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我有一頓操蛋的故事和香醇的酒
文/邢二狗
2012年7月1日,我從北京西站下車,排20分鐘隊買到了一張地鐵卡,坐地鐵7號線,倒5號線,再倒亦莊線,人擠人,人貼人,2小時候后到達北京的郊區(qū)。7月北京,桑拿天,滾滾熱浪,拖著大行李一步步走,終于來到了提前租好的8平米的小房子里。放下行李,鋪床,報平安。
下樓吃面,18塊一碗,真他媽難吃,肉還少。
回到住處,發(fā)現(xiàn)停電了,跑到物業(yè)那邊催問了好久,說是斷電。摸著黑洗澡,水里有一股下水道的味,臭的洗不下去。擦干身體,整個屋子漆黑一片,只有手機燈光,給媽媽打個電話。
“媽,沒事,真的。一切都好?!?/b>
1.
不知名的奮斗者說過?!白约哼x的路,跪著也要走完。”我早晨6點半起床,早飯就干了這碗雞湯,拿著自己的文件袋,找活命的本錢。
“那個,您看一下,這是我初中作文大賽的獲獎證書,這是高中在學校獲得的作文比賽一等獎。”
“那個,我打斷一下。”老黃眉頭皺了皺?!澳愦_定是來面試必勝客后廚?”
得到我肯定的答復后。老黃唔了一下。
“那行吧,換工裝上班吧。”
“啊?就現(xiàn)在?”
老黃把我拉到了洗碗房?!斑@樣,你先從刷盤子干起吧,一小時10塊,成不?”
成,怎么不成?
不過后來我才知道老黃壓榨了我的工資,其它的必勝客都是1小時12.
幾年后,我再和老黃討論這事時,老黃說是為了磨煉我的毅力,聽到這番說辭,我差點把他新裝修的房子掀了。
刷盤子也簡單,他們把各種臟盤子杯子堆在我的面前,先用大水龍沖一下,然后往機器一過,每個盤子都燙的要命,廚房那邊也要得急,就只能硬著頭皮用手抓,抓了兩天,我打碎了5個盤子,手指起了6個泡。
那一段時間還算好過,每天刷8個小時盤子,下午擠地鐵回住處,有電就用電腦寫小說,沒電就用手機看電子書。為了充電,有時候就死皮賴臉待在燒烤店里,店內(nèi)就一個插頭,沒座位,就在那站著充著電看。
我寫的東西每個網(wǎng)站都發(fā),起點、騰訊、連城、晉江。從來沒人點擊過,但是我還是寫,還是發(fā),還是用燙紅的十指忍著疼,敲著字。
20歲的自己,就是一個這么愛寫東西的傻逼,把一腔熱血都澆到文字上,沒人看,沒人在意,不要緊,但我要我的文字滾燙和紅亮。
在我打碎第七個盤子的時候,老黃請我喝了酒。我以為他要我卷鋪蓋走人。
老黃請我來到燒烤攤,把菜單一拍?!皝?,隨便點!”
“不不不,黃哥我錯了……”
“二十串羊肉,十串牛肉,喝酒么?”他看了我一眼,我沒做聲?!澳切?,來一件。”
酒過三巡,串都吃完,老黃開口?!奥蹇?,你就想這么在必勝客干一輩子?”
切入正題了。我剛想和老黃表一波忠心,什么山無棱天地合也不敢和必勝客絕,就在這時老黃說?!拔铱茨阃ο矚g寫文字的,怎么不去那些大學聽聽課,以后白天你去聽課,晚上干活,年輕還是多學點東西好?!?/p>
我感動的差點哭出來。
但老黃一句話,讓我把眼淚憋了回去。
“這樣以后你能給我少摔點盤子?!?/p>
2.
早6點半起床,換上正裝,打好領(lǐng)帶,擦好皮鞋。去上課,總是莊重的,即便是蹭課。
8點的課程,我一頓打聽來到了教室,手中拿著一本《古典詩集與吟誦》,怕遲到,所以到的比較早,正看見同學們?nèi)齼蓛傻刈谝黄?,我看著我與身邊同學格格不入的打扮,在教室門口躊躇著不敢進去。
“老師好,老師你怎么不進啊?”
“???”
我回頭看,正看見一個姑娘眨著眼睛看著我,我當時怔住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一個女生好看,但是她足以秒殺我們必勝客全部的女員工。
“呃,那個,你先進去吧?!?/p>
她笑了一下,走進了教室。過了一會,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先生走了過來,西裝革履,黑衣黑褲黑皮鞋,最不巧的是,我倆領(lǐng)帶都是一個色的。
我和老先生一同邁入教室,活像一部漫畫《父與子》。只是他的方向是講臺,我的方向是座位。
教室里不知誰先噗了一下,隨后哄堂大笑,我通紅著臉,硬著頭皮坐到了最后一排,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我一抬頭,正看見我旁邊坐著剛進門時看到的姑娘。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偷笑了下。
老先生也夠幽默,“嗨呀?jīng)]想到第一天上課就撞衫了?!?/p>
又是一陣哄笑。
那一堂課,我聽不進去,只想著趕緊跑下一堂。鈴聲一響,我就沖出教室。沒想到姑娘拉住了我。
“喂,你是旁聽生吧?想修文學院的課?”她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皼]事,我?guī)闳グ?!?/p>
我沒敢說話。生怕自己用臭水溝刷牙的口氣臟了眼前的仙女。
她帶著我來到了另一處教學樓,她自我介紹?!拔医匈毁唬隳兀俊?/p>
4點鐘來到老黃的必勝客,我神采奕奕,像喝了三瓶腎寶。自從發(fā)現(xiàn)我不適合做洗碗房的工作時,老黃便給我安排到餅臺,顧名思義就是做比薩餅。
10點下班,各路車倒回家已是12點,打開電腦,發(fā)現(xiàn)起點中文網(wǎng)上多了一條評論。
“寫的很好看啊,還有下文么?”
正當我回復的時候,停電了,我踹開房門,捧著電腦沖到了燒烤店,將電源接上。老板娘驚呼著。“嗨你干什么??!”
我扔下五塊錢?!安话子?,我點東西!給我來瓶可樂!”
老板娘氣呼呼地走了。只留下我,為了那一個讀者,瘋狂地更新著,我希望他沒睡,希望他能第一時間讀完這后面的片段,希望能在漫漫長夜中給他一絲溫暖,希望他可以睡個好覺。
我就這樣邊喝著可樂,邊敲著文字,思如泉涌。
大概凌晨兩點,我敲完了最后一個句號,喝完了最后一口可樂,老板娘找的錢就放在我的桌子上,客人散盡,我是店里的最后一位。
“老板娘,我真的。”
老板娘打斷了我?!靶辛耍旎厝グ?。都不容易?!?/p>
我點了點頭,一股暖意涌上我的眼睛,我抱著電腦一步步回到住處,放下,打開手機,是老黃發(fā)來的短信?!斑@個月工資1800塊,給你打卡里了。好好干?!?/p>
我眼淚一下子噴了出來。
凌晨2點半的北京,告別了白天的車水馬龍,喧嚷吵鬧,終于有一絲人情味淡淡的暖在我這8平米的小屋子里。我打開手機,給我媽發(fā)了一條微信。
“媽,北京挺好的,真的?!?/p>
我沉沉睡去,夢里是那個閃亮的她。
3
“洛克!給我看看你寫的作業(yè)?”倩倩搶了我的文章,細細品讀了一下?!翱梢园⌒』镒?,寫的不錯啊。行,抄完了給你咯。”
“喂你抄我的我怎么辦啊?”
“沒事,你又不計分數(shù)?!辟毁粵_我吐了吐舌頭?!按蟛涣酥形缯埬愠燥??!?/p>
下課,我和她來到食堂,學校食堂對學生來說是比較便宜的,每次都要我刷她的卡,然后再把錢打給她。
“吃啥!”
“六兩米飯加咸菜,買好了我去打湯。”
她看了我一會,轉(zhuǎn)身買飯。
我拿好湯坐到位置上,看見她捧了好幾個肉菜過來?!懊刻於汲粤鶅擅罪埣酉滩?,怎么長身體啊!”
“這?!蔽铱粗矍暗莫{子頭和小炒肉,心中百感交集。
她穿著淡紫色的連衣裙,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倩倩,我會請回來的。”
她噗的一聲笑出聲來,我看癡了。
下午我繼續(xù)做pizza,直到10點打烊時,突然服務(wù)員通知我來了兩位顧客,要做一個海鮮至尊比薩。
我本就不情愿,因為馬上就要到末班車的時間了,我飛快拿起一張餅,撒料,桌臺上缺了一味蟹足棒,去冷藏室取還需要時間,索性就不放了,直接將餅推到了爐子中。
10分鐘后,餅做好了,11分鐘后,客人大發(fā)雷霆,吵著要讓廚師出來。
“你糊弄誰呢?我來過好多次了!該撒的料都沒撒,而且還烤糊了!”
我從休息室走出來,心中也藏著一股氣。“媽的都打烊了,老子給你做就不錯了,愛要要,不要滾?!蔽以挾紲蕚浜昧耍~出去,剛開口,話咽進去了。
那個高個男生在飛揚跋扈地說著,而他旁邊站著的嬌小女生,是倩倩。
我們對視了一眼,我感覺渾身的血管如同針扎,每一處的血液都在往回倒流,渾身上下冷的厲害。我沒管眾人,沖出門去。
不知道是為了趕車,還是為了躲人。
4
12點到了宿舍。
洗了個澡,想把一切都忘了,這時,接到個電話。
“你好,是洛克么?”一個深厚的男聲。
“您好,您是……”
“哦,我是你的文學鑒賞課老師,我看你寫的小說大綱,很不錯,我這邊有一個電視劇劇本,青春偶像勵志還有點三角戀那種的,你能寫么?”
我從來沒寫過劇本???劇本怎么寫???是不是還要設(shè)計對白?無數(shù)的問題在我腦子里閃過。
然后我回答。“能。”
我跟老黃打了個招呼,老黃當即表示你好好寫,這樣就不會有人再投訴比薩難吃了。
課也暫時不上了,不知道是純粹為了節(jié)約時間,還是怕遇到倩倩。按理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倩倩,和她也不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但是沒想到,我會那么難受。原來,人有時真的可以連呼吸都痛。
我每天在宿舍里寫,飯是泡面,菜也是泡面。停電了就去燒烤攤,再次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板娘專門為我留了一個小板凳。
文字就是生產(chǎn)力,文字就是命。
發(fā)給制片人,不是不夠狗血,就是太過狗血,不是女主太作就是女主不夠作。一會說這個三角戀撕逼撕的不夠狠,一會說這他媽也撕的太狠了吧!
我被制片人整的死去活來,于是問道。“制片大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想要的是啥?”
“我知道我還要你干嘛?”
閉關(guān)十三天,十五集,六萬多字,交稿。
收到轉(zhuǎn)賬,那是我第一次往家里匯款,雖然不多。
我跟媽說:夏天了,天熱,家里該買個空調(diào)。
打開窗簾,正是晌午,北京的陽光照射進我的房間,生活多美好。頭發(fā)癢的厲害,才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十三天沒沾水了,看著我的銀行賬戶余額,準備去洗澡堂子好好洗一洗,奢侈一把,哦對了,還要請老黃好好吃個飯,還要……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我。
我狐疑地打開門,心想,該不會誰知道我有錢,來讓我買保險的吧。
門外日光如火,一道倩影亭亭玉立,著紫色衣裙。云鬢黛眉,香腮度雪,花貌如昨,似真似幻,正向我盈盈微笑……
后記: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單子時多時少,但終于漸漸有了超越五位數(shù)的存款。有時候我會帶著倩倩找老黃聊聊天,喝喝酒,吹吹牛,說說那些年他克扣我工資的事。
和倩倩搬到了新的地方,這些年我們在籌劃著買房和結(jié)婚。她說當初我吃醋吃的厲害,甚至解釋的機會都不留給她,也不來學校也不來必勝客,最后還是老黃給她露的餡兒。
今年是我北漂第五年,我雖然沒有過上自己理想的生活,倒也不那么差。當年在最苦的日子,也未想過離開,原因是這座城市真的有一種魔力。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這種魔力叫做“可能性”。
但“可能性”是個中性詞,是美好,也是殘酷。
我想起編劇柏邦尼的一句話。
“我永遠記得,每年都有那么幾個瞬間,我走出地鐵站,覺得這是一座希望之城?!?/b>
愿你我永遠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