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那個男人》:怎么才能將故事寫得這般惡狠狠?

我當然先讀《去見那個男人》,除了集子選擇這個篇名作為書名外,“去見那個男人”是一個太有幻想空間的句子了,一個愛情故事?一個色情故事?一個復仇故事?一個復合的故事?然而,都不是。

杰西是個年過不惑的白人警官,晚上因為與妻子的性生活不能完成無以入睡,一些與黑人交集的往事如奔馬一樣閃過他的腦際:那些總也做不好事的黑鬼、那些被關在監獄里的黑鬼,那個被他揍得鮮血淋漓卻不肯屈服的黑人孩子,那個在軍隊里胡作非為的黑人……回憶竟讓杰西情緒復雜地將自己想象成一個黑鬼,竟然因此完成了睡前想要與妻子做的那件事——這樣的故事,為什么題名“去見那個男人”?

《去見那個男人》是詹姆斯·鮑德溫短篇小說集《去見那個男人》的最后一篇。而之前的篇什,《巖石堆》,一個繼父不能善待黑人少年的故事;《郊游》,一次砸了鍋的教會組織的郊游;《傳宗接代》,一個黑孩子被和睦相處的鄰居扭斷了脖子;《命中注定》,一個黑皮膚青年在生活中無以著落的故事;《桑尼的藍調》,一個只有在音樂和毒品中靈魂才能得以安寧的故事;《游子請》,一個漂泊歐洲12年的黑人音樂家試圖回美國以解思鄉之情的故事;《來自荒野》,一個來自荒野的黑人姑娘在紐約沒著沒落的故事;然后,就是《去見那個男人》。仿佛,詹姆斯·鮑德溫在前面7個故事中積聚起來的情緒,痛恨美國社會對非洲裔美國人極端歧視的情緒,到了《去見那個男人》之前已經忍無可忍,作家必須讓前面7個故事里被歧視被唾棄甚至被毆打的黑人們,變成了杰西的夢魘。此刻,杰西已成為讓非洲裔美國人屢遭迫害、屢遭打擊的那個男人,他們去見這個男人,就是為了發出自己的怒吼:他們的祖先遷徙到美國已經數百年,他們何以依然沒有自己的家園?


美國作家詹姆斯·鮑德溫

自己也是非洲裔,詹姆斯·鮑德溫看來也被無家可歸的困苦磨損得負面情緒漲滿了胸臆,于是,我試圖概述《去見那個男人》中的每一個故事來完成這篇讀后感時,驚恐地發現,這竟然是很難完成的一件事,我將原因歸咎于詹姆斯·鮑德溫在敘事和宣泄之間更注重后者,像《傳宗接代》,作家怎么能虛構出這么陰毒的故事?看不得鄰居家有了可以傳宗接代的男孩,杰米居然假裝和善騙取艾力克的信任后再擰斷了他的脖子。杰米得感受著什么樣的生活壓力才會做出這么喪盡天良的事情?尤其念及杰米也是一個非洲裔,美國到底對黑人做了什么才讓原本應該惺惺相惜的同胞,轉而成為相殺的敵手?

一個讀完回味都能讓人不寒而栗的故事,詹姆斯·鮑德溫寫得夠狠。如果你以為《傳宗接代》是《去見那個男人》中最狠毒的故事的話,接下來,你該怎么去形容《桑尼的藍調》?

不到20歲的桑尼因為藏有毒品被警察抓了去,《桑尼的藍調》的起始句在美國小說中太司空見慣了,這篇小說為什么會被許多高校選入文學課指南的短篇小說?它將黑人在美國無以立身的宿命,寫到了極致。這是一個由桑尼哥哥的視角講的叫人涼徹心肺的故事,倒不是因為哥哥對桑尼的愛有多深、失望有多大、憐惜有多粘滯,而是,詹姆斯·鮑德溫說,他們父親的弟弟在美國也是死于非命。也就是說,這一家的弟弟總是命運多舛,那么,如果放大對弟弟這一任務的想象,誰在美國過不上好日子?于是,藍調成了已經命中注定必然在美國活不下去的桑尼的救命稻草,浮出水面時我們看到了桑尼的正面下沉到水底時我們看到的,是桑尼的背面,此刻,唯有毒品是桑尼的解藥,真的是桑尼再怎么掙扎也是美國社會里的一個失敗者,原因唯一:黑人。

故事依然悲涼,詹姆斯·鮑德溫的一支筆能將這種悲涼超出百分之一百地傳遞給讀者,這也許是其被選入文學課指南的更主要的原因?將藍調與毒品調和成一種甜蜜讓其如水銀瀉地一樣滲透進桑尼的身心,詹姆斯·鮑德溫是怎么做到的?

“我對音樂的全部了解,就是從來沒有很多人在真正地聆聽音樂。在極罕見的情況下,內心的某個地方被打開了,音樂流進去,即便是在那個時候,我們主要聽到的,或者正聽到的,也是屬于個人的‘私密的、正在消逝的召喚。但是創作音樂的人傾聽的是其他東西,他在克制因寂寞空虛而發出的吼叫,并在音樂飛上空中時強加以秩序。而在他內心喚起的雜事另一種秩序,更加令人敬畏,因為它沒有語言,也更加得意洋洋。“

且不說詹姆斯·鮑德溫賦予“音樂”一詞或者本意以什么樣的引申義,我只想說,他明明可以寫得溫軟可人,卻在《去見那個男人》中篇篇暗藏殺氣,如若不是切身的體驗,又怎么能將他人的故事寫得那般惡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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