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詩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書劍恩仇錄》讀到最后有些出乎意料，死去的香香公主居然化成碧血，然后記住了書末的那首詩，就是上面那一首。后來在《飛狐外傳》里又見一次，是自胡斐一邊耳聞，悲吟之人當然是陳家洛。

《神雕俠侶》的結篇也是首短詩：“秋風清，秋風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這是李白《秋風詩》的上片，下片是：“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小郭襄情竇初開，卻永無結局。合卷時，一面為楊過夫妻團圓喜，一面為這個聰慧的小姑娘嘆息，真有點左右為難。

但屬于香香公主的這一段文字很長時間也沒找到它的出處，便以為是金庸先生的自撰了。

一直讀到張中行先生的《香冢》，才知道原來如此！

香冢在北京的陶然亭附近，能與香冢相聯之事非愛情莫屬。江南士子邂逅京都美妓，郎有情妾有意，遂許白首之約。后士子歸鄉省親，女子空室長望，從來這等專一刻骨地寄托了人生全部希望與思念的等待的結局都不大好。到相約日，士子未歸，女子郁郁染病，待士子終于歸來，女子已作異世人。士子葬之陶然亭，并立碑刻銘，銘文就是“浩浩愁”這一首。其中痛惜纏綿之意，正仿佛陳家洛。

香冢既存，年年月月的，也都有人來憑吊。才子佳人事算作懷古，亦可借之抒己懷。不如意之事，不如意之情，誰沒有過呢？眼前黃土隴下就有薄命人，自己還算不上凄慘，該放下就放下吧。

其實香冢下面并無佳人，香冢只是空土堆罷了，張中行先生考證過，香冢只是同治年間御史張盛制造出來的一個膺品。世間就此少了樁悲慘事人間也少了兩個孤寂人，當真可喜可賀。不愿有此世間事，不過卻惋惜人間人少了一處寄情地。是耶非耶？仍信梁祝化蝶。

香冢存世也逾百年，后來也沒了，陶然亭修建擴建，那里現在據說是個現代化公園。

但不管如何，若去北京，還想去那里找找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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