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怎么辦?”
面對六壬焦急的發問,柳楓橋倒是泰然自若。
“這樣的局,并不難破。他們選誰不好,偏偏選擇了支持我的歐陽豪。灞水邊與歐陽豪一戰之后,歐陽暮雨等人后來沒再糾纏,說明歐陽豪已經表明了態度。歐陽暮雨先入為主,又有仇恨蒙了心智,一時無法想通罷了。只要稍加點撥,他就會明白過來,我沒有殺歐陽豪的動機。”
原來柳楓橋心中早有應對,六壬這才放下心來。
但隨即,柳楓橋的眉頭卻又忍不住擠到了一起。
“關于這點我倒是不擔心。”柳楓橋沉吟片刻,繼續道,“蘇香門第,是今日到留都嗎?”
六壬答道:“是。”
“可有右弼的消息?”
“蘇香門第一行人中,并沒有符合右弼的人。”
柳楓橋的眉眼又壓低了許多:“再探再報。還有,替我查查一個人。”
“宗主說的是?”
“無題刀,薛李。”
距離騷客雅集還有一天,蘇香門第的人馬剛剛抵達留都,歐陽暮雨便披麻戴孝,帶著裝有父親尸骨的棺槨,前來求見。
“蘇門主,您一定要替家父做主啊!”
蘇香門第,地處留都之東的郟城,是北朝南方江湖之中的主要派門之一。
此次前來留都,參加騷客雅集的,是蘇香門第高手“三蘇六君子”之中,“三蘇”之首,同時也是蘇香門第門主的,生死兩茫蘇陌,以及“六君子”其三的秦燚,晁洛,李騫。
蘇陌也已經年過半百,慣看風雨,但看到歐陽豪的尸體,卻還是難免傷感,老淚縱橫。
“我與歐陽兄是莫逆之交,沒想到再次相見,卻是陰陽永隔。”
蘇家與歐陽家同為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蘇家先祖蘇軾,與歐陽家先祖歐陽修更合稱“歐蘇”,彼此的情誼可想而知。
“六君子”之一的晁洛走上前,對歐陽暮雨作了一揖,說了聲:“得罪。”
歐陽暮雨心領神會,眼眶含淚點了點頭。
晁洛走到歐陽豪的棺槨前,檢視傷口,心中一驚,雙眼先是一抬,又在瞬間瞇了起來。
“門主,確實是婉約劍詞的劍氣。”
蘇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寬慰歐陽暮雨道:“賢侄請放寬心,蘇某定會為歐陽兄討回公道。這一次騷客雅集,本就是為了了結三十年前的公案。若歐陽兄真是柳楓橋所殺,那新仇舊怨,蘇香門第自會一并清算。”
明明就是婉約劍詞,兇手除了柳家人還能是誰?歐陽暮雨正要開口,卻被晁洛一個眼神盯住,不敢多問,只得叩首道:“多謝蘇門主!”
緊接著,歐陽暮雨便帶著歐陽豪的尸骨離開了。
“燚兒。”
歐陽暮雨離開之后,蘇陌便喚了一聲身旁身穿赭紅色長衫的青年。
“徒兒在。”
“你三師叔到了嗎?”
秦燚尚未回答,忽聞門外一聲蕩氣回腸的吟嘯悠悠而來。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伴隨而來的,還有陣陣竹杖擊地之聲。
但見來人,不過而立之年,手持竹杖,腳踏芒鞋,身披黃衫,頭戴東坡巾,身影忽遠忽近,身形飄忽,飄逸瀟灑。
“大哥,我來慢了。”
此人正是“三蘇”之末,煙雨平生蘇溫。
蘇陌微微一皺眉:“你明明先行出發,怎么反而來晚了?”
“一點私事,需要處理。事情是這樣……”
蘇陌卻擺了擺手:“我對你的私事沒興趣。”
蘇陌此語一出,蘇溫立時溫文一笑:“我就知道,大哥不會多問。”
蘇陌卻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些:“是啊,我一向不喜歡多問,包括這一次的騷客雅集。”
蘇溫的笑容之中,忽然又多了幾分自信:“我知道,大哥是在怪我,沒將柳家行兇的實證交給你,卻要大哥主持大局。不瞞大哥,這份實證我現在確實交不出來。不過請大哥放心,三弟絕對不會辜負大哥的信任。”
聽到蘇溫的保證,蘇陌雖然心中一寬,面色卻沒有多好看:“現在不是嬉皮笑臉的時候。你可知道,就在昨晚,歐陽兄被柳楓橋殺害了。”
出乎蘇陌意料的是,蘇溫的眼神中卻沒有透露出哪怕一絲的意外,反而問了一句:“驗過傷了嗎?”
此時,晁洛站了出來:“稟告三師叔,我驗過傷了,確實是婉約劍詞。”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蘇溫拂袖轉身,竹杖一頓,遙遙望向南山,沒有人看得到,他的臉上非但沒有一絲悲傷,反而還帶著得逞之后的得意笑容,“既然如此,那就騷客雅集,一次清算吧!”
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望的是南山上的夢溪,騷客雅集的地點。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望的是凌云峰。
也許還有一個人,他也知道。
因為此時此刻,他正站在南山凌云峰的峰頂,慢慢地盤著手中的葫蘆,俯視著留都,與蘇溫的眼神遙遙對視。
“慧兒,你說,這一次為什么要殺歐陽豪呢?”
獨孤鴻身后的獨孤慧思慮片刻,回答道:“歐陽豪劍法平平,卻是天下詞宗之中的宿老,又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歐陽家的家主,說話自然極有分量。若是他選擇相信柳家,我們想要煽動人言,便沒有那么容易了。”
獨孤鴻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有呢?”
“歐陽豪活著,自然有他的分量。歐陽豪死了,同樣很有分量。如此地位超然的一個人,砸在柳楓橋的頭上,其效果可想而知。”
“還有呢?”
“歐陽暮雨。歐陽暮雨敗給柳春秋,本就對柳家懷恨在心。如今歐陽豪又死于柳楓橋之手,歐陽暮雨必然恨之入骨,再加上我們的暗樁,煽風點火,這個人必然可以成為我們的木偶。”
獨孤鴻雖然滿意,卻不松口:“還有呢?”
“栽贓嫁禍。柳楓橋殺了歐陽豪,鐵證如山。如此一來,人們便更容易相信,曲府滅門,與柳家脫不了關系。如果一個人做錯了一件事,那這個人就被定了性,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就有很大的可能是他做的。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很好很好!”獨孤鴻滿意地鼓起了掌,“我的慧兒果然成長不少。但是,還有嗎?”
獨孤慧原本因被父親贊揚而欣喜的面容一下子又僵住了,愣了半天之后,只得回道:“父親,兒子愚鈍,實在想不出更多了。”
“不。”獨孤鴻卻忽然轉過身,正色道,“你要記住,你是我毒士獨孤鴻的兒子。我的毒,毒在計策,更毒在人心。我獨孤鴻是天生的聰明人,所以你也絕對不愚鈍。你只是經歷得還太少,有些關竅沒有打開罷了。你可知道,你剛才所說的一切,其實都有一個致命的漏洞。”
獨孤慧一驚:“還請父親賜教。”
“那就是歐陽豪的態度。歐陽豪是選擇相信柳楓橋的,所以柳楓橋并沒有殺他的動機。歐陽暮雨一行人,必然都是十分清楚歐陽豪的態度的,因為歐陽豪需要用自己的態度和威信,來約束他們。歐陽暮雨現在只是被父仇沖昏了頭,一時沒有想通。若是被旁人一語點醒,他自然能夠明白其中蹊蹺。到時候,你覺得這個木偶,還會聽我們的擺布嗎?”
獨孤慧恍然大悟:“那父親……”
獨孤鴻擺了擺手,阻止獨孤慧說下去:“慧兒,你要記住,破綻,才是最可怕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