特別好，那間房子就是他們物色的。

媽媽的房間里有一個原有的梳妝臺，原木顏色，樸素又大方。她很欣慰地對年幼的小萘說：“正好鏡子在搬來的時候摔碎了，現在有這個，不用去買了。”

那時候小萘的父母剛離婚，小萘媽媽一貧如洗，連租房子的錢都是老主顧先墊著的，老主顧心疼小萘媽媽，時常咒罵小萘爸爸太過分，一分錢都不分給小萘媽媽。小萘媽媽也只是一笑而過，繼續幫他們打掃衛生。

小萘也喜歡那個梳妝臺，搬進去的第一天她就坐在那里學著大人打扮自己，她想象著空蕩蕩的梳妝臺上有著口紅，粉底，眼影，還有項鏈。她拿起空氣口紅嘟起嘴涂抹，然后很滿意地對自己笑。

然后她又低下頭去找空氣項鏈，給自己掛在脖子上，抬眼端詳梳妝臺鏡子里并沒有多大變化的自己，她看著看著，鏡子里面多出了一個頭發遮住眼睛鼻子的女人，鮮艷的紅唇吸引小萘的目光，她回過頭看媽媽的床，并沒有人，再看鏡子時，也沒有人。

她只當自己看錯了，繼續自娛自樂。

當天晚上，小萘做夢了。

夢里是春色濃艷，草色朦朦，一個小山丘上站著一個穿著紅袍的長發女子，小萘站在遠遠的平地上看見女人后脖子拖著一條長長的繩索，在她要轉身看小萘時，媽媽把小萘叫醒了。

“小萘，媽媽給你做好了糯米包在鍋里，中午的時候記得吃。”小萘媽媽一邊幫小萘換短袖一邊說。

小萘含糊的應了一聲，在炎熱的夏季里根本睡不醒。

但是小孩子很容易被喜歡的事物打上雞血，不一會兒她又生龍活虎地坐在梳妝臺前了。

依舊是電視劇里美麗小姐姐的樣子，她照著腦海里的模樣假裝給自己裝扮，正是興高采烈之時，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握手樓里采光不足，有時候小萘不開燈看鏡子里的自己都是十分模糊，但是那天沒有開燈，她卻看得很清楚。

女人拿著一條繩索，一圈一圈繞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打了一個結，放下雙手后對小萘微笑，紅唇白齒，黑發如墨。

小萘坐在臺前嚇呆了，為什么女人要綁住自己的脖子？小萘跳下椅子趕緊跑回房間，鉆進被窩里瑟瑟發抖，因為那個女人的頭發遮住眼睛，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在看她，她好怕，那個女人會拿繩子繞她的脖子。

晚上媽媽回來做飯，小萘站在她旁邊，小聲地說：“媽媽，你房間的鏡子里有人。”

“瞎說。”媽媽笑著用微濕的手捏小萘的臉。

小萘的媽媽每晚睡前都會給小萘講睡前故事，那天晚上她講完故事躡手躡腳準備離開，小萘卻睜開雙眼對門邊的媽媽說：“媽媽，不要關燈，我怕。”

小萘開始害怕夜晚，沒有燈的地方，那個女人會躲在哪里看著她？小萘的媽媽答應了小萘不關燈，但回到房間后她也仔細看了看梳妝臺的鏡子……

夜晚小萘又做夢了，她依舊站在平地上，那個女人卻下了山丘，站在她不遠處的樹下，微風吹過時樹影搖晃，女人的長發和長袍卻紋絲不動。她是正對著小萘了，小萘看見那個女人脖子上綁著繩索，繞了兩圈，連帶著長發一起束著。

小萘再次醒來，房間的燈已經熄滅，細微的光線從窗戶映照進小房間，今天媽媽沒有叫她起床，小萘想到。

她一個人再次進去媽媽的房間，小萘扒在門口朝里面看，鏡子里面什么也沒有。于是她大膽地往里面走，一點點靠近那個鏡子，再次坐在前面。

很快那個女人又出現了，她好像就坐在媽媽的床上，拿著一條繩子繞自己的脖子，小萘大叫一聲跑出媽媽的房間……

小萘媽媽的老主顧是一位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女兒在國外留學，這幾天回來休息，看見小萘媽媽在廚房打哈欠邊走過去問候，在小萘媽媽抬起頭回答時，年輕女孩驚呼，“阿姨，你脖子怎么有勒痕？”

小萘媽媽的笑容僵住，然后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昨晚太熱了，被汗漬了。”年輕女孩將信將疑，端著水杯走出去了，小萘媽媽站在洗手臺前發了一會兒呆，又繼續干活了。

老主顧抬了一箱玩具出來，說要丟掉，年輕女孩死活不肯，老主顧沒辦法，只好詢問小萘媽媽：“小萘要玩具嗎？我們家實在放不下了。”小萘媽媽打開箱子，入眼的就是一只泰迪熊，她覺得小萘會喜歡，但還是對老主顧說今晚回去問一下小萘的意思，因為怕玩具太多她還小不會打理，白糟蹋了。

年輕女孩聽小萘媽媽這樣講，竟然破天荒同意送給小萘了，因為她是說什么也不送人的，老主顧說要送給小萘時她都要當場發飆了。

小萘媽媽和年輕女孩聊起小萘，年輕女孩覺得小萘一定是一個大眼萌娃，乖巧聽話，會保護玩具，小萘媽媽笑說：“她長得不好看，像我，小眼睛大臉盤，但是她確實愛護玩具，自己的衣服都不會洗卻會幫玩具洗澡。”

年輕女孩點頭，“那就好，我的泰迪熊是陪著我長大的。”

小萘媽媽回家時，小萘站在門口哭得淚眼汪汪，嚇得小萘媽媽以為發生了什么，結果小萘說：“媽媽，你的鏡子真的有人！”小萘媽媽嘆口氣，摸摸小萘的頭，“不可能啦！”

小萘擦眼淚時瞥見小萘媽媽的脖子有紅痕，哭得更加激烈，死活不肯進房子，下班時間上下鄰居經過時都往她們倆身上看，小萘媽媽本來想好好勸小萘，卻不知為什么滿心怒火，提起小萘的胳肢窩就把她扯了進去，把門重重關上后低頭看跌坐在地上的小萘，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趕忙蹲下去給小萘道歉，小萘搖頭后自己站起來走回房間了。

也許小孩子被忽視了想要引起重視吧。小萘媽媽站在玄關處這樣想，看見空蕩蕩的房子，她覺得很疲倦，明明昨晚睡得很好，為什么那么困頓？她拍拍額頭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晚飯的時候小萘媽媽詢問了小萘要不要玩具，小萘面色懨懨，卻點了點頭道：“好的。”小萘媽媽再次摸小萘的頭，“小萘不要怕，鏡子里不可能有人的，媽媽周末帶你出去玩。”

小萘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繼續吃飯。

晚上，小萘媽媽拒絕了陪小萘一起睡覺的請求，“小萘，你已經六歲了，媽媽沒本事，不能常陪你，你要學會長大，如果媽媽陪了你一晚上，就會有第二個晚上，那你就永遠長不大了。”

小萘躺在床上，看著媽媽合上故事書，然后走出房門，她兩眼空空地看著頭頂的白熾燈，忍不住又哭了，她不想長大，她想要媽媽陪著她。

而另一邊，小萘的媽媽坐在梳妝臺前，突然勾起了嘴角，面帶微笑的躺下床，進入夢鄉。

晚上小萘依舊睡了過去，夢里一片艷紅，臉龐還有些癢，她抬起頭，看見慘白的下巴和異常鮮艷的紅唇，她呆愣在原地，只讓女人的長袍輕貼她的臉頰。然后女人雙手抓住脖子上的繩索，慢慢彎下腰來，露出詭異地笑容，她后背剩下的繩子滑落在胸前，與她黑色干燥的頭發糾纏一起，脖子上繩索的結不知是被她扯開的還是自己松開了，她就這樣在小萘面前解下自己的繩索。

她來不及往后退，就在原地摔進一個大坑，高速下滑時風堵住她的嘴鼻，她窒息，無助，雙手用力在半空揮蕩。

窒息到頂點時她猛然睜開眼睛，本來開了燈的房間一片漆黑，然后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媽媽，由于窒息她不由自主的翻白眼，口水也停不下來地滴在媽媽的手上。小萘媽媽緊閉雙眼，頭發凌亂，儼然還是在睡夢中，但她居然拿著絲襪一圈一圈地繞小萘的脖子，然后兩手抓著絲襪的兩端，用力絞住小萘細弱的脖子，而小萘雙手無力地抓住媽媽的手腕，痛苦地呻吟：“媽……媽……”

仿佛是聽懂了小萘的呼喊，小萘媽媽閉著眼松開了手，仿佛是不甘心，小萘聽到了媽媽暗哼了一聲，然后站起身離開了小萘的房間，走的時候還不忘關上小萘的房門。

小萘癱在床上劇烈喘氣咳嗽，平緩過來后她在漆黑的房間里呆住。第一次，她感知到死亡，而且這第一次來自于最疼愛她的媽媽，她坐起身來用被子蒙住頭，抱著自己的膝蓋顫抖，她害怕到咬不住牙關，卻又不敢哭出聲音，她蒙在被子里還能聽到媽媽在外面走路的聲音，金屬掉落在地的聲音，還有媽媽站在她門前發出的詭異笑聲……

在出租屋的第四天，小萘媽媽醒來后驚覺已經遲到，她心想完了，這是第二次遲到，主顧怕是要責怪她了，她趕緊準備早餐還有午餐，背上背包匆匆離開家門，床頭的絲襪凌亂地卷在一旁她也沒有發現。

小萘徹夜未眠，聽到媽媽關門離開的聲音，她穿上拖鞋走出房間，離開了這出租屋，坐在門外的樓梯口等待媽媽回來，期間有奇怪的人過來說要帶她去媽媽那里，她白著臉趕忙搖頭，她害怕這是鏡子里的女人來哄她去“繞脖子”的。

其實他是人販子。

這個人販子站在小萘家門口感覺后背陰森森，又想了一下這個小孩無緣無故坐在門口，有家不回，房門大開，這是為什么？所以他見騙不走小萘，大步離開了握手樓，千萬別錢沒賺到惹了一身怪事。

主顧沒有責怪小萘媽媽，反而安慰小萘媽媽注意休息，“我看你的臉色比昨天又差了哇，我昨晚燉了點湯，你要不也喝一碗？”

“不不不，留給自己吃吧，我睡得很好，早上都醒不過來了。”小萘媽媽連忙拒絕，她是來干活的，不是占小便宜的。

“對了那個玩具，小萘會不會不喜歡？”主顧胖胖的身形站在小萘媽媽纖瘦的身影前，倒顯得十分可愛。

小萘媽媽想到小萘這幾天的反常，有些擔憂，“她一個人在家也是很寂寞，昨晚我問過她了，她說很喜歡，我今晚就帶回去給她吧。”

主顧開心地點頭，總算把這些玩具送出去咯，丟了也是可惜。

小萘一整天蹲在門外，肚子也不餓，也可能是已經餓到沒有知覺，她甚至已經數清楚有多少只螞蟻偷偷鉆進洞里進入鄰居家，但媽媽依舊沒有歸來。等媽媽歸來時，小萘腿都麻了，呲牙咧嘴地站起身卻不敢叫媽媽。

小萘媽媽沒有異常，反而是十分高興，抱著一箱玩具領著小萘進屋說：“媽媽給你帶了很多玩具，你看看喜歡哪一個，帶到房間里，晚上它會保護你的。”小萘不做聲地拿起最面上的泰迪熊，弱弱說：“就這個吧。”

小萘媽媽點點頭，然后進廚房，她打開鍋蓋，小萘居然一天都沒吃東西，正想要訓斥小萘，卻見她自己走進房間把門關了，氣氛安靜到小萘媽媽開不了口訓斥她，只好蓋上蓋子嘆氣。

第四個晚上，小萘不再祈求媽媽不要離開或者開燈，而是緊緊抱住泰迪熊，鉆進被窩里睡去。果然小萘又做夢了，夢里那個可怕的女人站在山丘，她站在平地，和第一個晚上的夢境一樣，不過她們中間站著一只小小的泰迪熊，它穿上了碧色鎧甲，揮起長劍，小萘看見橫亙在她和怪女人中間的透明高墻生出一條裂縫，斜貫那個女人的身軀，在小萘的視線里，她看見女人似乎攔腰斷裂了，但夢境里沒有一點聲音，女人嘴唇緊閉，繩索依舊綁在脖子上。

泰迪熊在夢里敲碎了鏡子。小萘醒來后看著泰迪熊，只見它兩只黑亮的眼睛透露著笑意，小萘跳下床，發現媽媽已經離開，她抱著泰迪熊去找刀子，可能是怕小萘受傷，小萘媽媽把刀子放在很高的壁櫥了，小萘去搬椅子時泰迪熊從她手臂間掉落，她趕緊趴下去撿，在撿的同時她看見一把掉落在椅子下的剪刀。

剪刀已經生銹，她從未見過這把剪刀，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掉落在那里，她看了一眼泰迪熊，決定把剪刀撿起來。

就這樣，小萘抱著泰迪熊，手拿生銹剪刀，再次進入媽媽的房間。

她鼓足勇氣，站在梳妝臺前，原來昨晚的夢境是真的！小萘看見鏡子真的有一條很大的裂痕，從右上角裂至左下角，如果那個女人再出現的話，剛好可以將她的脖子切斷。于是小萘信心倍增，將剪刀尖端對準鏡子，然后朝著裂縫狠狠刺去……

小萘媽媽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晚上主顧請客，要做很多菜，小萘媽媽廚藝頂級，自然被留下來做一餐滿漢全席，主顧給她打包了一些，當是謝禮。小萘站在門口笑嘻嘻地抱著小萘媽媽，小萘媽媽雖然詫異小萘突然之間的熱情，但還是十分欣慰。

母女倆心情愉悅地享用了晚餐，小萘媽媽要進去房間拿衣服洗澡時看見滿地的碎玻璃，回過頭見小萘抱著泰迪熊小心翼翼的扒著門邊看她，然后又回過頭看空了的鏡框，沉思了一會兒，只好嘆氣蹲下來收拾殘局。

后來小萘媽媽在睡前發現了掉落在地上的絲襪，疑惑不解，怎么跑這里來了？她把絲襪疊好放回柜子，安穩睡去。從那以后，小萘媽媽再也沒有睡過頭，精力也漸漸恢復。

小萘沒有告訴媽媽為什么要砸碎鏡子，媽媽也沒有問，甚至不再提起，似乎這件事從未發生。那個出租屋最終記載了小萘和媽媽一段幸福的日子，搬離以后小萘媽媽也常提起在出租屋里小萘做的傻事，已經高中的小萘尷尬地笑，害媽媽被房主罰錢刷墻是彩色筆的錯嘛！

小萘的泰迪熊陪伴小萘度過自娛自樂的童年，孤獨的少年，惆悵的青春。一直到她現在二十七歲，成為一名優秀幼師，她對所有的玩具都有著濃烈的感情，每一個她都仔細整理保存，她深信它們在默默守護她和母親，她在這樣的信仰里長大，變成一個愛笑溫暖的女子。

后記：

僅以此文送給孤獨而又勇敢善良的孩子與為孩子不斷努力奮斗的父母。

希望我們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護夢泰迪，或者是自己成為護夢泰迪。

注：

1、下章預告：六樓

2、轉載需注明，最好先私我一下

3、每周五更新（這周五除外即一月五號），靈異文構思比較困難，還望有興趣的朋友們耐心等待

4、歡迎留言或私信給建議，喜歡的這篇文的朋友悄咪咪點個喜歡唄~

5、不放圖片好不好？實在是找不到合心水的圖片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