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師，黃庭堅的《鷓鴣天》我還拿不準兩個字的讀音……”，坐進滴滴約車，丹丹一邊給曾媽和冰冰騰挪著位置，一邊繼續著車下的話題。她要給濱河一小六年級的孩子們上這首詞，這兩天一直在琢磨。

就這樣從黃庭堅的這首詞說到了農歷天空晨誦菊花課程，又說到了課堂的具體處理，四個非常語文的女人在滴滴車上展開了挺熱烈的非常教研，我順便提了一句才聽完的二年級晨誦課《我喜歡你，狐貍》，提醒大家說，那首詩最后的總結稍有些不妥，結語的重點放在肯定和喜歡這只狐貍的“狡猾是機智、欺騙是有趣”上了，而選這首詩的初衷是將它作為最廣為人知的寓言故事《狐貍與烏鴉》的琵琶反彈，鼓勵孩子們也能在學習中積極表達并堅持自己的不同觀點——“不管大人怎么說，我，喜歡你”，而不是為這個故事中的狐貍翻案，再給孩子構建起一個聰明機智的狐貍形象。所以課堂上再引導孩子爭鳴就更好了：你認為是《狐貍和烏鴉》故事的作者說的有道理，還是這個詩人小孩說的有道理呢？

“是啊，那樣的話，價值觀就不亂了。”突然，司機冒出來一句。

我們笑了，果然大家的童年都是一樣滴。

再看司機，中年人，平頭短發，身材魁梧卻面目溫和。他接著說：“你們這些話題都挺有意思，像剛才說菊花，我就想到《紅樓夢》，紅樓夢關于菊花的詩就可多呢！”

“哇！”我們驚嘆了！

“師傅您真厲害，一般您這樣的，不都喜歡讀《三國》或《水滸》嗎？”

“我特別喜歡《紅樓夢》，尤其大觀園里的姑娘們結社賽詩，真是好啊……”司機師傅仍然沉浸在菊花的話題中，我們就聽他絮絮地講起了寶黛，講起了香菱學詩，還分析了為什么香菱明明跟寶釵關系更近，是寶釵嫂子啊，但卻是黛玉教她做詩。黛玉的精神性和寶釵的現實性就顯露無遺了……

他的熱情也感染了我們，于是和著他的話題我們也聊到了其他紅樓人物，聊到了曹雪芹寫作的高明，400多個人物安排得妥妥帖帖，即使一個小人物，只一兩句間，性格就活生生地立了起來。

尤其丹丹說起她上學時曾經買過一個很早版本的紅樓夢，在當時就花了10元錢，師傅馬上追問：“是庚辰本嗎？”

這簡直太專業了，一個滴滴車師傅啊！

于是再次追問，您怎么和紅樓結的緣？

“我有一個姑父，他有一本古籍版的紅樓，可喜歡啦！小時候沒少聽他講紅樓故事。”

“哦！果然童年經歷啊！”我們感嘆著，又問：“您姑父是做什么的啊？”

“放羊的。”

“啊？”這，這，這實在是太在腦洞之外了。

“是啊，我老家在內蒙古，我姑父放羊，他喜歡喝酒，喝多了話也多，就講紅樓上的故事，背些詩……”

這畫風真是無與倫比的奇異的和諧啊！腦海中馬上出現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廣闊場面，然后特寫到土坯房中的炕上，熱騰騰的一桌羊雜湯、手抓肉中，一位滿臉滄桑的老者正滿面紅光地誦著《葬花吟》”，畢竟也在鄂爾多斯生活了六年啊，我更好奇了，又問師傅：“您姑父實在太特別了，他肯定有不凡的人生故事吧！”

“他是被下放的，因為家庭出身不好，他本來是做老師的，后來就一輩子放羊了。唉！”師傅嘆息起來。

我們也嘆息起來，為那個時代，一個普通人的命運。

“唉，后來，我姑父的這本古籍，在一次喝酒后不知道被誰給拿走了，就再也沒了。”師傅又無限遺憾地說，“真的是古籍呢，都是豎版，繁體字。”

是啊，真的很遺憾，對于這位老人，那么多風吹雨打的歲月，但因為一部紅樓，他胸中仍然自有乾坤，自成境界。

可惜的是，20分鐘車程就要結束了，我們仍然覺得意猶未盡，很想聽聽那位老人在草原上，給孩子們講的最多的是紅樓中哪些故事，他自己醉酒豪情時，又會怎樣評點紅樓中蕓蕓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