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讀大學的時候,大學里有一個湖,叫未名湖,那湖占了學校好大一塊兒地。是夏天,那兒綠樹成蔭,又有湖風習習,在湖邊總是很涼爽,心情也特別愜意。湖水是綠色的,在微風里,淺淺的漣漪涌呀涌,像一層又一層溫柔的綠玉,不住往你來,要蹭一蹭你的鼻尖,示以親密。湖邊有一叢叢油綠的蘆葦,還是它們生長最旺盛的時候,像是有著無限的生命力,那一片片寬大的綠葉子,匯聚成綠色的海洋,在風中一蕩又一蕩。
那個夏天,蘇子徘徊在未名湖畔,一遍一遍聽著樸樹的《平凡之路》,受著一遞一遞微風綠水和蘆葦?shù)臏厝帷D莻€時候,《平凡之路》剛出來沒多久。他還是從一個好朋友的QQ空間里看見這首歌的,因為她聽,所以他聽,他覺得這歌很不錯。
蘇子一直關注著這個好友的。但是這個“好友”,在蘇子看來,她是他的好友,可在她看來,也許并不那么回事,她只當他是見過幾次面的同校學生。
他們是在一堂高數(shù)課上認識的。噢不,是他在一堂高數(shù)課上認識她的,那次她并不認識他,而他也不知她名字。剛大一的時候,他是雄心勃勃的,一心想學好學校安排的所有科目,所以認真刻苦,成績也不負其所下的功夫。他常常幾分鐘就漂漂亮亮地搞定了作業(yè),而大多數(shù)學生需要別的人幫忙,花上好些時間,才勉強完成作業(yè)。他原本就很聰明,但因為他努力,思維更加靈活,老師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老師出了錯,他也能指出,老師提問,他總能回答。他得到了老師的贊許,也獲得了同學們的認可,漸漸成了班上的風云人物。
可是他有一種驕傲感,他的確很聰明,因此,他自詡天才。雖然他沒有直接說,但是他內心里,從來把自己當做一個天才。天才總是和別人不同,所以他身邊并沒有什么人,他常常一個人漫步,一個人思考,一個人娛樂。上課的時候也自己一個人坐,左右座位都空著沒人。
那次上高數(shù)課,也是他一個人坐,左右座位都沒人。他一邊掛半個耳朵聽老師講課,一邊做習題。中間下了課,他還在做題,沉浸其中,忘乎所以。突然聽見一聲:“哎喲,那么努力做題干嘛啊,學霸大人!”一個美妙的聲音響起應道:“哪有,我前面這個才是學霸呢。”也許那聲音并不那么美妙,可是蘇子現(xiàn)在回想起來,總覺得那是最美的聲音了。她倆又說了些話,一會兒就上課了。蘇子忍不住,便回頭望了她倆一眼。他回頭,只見了身后的她,她自然見了他,他見她見了他,便轉回了頭。
回頭,他的心噗噗直跳,臉也紅得像傍晚紅霞,耳朵更是熱辣辣像是烙鐵上的紅肉。他的兩只眼空洞虛幻起來,每當這樣子,便宣告著他進入了思考,而他一思考,外面的什么也不重要了。在那朦朧的眼里,一個人慢慢清晰。她是一個女孩,他第一次見,對她的評價只有一個字:帥。他可以有許多詞來形容她的,比如彬彬,又或者是翩翩,或者是率真,又或者是青春。但是他只選擇了帥,這樣一個看來并不優(yōu)雅的詞。她的帥,是一種氣度。像是翩翩君子的帥氣,可又少了一種書卷氣息,像是充滿生命力的年輕人該有的帥氣,可是又多了一種靈氣。他覺得這個帥字,必然有君子之風,必然有仙神之靈,必然青春活力,但是這些并不是全部。他自己也說不出那全部是什么。她這個帥,自然包含了美。在于唇齒,在于眉頭,在于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她的眉毛,是典型的柳葉眉,不淺不深,不濃不淡,眉開時,如沐春風,眉鎖處,扣人心扉。她的眼,水靈美妙,是住著精靈的眼,充滿了神奇之光。
蘇子總愛幻想的。他幻想著,某一日,他和她漫步湖畔,共賞春光。他幻想著,某一日,他們信步桃林,明月懸,桃花漫,人溫暖。他幻想著,某一日······
蘇子從前是最不喜下課的,寧愿時間變慢,他可以在課堂多停留些時間。然而今天,他一點學習的心思也沒有,他只盼著下課,只盼早點兒下課。他不敢往身后望,又聽不進去課,只好拿起鉛筆,在習題冊上畫畫兒,亂畫。他畫了一個女孩子,他畫的女孩子,總是像男人!不過他不在乎這個。他還畫了一個男孩子,畫了一枝高聳的寬大的荷葉,以及一朵荷花。男孩子和女孩子就在荷花里,在荷葉下。外面疾風驟雨,鴻水滔天,他倆坐在荷花中,在荷葉的遮擋下,安然自在。還沒有下課,蘇子又拿起鉛筆,畫了一條九頭蛇,那九頭蛇有荷葉那么高,腰圍有荷花那么大,虎視著荷花中人。他又在那個男孩子身上畫了一把劍。然后他幻想,那個男孩子把女孩子護在身后,男孩子拔出劍,挺身而出,和那九頭的大蛇戰(zhàn)斗。男孩子是強大的,可是大蛇也不弱,最后男孩子和蛇同歸于盡,死在了鴻水之中。而那鴻水原來是大蛇所興,大蛇一死,鴻水便退去了。女孩子在大地上尋找那個男孩子,可是最終也沒有找到他。蘇子看見男孩子的尸體,看見男孩子慢慢腐爛,慢慢只剩下骨頭,最后骨頭也化了,什么也沒有了。
終于下課了,蘇子靜靜坐在座位上,一只眼不住朝離開教室的人群里望。終于,他見了她,她高高的馬尾一搖一搖,搖進他的心里和夢里。等人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還癡癡的。突然老師道:“蘇子你怎么了,上節(jié)課也沒聽課。”蘇子這才回過神來,沖老師吐了吐舌頭。高數(shù)老師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教授,他的知識、教學方法和為人,在蘇子看來都是無可挑剔的。在他心中,老教授既是他的老師,又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爺爺。老教授又道:“不過像你這樣子的,少聽一兩節(jié)課也沒關系。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遇見過像你這樣的學生了,恐怕也遇不見咯。”蘇子道:“咦,老師您要退休了嗎?”老教授沖他笑一笑,道:“就我這年齡,早就該退休了。無奈學校的老師不多,我也拼著老命來講講課。其實退休了很無聊的,我教書教了這么多年了,不教書了,怕不習慣。”老教授自說自話一般,出了教室。
蘇子一個人在教室,高數(shù)課是大課,四個班一百來個學生一起上,這教室也就比較大。此時偌大的教室,空空蕩蕩,只他一人。他看著還沒有閉上的習題冊,看見習題冊上的題,以及他畫出的故事,心里不由得閃過一絲悵惘。他本想讓男孩子和女孩子有一個圓滿的結局的,可是最終也是天人永隔。未來是管不住的,鬼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而越這樣想,越會把不好的結局留給自己。
他還是上進,還是努力的學習。可是他生活里,有時候會有她,他總是在高數(shù)課上發(fā)現(xiàn)她。她今天坐在最后一排,穿著白色的衣服,兩只眼卻那么冷淡,像是寒冰,泛著冷冷的光;她今天坐在最左邊,她玩了一會兒手機,她又埋頭寫題;她今天坐在最右面,看了一小會兒小說,又認認真真聽課。她今天,嗯,沒來,她去了哪里······
終于有一天,她坐在蘇子后面一排的隔了兩個座位的地方。蘇子假裝向后望,每次小心地用眼角余光去看她。她的臉那么光潔,水里捧出的碧玉一樣。每次偷看她,她總認認真真看著黑板,臉上波瀾不驚,無一絲漣漪。終于蘇子忍不住,寫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好,我是色狼君,真名蘇子。可以把你的名字、QQ號碼、電話號碼留下嗎?他用盡“畢生功力”,一字一句寫完。等待復等待,終于挑了個時機,小心翼翼將紙條遞了過去。她旁邊的女孩子,一臉驚詫地望著他,兩只眼仿佛要跳出來一樣。而她卻微微笑了一笑,只是尋常一笑,他不覺得美,也不覺不美。
蘇子遞完紙條,趕緊回頭。臉上早已經(jīng)滾燙,腦子里一片空洞。這會兒他掉入了深淵,深淵里只有寒冰,徹骨寒冷陣陣侵襲,他一個人在這寒冷的深淵里。仿佛過了一世,她才用手抵了抵他,還了紙條,紙條上多了些清秀的字:你好,我叫姚玉。下面還附著QQ號碼和電話號碼。他如獲至寶,早已激動得忘乎所以,滿心歡喜,如癡如醉。好一會兒,他才后悔起來。他自覺自己是一個爛漫的與眾不同的人,可是他竟然選了這樣低級的方式去認識她。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浪漫,和普通人沒什么不同,他只是個凡人。越這樣想,越覺得自己愚蠢和無知和土氣,心里倒涼了好一會兒。
他倆第一次聊天,是在QQ上。知道了姚玉的專業(yè),知道她的年紀,知道她的家鄉(xiāng)。她對他說,她喜歡自由,她很平凡。他們聊了很多,可他對于那些聊天內容,早已忘光光了。那些曾經(jīng)震撼心靈的一句句話,都被時間磨掉了令人興奮的成分,漸漸模糊,直至消失于時光之中,再也找不回來。
然后寒假來了,新年來了,舊的一年去了,新學期到了。他再見到她,她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她身邊有一個他,但是這一個他,不是蘇子。他悵惘了許久,許久。
那個時候他正在讀《詩經(jīng)》,起初最喜歡的是《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詩是含蓄的,是優(yōu)雅的,是美的。這詩,是一種理想,伊人伊人,完美的存在。大概每個女孩子,心中都一個完美的白馬王子,而每個男孩子,心里都有一個完美的女孩子,也希望有一段完美的戀情。然而對蘇子而言,這種希望,只存在于他的幻想里。
他喜歡上了另一首詩《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這詩,是悲劇,悲劇總是悲劇得美,然而也悲劇得催人淚下。蘇子自己有一個理解:有一片歸宿之地,卻不可以歸宿,有一個佳人,卻不可追求。她在漢水之畔,漢水寬廣,他不能游過,江水阻隔,他不能跨越。可蘇子還有一些心思,埋在心里:即使?jié)h水寬廣,我也一定能游過去,即使江水阻隔,我也必然能跨越。然而我畢竟沒有,難道僅僅是因為河之寬廣不可逾越嗎?不是的,不是的,不是。
蘇子上的是工科大學,專業(yè)也是工科,但他更偏向于文科,性格里有古時知識分子的影子。他看的是古文,讀的是詩書,徜徉在文藝的世界里。
她雖然有了男友,可他還是關注著她。他送她他自己寫的書法作品,在她宿舍樓下,見她換了公主式的發(fā)型,見她穿著公主式的白裙。他想,她從前是帥得有靈氣,可是在愛情的滋潤下,她變得成熟,失掉了一點靈氣。他心里難過,又安慰自己,至少他見了她,總比見不著她好。他送她月色,對她說什么樣的月,在他看來才是美的。他們遙遙隔著,各自對著各自的夜空,他的夜空里有她,而她的夜空里,不見得有他。他送她詩文,洋洋灑灑。她說他文采斐然,放蕩不羈,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她說她身邊的人,都千篇一律一個模子造出來的一樣,全是共性,沒有個性。他聽了很開心,可開心之后,他又失落,她也許只是安慰他。就算不是安慰他,他也是可憐的。
有一次他在食堂見了她,她身邊沒有她男友,就她一個。他到她對面坐下吃飯,她把頭埋的低低的,他覺著不自在,可他心里又是快樂的。他們彼此沒有說一句話,然后她草草吃完,起身,只打了個招呼,便獨自去了。他坐在那里,還當她在對面,才開始吃起飯來。
渾渾噩噩過了一年,有一天,蘇子去參加團委組織的一個活動。剛一進門,他便忐忑起來,一個人坐在最后排的位置,眼不時朝一邊望,手開始抖,心亂跳。一會兒來了一個他,對蘇子道:“你有相機,可以幫我們拍一張照片嗎?”那邊姚玉望見蘇子,沖蘇子笑了一笑。這種笑,和蘇子給她遞紙條時的笑,一模一樣。那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笑,死氣沉沉無一點兒活力,仿佛是一個木偶,你把它的嘴拉彎,然后擠出彎彎的眼來。蘇子說好。于是他回到了她身邊,一只手從后面搭上來,搭在姚玉的肩上。他扭頭過來,對蘇子道:“幫我們拍一張背影吧。”蘇子點頭,用心地拍起來。拍第一張,蘇子手抖,畫面有些模糊。拍第二張,蘇子的眼進了沙子,蘇子不停地揉眼睛。拍第三張,蘇子手滑,汗水太多。如此,拍了第五張,終于拍出了一張像樣的。可他說拍近一點,蘇子只好強忍著,又拍了一次。
拍完照片,他對蘇子道:“你幫我修一修,然后發(fā)到我QQ上吧。”蘇子點頭。蘇子還想說什么,可沒說出來。姚玉一直沒回頭,沒看蘇子,也沒和那個他說話。參加活動的人已經(jīng)來的差不多了,這兒很吵,很熱,蘇子在人群中望了姚玉的背影,嘆一口氣,埋下頭,也不參加活動了,直出了去。
那天晚上,姚玉在QQ上問他為什么要認識她。似乎從前姚玉也問過相同的問題。蘇子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帥的人。”從前姚玉的回答是:“有這樣形容女孩子的嗎?”蘇子會接著說說:“當然。”而現(xiàn)在,姚玉道:“僅僅是因為帥,所以你時時出現(xiàn)在我附近?”蘇子道:“誰知道呢,校園太小,我們專業(yè)太近吧。”姚玉道:“沒有別的答案?”蘇子在手機界面這頭埋了埋頭,終于晃晃抖抖打了幾個字:“因為我喜歡你。”過了很久,姚玉才發(fā)來一條道:“你了解我嗎?你只是看到了一點兒我,并不是完全的我,也許我和你心里的我,天差地別。”蘇子嘆一口氣,他想說:“為什么我要了解你呢?我覺得你帥,就足以讓我喜歡你了,就足以讓我徘徊在你身邊了。”可他沒有這樣說,他回道:“是啊,我不了解你。”過了好一會兒,姚玉發(fā)了一條QQ信息,道:“謝謝你,喜歡我。”蘇子道:“有什么好謝的?”姚玉道:“因為你是一個特別的人。”蘇子道:“是一個特別蠢的人。相識于一張紙條,告白于一句電子信息。一轉眼,就可以不認賬,多么輕浮!”姚玉道:“好像是這樣的。”蘇子無言,對著手機屏幕,無言。他又很無聊,希望找點事來讓自己不無聊,可是還是沒忍住,他又一次去了她的QQ空間。
姚玉新近聽了一首歌,分享在空間里,是《平凡之路》。他也開始聽這首歌。他端著相機,去湖邊拍照。相機挎在脖子上,他戴著耳機,一遍遍聽著《平凡之路》,一遍遍聽那歌詞,一遍遍讀自己心聲。湖水漣漪一層層涌來,綠浪似的蘆葦一層層涌去。他站在湖邊,看見湖中蘆葦?shù)紫拢袃芍畸G鷉,一只在巢里孵卵,一只在巢邊戲水。那只在巢里的鸊鷉不斷壓著脖子向湖中,而湖里那只鸊鷉依舊玩他的,對巢里那只不管不顧。巢里那只突然立起身來,氣鼓鼓一下子進了水中,在湖里那只鸊鷉旁邊游了一圈,脖子高高,一溜煙便不見了。湖里那只鸊鷉的脖子也伸的長長的,他驚呆了一樣,良久才回過神來,乖乖去巢里。這一幕在蘇子腦海中,久久不能去。也許從前它們是那樣相愛的,可是結了婚,也不免鬧一些小矛盾。他是理想主義者,可受不了這一點吵鬧,覺得原來愛情也會褪色,不過如此。他的心,有一點慘慘的,可是他畢竟年少,對事情還是抱有某種希望的。
蘇子常常往湖邊跑,他拍那對鸊鷉夫婦。拍他們辛苦孵卵,拍他們風雨共濟,拍雛鳥初生,拍他們一家其樂融融。后來秋天到了,他們飛走了。他還在聽《平凡之路》,他漸漸在他心里種下了一個念想:也許他和她再也無緣了,無緣相見,無緣共處,無緣話語。未來的事,誰又能說的清,認的明!最不好的,都落在他身上。
恍惚又是一年,那年寒假,他在成都打寒假工。她突然在他QQ空間里留了個言。他問她怎么了,可她說沒什么。她還說,如果他覺得有什么不好,便可刪掉。他怎么舍得刪掉!他把這件事記在日記里,記在自己寫的東西里。后來偶然翻到,似乎還能感受到從前的余溫。
轉眼大三快結束,他偶然得知她已恢復了單身。可蘇子沒見過她,他仔細一想,才知自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了。他心里發(fā)慌,他以為她退學了,或者因為什么意外,不在學校了。他已經(jīng)沒了她的電話號碼,只有她的QQ號。可是他給她發(fā)QQ信息,她卻沒有回。蘇子問姚玉的同專業(yè)不同班的同學,向她要姚玉的電話號碼。過了半天,那同學答他:“我也沒有姚玉的電話。”蘇子問:“姚玉還在學校沒有?”那個同學道:“我也很久沒見她了。不過應該還在學校吧。”蘇子便道:“那你見了她,記得告訴我。”那個同學道:“怎么突然這樣關心她?”蘇子道:“我這人就是這樣,總會突然想起某些人。”那個同學道:“你就是這樣的人,總是特別。”蘇子道:“我只是孩子氣。”那個同學便下了線。
蘇子還記得從前他加了姚玉一個閨蜜的QQ,昵稱叫白先生。他便去問白先生,可是白先生也沒回他。蘇子突然記起他有姚玉的支付寶號碼,于是便翻來看。姚玉的支付寶號碼果然是電話號,可是只能見上面的七個數(shù)字,中間四個數(shù)字被隱藏了。他上網(wǎng)搜索怎樣才能全知那電話號碼,找了許久,終于找了個貌似靠譜的方法:轉賬給那個人,然后就能見他的電話號碼。他照著做,自己并沒有多少錢,只轉了八元。可是,這個方法行不通,他還是只能見首尾共七位數(shù)字。
下午蘇子去浴室洗澡,熱水沖在他頭上,肩上,胸膛。他閉著眼,一遍遍想著從前。蘇子想了很多,最后他問自己姚玉是不是一個好女孩?他回答是。他想只是這一點,就足夠了。
回到宿舍,姚玉終于回了他,問:“你找我有事?”蘇子道:“好久好久都沒看見你了,以為你不在學校了呢。”姚玉道:“我是學生,怎么會不在學校。”蘇子道:“哈哈,我覺得我好可笑。”姚玉道:“怎么可笑?”蘇子道:“我以為你不在學校了,可是沒你電話,只好到處問人找你。他們也不知道你。我突然意識到支付寶有你的號,便去看,沒想到只能見七位。又上網(wǎng)去問怎樣看能看全電話號碼,網(wǎng)上說要發(fā)生交易才行。又沒錢,只轉了八塊錢給你。可是,還是沒見你電話號碼。”姚玉道:“為什么我有你的號碼,你沒有我的?”蘇子道:“換了手機,從前的號碼一個都沒有了。” 姚玉道:“你要我電話來干嘛?”蘇子道:“今天晚上天氣很好,想打電話叫你出來散步。”姚玉許久也沒回答,蘇子在這頭道:“我剛剛去浴室洗澡,想了許許多多。”姚玉道:“想到了什么?”蘇子道:“我想著許多,后來我只想一個問題:姚玉是不是好女孩。我回答自己說:是。于是我什么都想明白了,我想見你。”姚玉給了蘇子電話號碼,可她卻說:“今晚晚了,有點累,改天見吧。”
蘇子道:“你空間里自己寫的留言,多是一兩點三四點的時候寫的,真晚啊。”姚玉道:“失眠。”蘇子問:“為什么失眠。”姚玉道:“有些事。”又道:“你不要問。”蘇子道:“那么你失眠的時候可以找我聊天嗎?”又道:“從前我也失眠過,長夜漫漫,在床上翻來覆去,總睡不著,那種難受,真的難以忍受。那時候總想有一個人來說說話解解悶,那個人不一定是特定的人,只要是能陪著度過長夜的,便可了。”姚玉道:“嗯。”姚玉又道:“你約我出去想說什么呢?”蘇子在電話這邊,顫顫地打出幾個字,道:“我想跟你告白,哈哈,盡管以前告白過了。”姚玉道:“真直接。”又道:“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這個人比較靦腆,就是和人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該說什么。”蘇子道:“那我們就不說話,默默散步好了。我逛遍了校園,有很多地方想帶你去看看。”姚玉道:“我也去過學校的很多地方。”蘇子道:“未名湖那邊有鸊鷉、斑嘴鴨,也有戴勝,白頭翁。”姚玉道:“我記得你的博客里寫過一篇關于鸊鷉的文章,好像是你觀察一對鸊鷉孵卵的事。”蘇子道:“你看過那個啊。”蘇子又道:“學校還有一片紫葉李,那些紫葉李長長的一排一排,長長的像是沒有盡頭一樣,看起來很美幻。”姚玉道:“那我不知道,我對于你說的那些鳥名,樹名,都不太了解。”蘇子道:“我也是網(wǎng)上查的,知道的并不多。”
夜已經(jīng)很深,兩點多了。同宿舍的同學,都已進入夢鄉(xiāng),可蘇子卻滿心歡喜,一點兒也不覺得困。蘇子對姚玉道:“我覺得我全身都酥酥的,很快樂。”姚玉道:“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了。”蘇子的心,暖融融如冬日里的太陽,他道:“我想我也要失眠了。”姚玉道:“為什么。”蘇子道:“因為我全身的快樂。”
姚玉安撫快樂激動的他,叫他早睡,他們互道晚安。蘇子道:“能互道晚安,是一件幸福的事。”
蘇子滿以為他得到了幸福,可是他沒想到,是自己快樂得沖昏了頭腦。他等待她醒來,等待她的回復。姚玉忽然問他,為什么從前他不找她。蘇子道:“從前,最初認識你的時候,因為我們并不熟。等第二學期來,你已經(jīng)。后來,后來你知道的。”然而這個答案卻不如意,也并不真誠。蘇子在姚玉談戀愛的那一段時間里,喜歡了幾個別的女孩,盡管也只停留在喜歡上。可他沒有坦白。
蘇子問姚玉平常用什么聯(lián)系方式最多,姚玉告訴他微信最多,沒事就刷一刷微博。于是蘇子在手機上安裝了微信和微博。姚玉問他為什么從前用一個“色狼君”的昵稱,蘇子道:“色狼是外在的,君子是內在的。”他回答的很肯定,可是仔細一想,他自己覺得自己并不配君子。姚玉道:“我爸爸也用過那種風格的名字,我不太喜歡。”蘇子道:“為什么?”姚玉道:“因為顯得不真實,我喜歡真實。”蘇子道:“我可以真實,可以去掉從前的一切。”姚玉道:“我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下大笑。”蘇子道:“我可以改掉。”姚玉道:“我喜歡衣著得體。”蘇子道:“也可以。”姚玉道:“我不希望你改變。”蘇子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沒敢問下去。只道:“快樂總是短暫的。”姚玉道:“可能只是幻覺。”蘇子道:“就在昨晚,我還滿心歡喜,全身快樂。啊,轉換得真快。”姚玉道:“我想,我們勉強可以做朋友。”蘇子道:“嗯。”一個“嗯”字,結了他和她的話,他的幻想。
蘇子總忍不住去看姚玉的QQ空間,在她的信息欄,有一句: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每次進她空間,蘇子總覺得是她在質問他,而他也一次次問著自己。他問,是不是因為她沒和自己在一起,所以他才那樣喜歡她?他問,自己是不是只停留在她的容顏上。他答是,可他心里有一個聲音,一個哭泣的聲音,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
后來,姚玉又有了伴侶。有一天蘇子心情特別壞,獨自一個人,一邊聽著曲,一邊喝著可樂,在校園里漫步。他走到湖邊,夜有點深了,只見湖的一個輪廓,只見蘆葦?shù)挠白樱宦犚姾畤W嘩。蘇子坐在冷冷的石凳上,癡癡望著遠處。涼風不住往他臉上吹,蚊子不斷往他身上鉆,嘰嘰喳喳的知了聲不歇直往他耳朵里灌。歌突然切了,熟悉的旋律響起,姚玉從他記憶里醒來。他還記得那堂高數(shù)課,姚玉在他身后,他扭頭望了她一眼。從此,她住進他心,他對她念念不忘。他一聽《平凡之路》,總會想起她,他覺得《平凡之路》里住著一個她。
從前姚玉對他說,他們不合適,他應該忘掉她。蘇子很想對姚玉說,他看不透未來的。要是未來他命里有她,那么他就該在現(xiàn)在忘掉她而等她來找他嗎?要是命里沒有她,那么他應該順應命運,忘掉她嗎?他看不透未來,便走不出當下,他總忘不了她。可他不想讓她覺得他煩,他只好一個人靜默。然后有一天他去找她,她會不會問“從前那么多時間,你去干嘛了”呢?蘇子嘆一口氣,在日記里寫了幾句話。他起身,忘掉了蟬聲,拂去了蚊子,一個人慢慢朝圖書館去。
時間過得真快,仿佛只是眨了眨眼,蘇子都已經(jīng)退了休,賦閑在家了。有一天,他去他的大學,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回去過了。到的時候,還是上午。蘇子在校園里轉了好幾轉,從前的都已經(jīng)變了樣,更了新,他來這兒,幾乎見不了從前的影子。他看到陽光下有一株開得金燦的蒲公英,便蹲下身去,思緒一下子拉的老長。從前他喜歡蒲公英,還拍了好些照片。他是個有藝術感的人,把照片修成了黑白的,還送了一張照片給姚玉,姚玉說她不喜歡黑白的。于是他又印了一張彩色的照片給她。那其實有一整套的照片,他給那一套照片起名“花開的時間”。有一首歌,歌詞“用一朵花開的時間”深深打動著他。他看花,其實他在看人。花開的時候,總有人注目,花凋零,便空空。蘇子起身,對身邊人說自己要去湖邊看一看。湖邊倒沒怎么變,一叢叢蘆葦,一片片漣漪,一陣陣微風。他站在湖邊,放眼望去,望去,望去,望不見未來,只見過去。
身邊人說他身體不好,該休息了。他便離開了。又回到那株蒲公英那兒,這時候正是中午午餐時間,學校還是那個傳統(tǒng),在午餐時間,會播放一些歌曲。而這首歌,正是《平凡之路》。歌聲那樣熟悉,蘇子的眼睛里,進了沙子。
突然他眼睛一亮,道:“那個,那個人是誰?”他身邊人對旁邊的低低說了幾聲話,才對他道:“好像是姚教授。”蘇子道:“哪個姚教授。”身邊人道:“好像叫什么,姚玉?從前也是這兒的學生。”蘇子從地上摘了那蒲公英,直追了上去。他身邊人大叫著,倒引來好些人的注目。當然,那個她,也在這大聲呼叫中回了頭。她見一個老頭子朝她跑來,倒吃了一驚。
蘇子立定,喘著粗氣,道:“你,你好。”那個她道:“先生你好。”蘇子道:“您是姚玉姚教授嗎?”那個她道:“是的。”蘇子道:“您在這兒讀過書,是一三屆的?”姚玉道:“是,請問您是?”蘇子的臉紅起來,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從前說你帥的那個人。”姚玉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原來是你。”這會兒蘇子身邊人趕來,道:“前輩,你怎么跑這么快!”蘇子拍一拍身邊人的肩膀,道:“我今天有點兒事,你就告訴協(xié)會,說我得了重病,不能去了。”蘇子身邊人道:“可是,這個會必由您來主持啊。這可是全國······”蘇子道:“我管他呢,我有事就是有事。還有,你先去吧,我忙完了,會找你的。”他身邊人只得道:“那好吧。”
姚玉望著身邊人匆匆去了,輕聲道:“你孫子嗎,真年輕啊。”蘇子道:“他是我收的一個弟子。”姚玉道:“大人物的私生活,小市民可看不清呢。”蘇子笑一笑,對著蒲公英,緩緩道:“從前我覺得你很美,沒想到你能開到如今。”姚玉低一低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2016年8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