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太)SOULMATE

? ? ? ? 被寒冷浪潮包圍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張嘴便灌入一口腥冷海水。危險讓他本能地想蜷起身子,剛有動作手銬上的倒刺便更深地刺入,身體里流淌的溫暖隨血液散失在海水中,寒氣滲入薄薄皮膚錐心刺骨。

? ? ? ? 一層朦朧水紋隔絕天光,漆黑的海水像無形的觸手拖曳著他沉入更幽深的黑暗,冰冷地壓迫著眼瞼,意識在逐漸遠離的光亮中沉向虛無。

? ? ? ? 他聽到模糊不清的低吟, 那遙遠的聲音像唱詩班虔誠的吟誦撞擊著教堂的琉璃窗,又像擺渡人遺落在耳畔的嘆息輕輕散在微涼的空氣里。


? ? ? ? 要死了嗎?

? ? ? ? 要死了吧。


? ? ? 這樣冷靜地想著太宰反而放松了身體,放任自己在一片混沌中下沉。在徹骨冰寒中感覺變得不那么敏銳,這樣很好,他想,他很快就會這樣毫無痛苦地死去,枯骨沉入幽深海底腐爛在塵埃礫石堆積成的墳墓,縫隙里填滿污穢的骯臟的靈魂在邁入虛無的那一瞬間剝離出這幅沉重的皮囊。他突然覺得想笑——他會在最后看到將死之人將會看到的走馬燈在眼前放映,看著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混賬事大笑出聲,然后帶著他一世的罪孽與污濁墜入煉火地獄。

? ? ? ? 他早該如此,他本就該死。

? ? ? ? 于是他真的聽見了笑聲,斷斷續續的笑聲破碎在厚重的水波,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他在一片亮白的視野中看見突兀出現在眼前劇烈笑著的人影,人影漸漸止住了笑,一層陰影剝離出輪廓,顯露出少年裹著繃帶的臉龐,邪邪翹著的雙唇抿成了薄薄的刀片,像在蝕骨黑暗里燒煅初開刃的鋒刀,蘸上蜂蜜的戾氣甜膩而鋒利地在一片狹小的海域彌漫。

? ? ? ? 強烈的熟悉感漫上心頭,他心下了然——這是太宰治。

? ? ? ? 或者說,這是更年輕一些的太宰治。

? ? ? ? “吶,你為什么還沒死呢?”

? ? ? ? 少年仰起臉近乎天真地看著他,微卷的黑發下是與太宰相似的琥珀色眼眸,慣有的輕蔑與譏諷在含著笑意的眼眸中盈轉出一片刺骨的涼薄。

? ? ? ? “為什么活到了現在呢——你早該死了不是嗎?“

? ? ? ? 他的手慢慢撫在太宰頸處,鈍痛與寒意順著被窒悶侵襲的神經蔓延,冰冷的殺氣隔著一層繃帶,隨著收攏的手指不緊不慢地切割著皮膚下跳動的脈搏。

? ? ? ? “去死吧。”他說。

? ? ? ? 太宰并不阻止他。他看著他,突然毫無預兆地放聲大笑,他聽見自己的笑聲打著轉兒和氣泡一起斷裂,單薄得瘆人。他像磕了藥笑得直到眼角嗆出淚花,順著喉管咽下的大團冰冷海水擠壓著千瘡百孔的心臟,劇烈咳嗽的間隙從沙啞的喉嚨溢出蒼白到仿若嘆息的聲音。

? ? ? ? “真該死的像。”他說。


——


? ? ? ? 加入黑手黨之前的太宰就像在無邊際的大海上沉浮,他孤獨地被浪潮吞吐,在昏暗的海水里數著天上寥寥幾顆星星。后來他遇到了一塊浮木,那塊浮木長著森鷗外的臉用森鷗外的聲音慫恿他,少年跟我混你就不是一個人。他有點心動地抱住了這塊扎手的浮木,自那以后那幾顆星星也徹底消失在天幕里,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海上漂著漂著上了黑手黨的小船,然后發現這他媽就是套路。

? ? ? ? 那塊叫森鷗外的浮木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也確實教給他很多好東西,譬如怎么在海里撲騰怎么跟光怪陸離的世界打交道,從知識到體術到異能到性,該教的不該教的有用的沒用的他統統教給了太宰,然后太宰自己在摸滾打爬中把這些利用成幫助自己生存的道具。

? ? ? ? 森鷗外沒有騙他,他有了老師有了搭檔有了學生有了不被世界接納的能力,雖然老師是變態搭檔是侏儒學生很偏執能力沒啥用。

? ? ? ? 他的確不再是一個人,他甚至喪失為人的資格,茍延殘喘在這片被孤立的海域繼續沉浮吞吐。他始終像一條擱淺的魚,在烈日暴曬下逐漸干涸的灘地上感受血液沸騰蒸發,呼吸被心臟戰栗的頻率同化,在不被書寫的命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 ? ? 他過早地認識到了活著不容易,于是他開始了學著磨光棱角世故圓滑的嘗試。在那個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年紀,勾勾嘴角就笑得輕薄又甜膩,面上的清澈永遠到不了眼底,肆意操縱人心的本領輕巧得像是玩弄螞蟻。

? ? ? ? 他還是那個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太宰治,那個隨意切換著柔軟與鋒利,從美好的皮囊到清澈的眼神到鴉羽般烏漆麻黑的心都涼薄孤獨到骨子里的太宰治。


? ? ? ? 他似乎天生就是塊學習的料,這一切對于他太過容易以至于喪失了原本的樂趣。于是在日復一日的無趣中他開始遺憾自己為什么沒有在最無助那時死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遺憾中他又開始迷戀上自殺。他愛慘了繩子隔著繃帶勒住喉管的壓抑感和潮水淹沒身體奪走呼吸的窒悶感,就像他愛煙酒女性這些世界上唯一那點兒有點樂趣又不需要太復雜手段的東西。

? ? ? ? 在每次與生存本能的對抗中他幾乎要觸摸到死亡的美好輪廓,那是近在咫尺的勝利是超脫靈魂的自由與極樂,死了就是徹底解脫活著就是下一次自殺的開始,像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斷開的莫比烏斯環,這樣的未知讓他著迷,而這種扭曲的迷戀讓他在空虛的生活里找到了一點生而為人感覺。

? ? ? ? 他是那樣熱衷于自殺,在槍林彈雨中訓練和被訓練的時候,在出任務命懸一線的時候,在被極致的高潮淹沒的時候。太宰并不討厭做愛,即使對象是森鷗外。他們需要的僅僅是最純粹的肉體交流帶來那身體上的撫慰和誠實的反映,那釋放后被填滿的短暫空虛多么像是死亡本身,使他在視野陷入空白的恍惚中常常錯覺自己已經踏入了虛無,然后在被拽住腳踝拉回新一輪的快感中回歸清醒與感知。

? ? ? ? 他對于這種難得的放空狀態被打斷會心生不滿,就像他對于自己永遠看不透森鷗外陰險本質下其他東西的不滿,也像森鷗外對他自殺小癖好的不滿。在這種不滿下他偶爾也會有些不痛不癢的反抗,只是這反抗除了讓他摳進浮木的手被殘存碎片更深地扎進血肉以外并沒有什么其它用處。這微不足道的摩擦也并不影響這段畸形的床伴關系在太宰治的黑手黨時期維持下來,下了床之后森鷗外仍然是看不透的變態蘿莉控首領,太宰仍然是愛好自殺到處放浪的黑手黨最年輕干部,說到底這也只是無聊生活中的一點樂子。


? ? ? ? 就像自殺于自己。


? ? ? ? 這樣想著的時候太宰用匕首割開了手腕,鮮血隨心跳一股股躍出組織間的裂口像是熱烈奔向死亡的雛鳥,在瓷白的皮膚上大片渲染。距離訓練時間還有兩分鐘,他渾然不覺般半闔上眼懶懶倚在床沿,那神情像是在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 ? ? ? “太宰你這家伙是死在里面了嗎?”

? ? ? ? 房間門發出被粗暴對待的巨響,這次又要失敗了,太宰翻了個白眼。


? ? ? ? 中原保持著抬腿踹門的姿勢杵在門口,太宰仍舉著淌血的手,歪頭一臉無辜地看著眼角抽搐的中原,那張臉上的表情大概介于我想打你和我想打死你之間,他忍不住嗤笑出聲。

? ? ? ? 對,這就是他的搭檔,一個集草履蟲的簡單與羅生門的粗暴于一身的奇葩,脾氣像品味一樣糟糕智商像身高一樣短缺的,行走的帽子放置處,中原中也。

? ? ? ? “混蛋太宰……”

? ? ? 這一聲笑徹底惹惱了中原,對方陰沉著臉色扯過地上散亂的繃帶狠狠壓住流血的手腕。太宰瞬間有種手腕被生生撕裂的錯覺,沒等他痛呼出聲,破開氣流的拳風直沖面門——堪堪停在他覆蓋繃帶的右眼兩寸前——然后下移,隔著一層粗糙繃帶扼住咽喉。

? ? ? ? “想死的話,”他像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些字眼,咬牙切齒的模樣讓太宰差點又繃不住笑出聲,“我現在就送你去死。”

? ? ? ? 太宰感覺到壓迫著勁動脈的力度漸漸加大,稀薄的空氣沉沉擠壓著要炸開的肺部。他不為所動地坐在床鋪上,修長脖頸揚起脆弱卻惑人的弧度,像獵槍下垂死的天鵝。

? ? ? ? “啊……那就麻煩小矮子先生了哦?”

? ? ? ? 他挑高泛起水紅的眼尾,瀲滟的桃花眼含著慣有的戲謔笑意,中原可以清晰地在那鳶紅的細碎流光里看見自己的影子。

? ? ? ? 他突然覺得有點口干。


? ? ? ? 太宰揉著脖頸上的指印,饒有趣味地看著悶頭灌酒的中原,似乎有點太熱了,他這樣想著隨手扯開頸部的繃帶。他不打算說點兒什么,就算他看出難得沉默的中原正壓抑著怒氣等著他開口解釋——他那個搭檔永遠那么好懂。

? ? ? ?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下午的訓練,一個一臉懶散地收拾殘局,另一個一臉不爽地吞云吐霧。真有意思——他從未想過他們能在戰斗以外的方面再多點默契,這才是最佳拍檔該有的樣子——只是這樣想著他就忍不住露出類似吞了蒼蠅的微妙表情。

? ? ? ? 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他突然覺得無趣——太無趣了。好好的自殺連同下午的訓練一同打水漂了,他跟那個八字不合的小矮子像對慪氣的老夫妻在這巴掌大點兒的地方演啞劇,他們為什么不打一架呢——他們一向就該如此,而不是繼續這樣可笑地玩深沉。他于是開始考慮激怒中原的最佳措辭,然而讓他矛盾的對象并沒等到他開口。

? ? ? ? “雖然知道你這惡劣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在哪條臭水溝或者哪個人床上,但果然不是我親手弄死你的話還是很令人不爽啊。”

? ? ? ? 冰涼液體兜頭潑到臉上,打濕的劉海粘乎乎地散在額際,紅酒的冽香混合了空氣里淡淡的血腥味鉆入鼻腔。他挑眉——真是糟糕的挑釁方式,跟這家伙選酒的品味一樣糟糕。

? ? ? ? “別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青花魚。”

? ? ? ? 只有這種程度的發言而已嗎——那么,果然還是該做點什么有趣的事情來回敬一下啊。

? ? ? ? “喂蛞蝓,有沒有人告訴你,”他臉上浮現名為“關愛處男”的憐憫表情,“正確直接且有效的表白是‘我想上你’?”

? ? ? 他媽的誰在表白。中原正想反駁,就看到太宰甩甩頭發,舌尖卷過臉頰上的酒液殘存下一道深紅水漬。剩余的液體一路沿著脖頸的優美線條,在鎖骨間的凹槽積成一小片水洼,那片顏色明媚的濕潤很快又晃晃悠悠淌進衣領,緋色在黑馬甲下的白襯衫緩緩暈開。

? ? ? ? 他邪邪地勾起嘴角,剛舔過酒液的舌尖勾住腕處胡亂包扎的繃帶一角,極慢極慢地扯開染血的繃帶,腕上的傷口已經開始凝結,因為并不溫柔的動作又擠出新鮮的血珠——這副身體驚人的愈合能力讓真他打心底討厭。他斜眼痞氣十足地睨向中原,染上水汽的紅眸晦暗像烤化的巧克力融在被酒氣熏得酡紅的臉上,眼神游移間牽動一身攝魂風骨,該死的好看——中原簡直恨得牙癢又心癢。

? ? ? ? “別太得意啊,”他拽下帽子,斗志與恨意在心里熊熊燃燒讓他幾乎按捺不住撕碎這張蠱人的臉——他從不示弱。

? ? ? ? “你會后悔的,混蛋。”


? ? ? ? 接下來的事太宰不太情愿去回憶——那簡直是一場戰爭,毫無戰術純粹野蠻的那種。

? ? ? ? 體術這方面太宰與中原一比實在是不夠看的,盡管對方有的只是被他嘲笑數個年頭的腿短身短智商短只有屌不短的迷你號身材。他幾乎是被吊打——他們從床頭滾到床尾又一路廝打到墻邊的地板,最終以中原用幾乎捏碎骨頭的力道按住太宰的肩膀同時膝蓋威脅性地抵在他兩腿之間為結束。

? ? ? ? 暴躁地撕碎裹在柔韌軀體上的繃帶,中原臉上一時之間瞬息萬變,最后詭異地凝固成像被一牙杯的米花糖生生噎住情急之下灌下了一瓶波爾多的精彩表情,太宰不用低頭也知道下面的風景——作為一個長期在變態手下接受高強度訓練的頑抗耐操的黑手黨后輩,一個晃蕩在鬼門關卻又屢次被不受歡迎地遣送回陽的自殺慣犯,身上自然而然擁有的,遍布在蒼白皮膚上猙獰而性感的傷疤淤痕。


? ? ? ? 這簡直慘不忍睹,這分明理所當然。


? ? ? ? 這些殘酷的痕跡會隨著時間消磨殆盡甚至嶄新如初,但它們給身體留下的傷痛與絕望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是不會隨著皮膚的恢復愈合而消失的。

? ? ? ? 僵了,二人身體緊貼的燥熱氣氛隨中原的停滯而趨向冷卻,這樣下去毫無疑問他們兩個都會萎掉——他得做點什么。太宰這樣想著啃上了中原的唇,唇齒狠狠地碰撞撕扯出血絲,舌尖刮過濕潤的內壁近乎瘋狂地掠奪著稀薄的空氣,彼此的晦暗酒氣和粘稠血腥彌漫在口腔。他仿佛聽見了有限的空間里火星噼啪燃燒的令人興奮的聲音。


? ? ? ? 這簡直兇殘至極,這分明美妙絕倫。


? ? ? ? 這具年輕火熱的身體真是太棒了——盡管他在肆虐的疼痛里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忍住那句在嘴邊徘徊的臥槽,以及直接把這頭橫沖直撞的野獸掀翻的沖動。在快感尖叫著沖向巔峰時太宰落下一聲饜足的嘆息,這聲嘆息淹沒在呻吟綿軟下來的尾音淹沒在交合時淫靡的水聲淹沒在汗液滾落的黏膩輕響。在大腦斷片的空白中他清晰地聽見中原伏在耳邊的喘息的低語,他說,你到底有多想死。

? ? ? ? 他任憑自己沉溺在幾乎被撕裂的疼痛與滿足糾纏出的空虛余韻中,掩住汗濕的臉從喉嚨里溢出慵懶的輕笑,脆弱的沙啞像那聲稍縱即逝的嘆息卻被準確地捕捉到。

? ? ? ? 啊,大概比想活著要多那么一點點吧。


? ? ? ? 管它呢。


? ? ? ? 暮色已經肆無忌憚地盤踞了天空,太宰哼著頗有些年代的鄉村小調輕車熟路地踏上黃昏的街道。發梢上的水珠隨著輕飄飄的步伐滾落在拖曳得長長的影子上,碎裂成一片濕漉漉的寂靜,填充在糙舊瀝青路面上落滿灰塵的龜裂。

? ? ? ? 雖然有點累,但果然還是想吃超辣的咖喱啊。

? ? ? ? 絞碎在鋼筋牢籠的夕陽被甩在身后,在逐漸暗淡的緘默中斂去了最后的血紅光線。


? ? ? ? 天黑了。

——————

他狠吸了一口煙,溫暖的氣體填滿了肺部,又冰冷地散在昏暗的空間里。辛辣的酒液燒蝕著數天粒米未進的胃部,滋拉拉地在腦子里冒泡,一些液體從嘴角溢出浸濕了單薄衣衫下冰冷的身體,他卻毫無知覺般悶頭往嘴里灌。轉眼被倒空的酒瓶砸在凌亂散在一旁的繃帶處,骨碌碌滾進角落,再沒了聲息。

? ? ? ? 真討厭——太宰幾乎無意識地這樣想。這幅落魄的頹靡的樣子,這個麻木的懦弱的自己,討厭死了啊。

? ? ? ? 太宰嘗試著支起身體,麻痹的雙腿顫抖著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剛撐直又不可控制地栽倒下去,茶幾上的相框被掃過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響回蕩在在狹小的空間里,清脆得讓人心生悲哀。

? ? ? ? 他空洞如死水的眼睛終于聚焦在碎片折射下扭曲的照片上——三個表情迥異的青年,在夕陽籠罩的緘默中,在繚繞的嗆人煙霧中,平靜地,諷刺地,看著自己。

? ? ? ? 啊啊。

? ? ? ? 他捏緊了一塊尖銳的碎片,操縱著褪下了繃帶的,蒼白宛若紙片的手腕,緩慢而精準地對準照片最右端笑得燦爛的少年。

? ? ? ? 劃下去,他聽見來自心底的尖叫,銳利得像是某種鐵器摩擦的噪音震得頭皮發麻。

? ? ? ? 劃下去。

? ? ? ? 手開始向下移動。

? ? ? ? 劃下去……劃下去……劃下去!

? ? ? ? 聲音因為他的停滯越來越歇斯底里,懸掛在空中的手難以忍受地越收越緊,殷紅液體緩緩溢出指縫淌過碎片,滴滴答答模糊在晦暗的照片上。

? ? ? ? 劃下去啊……

? ? ? ? 聲音隨著裂片粉碎的脆響終于消失殆盡,血液迸裂出血肉模糊的掌心像絢爛在夜空的華麗煙火,傾灑在漆黑里撒了一地的微光上。

? ? ? ? 濃郁的血腥味隨著灼痛叫囂著蔓延開來,比鋒銳疼痛更滾燙的溫度讓他遲鈍地低頭,那根煙不知不覺燒到了盡頭,灼傷的皮膚在室內唯一一點火光的照耀下慘白得詭異。

? ? ? ? 慢慢地將它轉移到被鮮血浸染得一塌糊涂的照片一角,他近乎癡迷的盯著那宛若瀕死的孔雀般戰栗搖晃著的火星,微弱的光芒一點一點地蠶食著照片上青年溫和的笑臉,灰燼簌簌地散落在淋上鮮血的碎片上,安靜而絕望。

? ? ? ? 就這樣,完完整整地毀掉吧。

? ? ? ? 他捂住心口,微弱的跳動隔著衣料傳到幾乎沒有知覺的手掌,收緊,又松開。

? ? ? ? 織田作。

? ? ? ? 他把這個名字捻在舌尖,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小心翼翼地念了又念,每一個音節都正好與心跳的頻率重疊,只是這次不再從心底生出柔軟的花來。

? ? ? ? 他聽見溫柔的繾綣的呼喚空落落地碎在心里的干澀聲音——那顆心臟丟失了與它契合的部分,寂寞地,微弱地,頑強地,跳動在空蕩蕩的胸腔。

? ? ? ? 這個世界為什么會這樣呢,明明該死的是他,想死的也是他,受到傷害的的卻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溫柔的、比誰都熱愛生命,比誰都努力生活的人。

? ? ? ? 他也是那樣近乎虔誠地喜歡著熱愛生命、努力生活的人,他也喜愛著尊重著自己的生命。正因為如此,他才想要沒有痛苦地死去——漂漂亮亮地,干干凈凈地死去。

? ? ? ? 這才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這才是一個圓滿的結束。

? ? ? ? 他無力改變過去,而正因為可以這樣光鮮地死去,他這灰暗的人生,才有了那么一點點期盼啊。

? ? ? ? ——但為什么,死的偏偏是織田作呢。

?

? ? ? ? 他隔著閃爍的火光攥緊了手掌,在燒灼的疼痛中圈住那片夾雜著鮮血與碎片的熾熱灰燼——那是在這片晦澀大海上唯一寬容而無私地給予了他溫暖與光亮的燈塔,那是在無盡漫長歲月里唯一讓他漆黑冷漠的靈魂產生了遲緩的心動感覺的人——他把這人類理應擁有的感情稱之為愛。他貪婪地眷戀著那人的光和熱,又怯懦地把那份隱晦感情捧在心尖愛得卑微又疼痛。那是他的織田作,他的光,他想要用一生去保護和珍視的人。

? ? ? ? 織田作于他有多溫柔,就有多殘忍——他是孤獨的,他生而為暗,生而就被這世上的光明面排斥在外。他與世界格格不入,他在最早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 ? ? ? 他是披著姣好外皮的撒旦,不會有人理解他烙印到骨子里的涼薄和孤獨,他美好皮囊下每一處縫隙都塞滿污穢的沉重靈魂,以及深埋在那浸染得烏黑的心臟里對光明與救贖根深蒂固的偏執——他本以為如此,他比誰都更清醒而悲哀地活著。

? ? ? ? 然而令人無奈的是,每一個“本以為”之后,往往都只有與之相悖的事實。

? ? ? ? 他錯了。

? ? ? ? 織田作理解他,他理解他孤獨的根源是他認為他與世界背道而馳,他理解他游刃有余的偽裝下每一個被吞噬在漆黑漩渦里的掙扎,他理解他負隅頑抗留下的身上每一道寫滿絕望與不甘的傷痕,他的渴望他的痛楚他的無奈他的萬劫不復他全都理解——而他在咽氣的前一刻才讓太宰認識到這一切。

? ? ? ? 他想起某個隱匿在喧囂酒館的黃昏,那時他仍舊喜歡固執地就著大杯白開水讓超辣的咖喱從喉嚨灼燒到空蕩蕩的胃部。他記得在微醺的暮色里,織田作沾染上酒氣的唇曾貼著他耳邊落下一聲嘆息。他說,太宰,我們都無法抗拒命運。

? ? ? ? 他們本該在一起的,太宰想,可是太晚了。生平第一次,他錯得狼狽不堪錯得徹徹底底錯得萬劫不復錯得覆水難收。

? ? ? ? 他的手隔著粗糙紗布和粘稠鮮血撫上冰涼的眼瞼,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繃帶上的紋路,癢癢的,涼涼的。那里烙下了織田作最后留給他的滾燙一吻,虛軟冰冷的身體上唯有那一小塊皮膚仍在隱隱發燙。

? ? ? ? 然后,扯了下來。

? ? ? ? 那片讓太宰觸及到鮮活的情感的光,在他于粗糲海風中徘徊在燈塔濕冷的門前,沾染著一身鮮血與污穢瞻前顧后患得患失的踟躕間隙,沉默地熄滅在他十八歲的黑暗歲月里。那道光熄滅的時候他分明感受到漂泊的靈魂被生生剜下一塊,缺下的那片深可見骨的角落被汩汩的鮮血浸潤,生出長滿倒刺的荊棘,纏繞著收緊了那顆傷痕累累的殘缺靈魂。

? ? ? ? 在那哀婉的送魂歌中他看見洶涌上心頭的疼痛徹骨的哀傷與孤獨,那錯過了一整個年少的遲來的孤獨,悲漠如斯地籠罩了他沉寂的天空。他一生也許僅有的這樣一個可以完全與他契合,互相了解到骨子里的的靈魂伴侶,被他親手連同那份晦暗隱忍的還未長好便夭折在荊叢中的愛一起,還未意識到就埋葬在那黑暗肆虐的青春的尾巴里。

? ? ? ? 他將那簇火苗熄滅在堆積成小山的煙灰里,肺部大概已經被熏黑了吧,像那顆斑駁傷口上落滿塵土的心一樣黑得令人作嘔,也許已經被灼穿好幾個洞了呢。

? ? ? ? 管它呢。

? ? ? “太宰!”

? ? ? ? 劇烈的拍擊聲突兀地從門口傳來,砰砰砰砰,急促得像是催命厲鬼,一下一下敲在戰栗的心臟。長期以來的默契使直覺比理智更加準確地讓他反應過來——中原中也。

? ? ? “混蛋太宰!”

? ? ? ? 拍門聲愈來愈猛烈,他把臉埋進膝蓋,瘦削的身體在無邊際的黑暗中蜷縮成單薄的一團,讓感知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 ? ? ? 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說他懦弱也好,畏縮也罷。只有這次他寧愿做個膽小鬼,只有這幅窩囊的樣子,無論如何也不想被那家伙看見啊 。

? ? ? ? 對方孜孜不倦地拍著搖搖欲墜的門板,他也不肯認輸地把自己關在狹小的黑暗。像是一場雙方都遍體鱗傷的賭局,他等著對方先耗盡耐心離去,而另一方則是等著他先放軟姿態妥協。

? ? ? ? 終于,拍擊的頻率在他們的僵持中漸漸慢下去,最終趨于平靜——他真該慶幸那個小矮子沒有貫徹一向簡單粗暴的風格直接破門而入。然而沒等他松口氣,灰塵紛紛揚揚地伴隨拳頭撞擊墻壁的巨響散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自門的那一端響起。

? ? ? “太宰,”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那家伙似乎是干脆一屁股坐下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 ? ? ? 他不吭聲。

? ? ?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么,”對方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但我知道,那個社會毒瘤太宰治是絕對不會一直縮起來當烏龜的。”

? ? ? ? 沖動唐突地操縱了四肢,鬼使神差地,他撐起身體,趔趄著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門。

? ? ? “就算現在你不想理我不想說話也沒關系,聽我說就好。”

? ? ? ? 他慢慢坐下,嘗試著放松身體靠上門板。

? ? ? “太宰,你痛嗎?”

? ? ? ? 痛個鬼啊,他又不是休生理假。

? ? ? “你在痛,你在難受,就算你不想讓我知道,你也騙不了我的。”

? ? ? ? 切。

? ? ? “你痛不痛關我屁事,你這混蛋把自己悶死在里面也跟我沒半點關系,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啊。”

? ? ? ? 到底痛個鬼啊。

? ? ? “但是我好痛啊——”

? ? ? ? 他呼吸一滯。

? ? ? “扛不過來就別一個人扛啊,在這里裝死算怎么回事啊!”

? ? ? “你這混蛋難受就給我哭出來啊,痛成這樣就給我喊出來啊!”

? ? ? “你這個樣子,那我算什么啊!”

? ? ? “我感覺得到啊——”

? ? ? ? 他聽見衣料被狠狠扯碎的聲音,他聽見深處迸出來的壓抑吼叫,他聽見歇斯底里破碎在喉嚨里的沙啞音節。

? ? ? “這里——”

? ? ? ? 他聽見驟然撞擊在心臟上的跳動,他聽見闖入腦海的雜音,他聽見精疲力盡撕裂在空氣里的單薄尾音。

? ? ? “我他媽都快痛炸了啊——”

? ? ? ? 該不是終于被操練成腦殘了吧,他想,有時候他真是恨死了自己這該死的幽默感——他咧開嘴想笑,冰涼的咸澀一下子泛濫進口腔。

? ? ?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都好……至少現在,讓我陪你啊。”

? ? ? ? 他捂住臉,視野陷入一片泛紅的漆黑,無聲地笑了——這算什么啊。

? ? ? ? 他竟然哭了,他怎么就哭了呢。

? ? ? ? 他們幾乎背靠背倚在一起,中間隔了一層搖搖欲墜的門板。中原不停地扯著話題,他說,唉你這該死的家伙都躲了幾天了,芥川那家伙剛掀了屋頂又要掘地三尺找你去了,他這幾天的進度倒是沒落下——這么好的孩子交到你手里真他媽是作孽。他說,最近組織里又進來了不少資質不錯人又懂禮貌的后輩,比你這條滑溜溜的青花魚簡直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真不知道首領到底看上了你哪點。他說,說起來愛麗絲偷偷養的小白鼠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昨天居然把首領的毛絨拖鞋啃掉一撮毛,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首領露出那么精彩的表情誒,你這麻煩制造機要是在的話肯定得折騰出更多亂子,還真有點遺憾呢。他說,你之前招惹的那些女人有些居然找上我的公寓去了,又是你這家伙搗的鬼吧,看過幾天我不弄死你,不過在這之前先把你的風流債結了……

? ? ? ? 他覺得中原是把這輩子肚子里那點可憐的詞匯都掏心掏肺地拎出來念了個遍,從尾崎紅葉又逼他穿花哨的洋裝到酒館同樣價錢的紅酒居然少了小半瓶到今天市場上的新鮮青花魚跳樓價,直到他突兀地停下來太宰才發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從落滿灰塵的窗簾間隙漏下的赤金光線來看,最起碼也是遲暮了吧。

? ? ? ? 那個一向耐心缺失的家伙居然一刻不停地聒噪了那么久,而他居然也真的認認真真地聽了這么久——簡直匪夷所思,讓他忍不住想起一個蟹肉罐頭里蹦出大閘蟹的荒誕的夢,也許也并不是毫無可能性才對。

? ? ? ? 那個夢是什么樣的?他又想不起來了。

? ? ? ? 他聽見對方拍拍帽子站起身,終于無話可說了嗎,他無力地靠在門上,他聽見壓得極低的聲音。

? ? ? “我說完了。”

? ? ? ? 走吧走吧。

? ? “紅葉姐說過,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渴望被拯救。我想我拯救不了你——雖然不想承認,但你的確強大得令人超不爽啊。”

? ? ? ? 這一切就是個荒誕的夢,讓這些混亂現在就結束吧——

? ? ? “但就算是這樣……”

? ? ? ? 別說了。

? ? ? “我想救你。”

? ? ? ? ……別說了啊。

? ? ? “就算救不了你,但我也想試著幫你,總能有點好轉的——別總什么都一個人擔啊,混蛋。”

? ? ? “就算彼此再怎么相厭再怎么惡心,但是——”

? ? ? ? 他聽見仿若響在耳畔的清淺嘆息,無奈地溫柔地散在涼涼的空氣里。

? ? ? “——我們是搭檔啊。”

? ? ? ? 真矯情,他想,酸不拉嘰的,這該死的失戀小處男那惡心兮兮的口氣快讓他吐出來了,這家伙以為他是誰啊——這可一點都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鼻涕蟲搭檔啊。

? ? ? “太宰,你藏的夠久了。”

? ? ? ? 啊。

? ? ? “你知道該怎么做的。別騙我,也別騙你自己——你知道的。”

? ? ? ? 也許吧。

? ? ? “別做膽小鬼,拿出你作為黑手黨干部的作風,就像從前的無數次那樣——你這家伙,給我有點兒出息啊。”

? ? ? ? 拙劣的激將法。

? ? ? “所以,按你所想的那樣走下去——以那個太宰治的方式,活下去,走下去。”

? ? ? ? 黑暗中被夕陽染上血紅的窗簾輕輕顫動,像竭力撲打著翅膀的飛鳥。

? ? ? “活下去。”

? ? ? 他安靜地靠在那扇門上。

? ? ? “走下去。”

? ? ? ? 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 ? ? ? 他緩慢地挺直了脊背,赤腳踩在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上,疼痛鉆入撕裂的皮膚順著麻木的神經攀爬向上。他刷地拉開窗簾,大片艷麗的光暈隔絕開一室的頹廢和破敗,水一般肆意湮沒了所有的痕跡。

? ? ? ? 他本就過慣了刀尖舔血如履薄冰的生活,他早已看膩的鮮血匯積成汩汩的溪流在身后的陰暗面蜿蜒流淌。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當很倔強,腳下開出妖艷的血花盛開在塵埃與灰燼堆砌的廢墟。

? ? ? ? 織田作是想救他的,他無法做到將他的靈魂完完全全從黑暗的泥沼中拽離出來,他沒有能力給他這樣昂貴的救贖,當他在冰冷的海浪里掙扎時他甚至無法靠近陪伴在他身邊。于是他在這唯一的光源即將熄滅之時給太宰指了另一條路,那條路在海岸的盡頭在斷崖的頂端在極致的危險中綻放出嶄新的希冀,那縫隙里隱約透下的陽光召喚著他走向世間的光明去——他說,去成為救人的那一方吧。

? ? ? ? 人都是有趨光性的,他無法再忍受獨自回歸難耐的黑暗,即使澎湃的浪潮翻涌著將要他吞吃入腹,海底的礁石蟄伏著想教他粉身碎骨,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失敗了,但他從不會被消滅。他總會走出一條新的道路,哪怕是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

? ? ? ? 至于其他的,容不得他選擇。

? ? ? ? 他必須要走下去,比誰都光鮮地走下去,走得鮮血淋漓,走得義無反顧——他有一種自毀式的美感。

? ? ? ? 所以,就算看似已無路可走,他也會循著這個遙遠的方向走下去。不管那是自懸崖的幽深溝壑延伸下通向陽光大道的蛛絲,還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輕飄飄的稻草。

? ? ? ? 管它呢。

——————

? ? ? ? 從黑手黨跳槽之后太宰治成了個真正意義上的無業流氓,只是又多了點兒特行獨立的小癖好——畢竟鮮少有哪個流浪漢會以“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為目標而生活在這世上。

? ? ? ? 橫濱真是個好地方,沒有把他當殺人機器的上級,沒有成天找他斗嘴賣蠢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搭檔,沒有殺人還纏著他要夸獎的麻煩徒弟,沒有充滿硝煙和血腥味的空氣,有的只是清閑的工作怡人的環境和各色各樣的女孩子。雖然他的新搭檔還是愛好沒事兒掐他的脖子,新徒弟還是愛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后,但好歹搭檔不是小矮子不會讓他在窒息的興奮中艱辛地扎馬步,徒弟不是蹭的累不會每天臭著一張臉向他搖尾巴求夸獎。哦——這大概真算得上是理想中的樂土。

? ? ? ? 唯一的遺憾就只有他還是沒能在不斷的自殺嘗試中死去,以及那位命中注定能陪他殉情的好姑娘還是沒能出現罷了——畢竟一切隨緣嘛。這年頭還真沒幾個女性好自殺這口,即使對他的邀請表現出興趣也多半只是當成調情的暗示,但這點小挫折完全不影響他享受嶄新的生活。

? ? ? ? 他脫下了黑壓壓的外套,撕掉了一圈圈纏在右眼的繃帶。一件自帶鼓風機效果的米色大衣當私服便裝護體戰袍簡直十項全能,衣冠禽獸的打扮斯文敗類的舉止翩翩公子的樣貌大學叫獸的氣質,讓他揣著一張信用卡照樣混得風生水起。興致來了投個河上個吊,拖著摻了蜜的甜膩調子招待個看對眼的女性,回過頭再反被搭檔用拳頭招待,那么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地融入了自己的角色,像個自小打蜜罐里泡出來的小少爺,左臉寫著個“瀟灑”右臉刻著個“自在”,腦門上再加個斜體加粗大號下劃線的“風流”,社會毒瘤的本質倒是半點不改。

? ? ? ? 在為數不多的工作時間里他還是喜歡琢磨著尋個漂漂亮亮的死法,尤其喜歡向美麗女子發出殉情的浪漫邀請。每日插科打諢七十二般武藝無師自通,啃著巨難吃的甜甜圈搶購便利店大降價的蟹肉罐頭,大半夜捧著街邊冷掉的關東煮熬紅了眼看世界杯,工作日罐裝咖啡當藥嗑偶爾把果啤喝出拉菲style,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

? ? ? ? 在不斷折騰的新生活里他幾乎淡忘了那段黯淡的回憶,除了在想起某個名字時心里仍會隱隱作痛——那幾乎成了一個遙遠的夢,斑駁地稀釋在大腦的角落。

? ? ? ? 所有的情緒在日子里漂白,又有什么能真正留下色彩。

? ? ? ? 他情愿這不光彩的履歷塵封在那被他埋葬了的黑不溜秋的時代里,然而這也由不得他——他知道憑自己現在這個身份早晚得跟原來那幫伙計扛上,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 ? ? ?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浪人必有可恨之處,他浪著浪著就把自己作進了黑手黨的監獄——最起碼表面上是這樣。

? ? ? ? 在陰濕的牢房他不意外地看見了芥川那張久違的臭臉,熟人相見分外感動,即使是臉黑如芥川也沒能忍住洶涌的感動。除卻剛開始不痛不癢的掐脖子嘮家常,那一記激情難抑的右勾拳姿勢標準動作流暢角度刁鉆力道酸爽,如果被打的不是自己太宰簡直要鼓掌喝彩了。奈何他手還被拷著,只得瞇眼欣慰地脫口稱贊,芥川你出息了啊,就是這頸部以上癱瘓的毛病怎么還沒點長進,哪里像我那個新部下,人靚嘴甜悟性高,能打能干飯量好,被比下去了啊。

? ? ? ? 送走了深情款款一臉翔色的芥川,緊接著進來的是滿面春風一臉嘚瑟幾乎跟背景融為一體的中原。

? ? ? ? 太宰右眼皮一跳。

? ? ? ? 他覺得更感動了,都說數年不見滄海桑田,這家伙到底還是沒怎么變,即使水平線差了幾個階梯他也能大老遠瞅見那帽子上沾著的一根白鼠毛,晃晃悠悠在牢里的陰風中沖他歡快地打招呼。這樣的認識讓他蕩漾地發揮起太宰治的作死本性,腫著半張臉依然面不改色地揪著前搭檔的死穴發出惡意嘲諷,誒誒漆黑的小矮人說話了耶,你這品味奇差的帽子到底是哪弄來的,直到炸毛的中原獰笑著高抬起右腿又將手盤上了他的脖子——

? ? ? ? 那一刻,太宰終于回想起了一度被掐著脖子扎馬步5分鐘的恐懼,以及小小治被威脅的恥辱。

? ? ? ? 單方面被吊打之后他們終于能停下來心平氣和地嘮嗑幾句,對彼此入骨的了解使夾帶了試探算計和秀優越的嘴炮開得那叫一個爽。他挺喜歡這智商上碾壓對方的勝利感,雖然這不可避免地讓他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但平心而論,在那段日子里中原也算是個不錯的玩具,當然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這點的。

? ? ? ? 什么嘛,不是活得挺好嘛。

? ? ? ?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太宰一怔,這場景怎么就那么熟呢,但他一時半會愣是想不起來,只好信口胡扯,一個人自殺什么的早就過時了,他生前空虛寂寞冷也就算了總不能死后還無聊孤單挫,再不濟也得是跟自己的繆斯女神走上人生巔峰吶喊著“freedom!”一躍而下,他越說越感覺到不對勁,中原幾乎實體化的怨氣已經不可控地盤踞了身后可怖的抽象派壁畫——哦又是這詭異的內八千金氣場。這家伙在生什么氣呢——該不是還在因為他不告而別耿耿于懷吧?

? ? ? ? 想到這層太宰莫名有點心虛,幸而中原并沒再多說什么,他也不記得后來自己怎么給糊弄過去了——然而彼時的他們都尚未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 ? ? ? 在他們又一次在戰場上并肩作戰時太宰終于弄清了這違和的熟悉感,那些他執意忘卻的久遠的回憶,在三社征戰的時刻終于一點點鉆出厚重的土層。

? ? ? ? 他想起最開始的時候他們的心臟也曾隔著一層薄薄汗液和溫熱血肉以同一個頻率跳動,后來隔著他們的是那扇搖搖欲墜的門,再后來是他四處漂泊的整整四年晃晃悠悠的時光。現在隔著混雜了一整個黑手黨與偵探社的戰場,終于擴大成了這座城市陰暗與光明的隔絕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擴大成隔著陰陽兩界的一片跨不去的海。

? ? ? ? 幾歲的年齡差已經足夠決定很多事情,包括劃分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身高差,包括劃分出一個嶄新的時代。他看見新的雙黑碰撞出不負眾望的實力,再回頭看看兀自殺得酣暢淋漓的前搭檔,到底沒能忍住沖這個好戰分子比了個中指。年輕人感情就是好,看著明顯貓犬相性不合明里暗里互撕的兩個后輩,他這樣自我安慰著,心里或多或少就有了那么點兒前浪死在沙灘上的悲涼。

? ? ? ? 那時他終于完整地回想起了那個荒誕的夢,大閘蟹操著短短的腿打翻了他的蟹肉罐頭,像是一道橘紅色的閃電一下子跑掉了,留下一灘淺淺的水痕。漸漸地那道水痕開始蠕動,從地板上立起來變成了一條鼻涕蟲,顫顫巍巍地爬向水痕延伸的方向,留下他一個人呆呆地看著被打翻的罐頭。然后他醒了,臉上涼涼的濡濕一片,一扭頭就發現口水濕嗒嗒地淌了大半個枕頭。

? ? ? ? 有時候他會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么,那些被刻意忽視掉,尚有萌動就扼殺在襁褓里的什么東西,但他又不能準確地說出那玩意的名字。然而是又怎樣呢,他們都回不去了,他也從未想過要回去。

? ? ? ? 這樣挺好的,他偶爾也會這樣想,他們是搭檔是宿敵是對手是伙伴,只要保持界限清楚的關系,該打就打,不該打就合著一塊兒往外打,這就夠了。

? ? ? ? 這才是他們該有的樣子。

? ? ? ? 他還要忙著研究自殺的最佳方式呢,至于那些不該他插手的事情——嗨,就隨它去吧。

? ? ? ? 像他這樣的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死掉了的家伙,要是真能有什么人惦記著自己點兒,聽上去好像也沒那么悲慘了。反正感情這玩意兒誰也沒個對錯,就這么湊合著過吧,日子也不會太糟糕。

? ? ? ? 頂多也就多了個給他做頸部按摩的家伙罷了。

? ? ? ? 再然后,掐著他脖子的變成了十八歲的自己。

——

? ? ? “真該死的像。”他說,聲音帶上了點兒歇斯底里后的沙啞,“這可笑的身高,還有這不可愛的的嘴臉,都像得令人相當不爽啊。”

? ? ? “……嘁。”

? ? ? ? 脖頸上的壓迫感消失了。

? ? ? “為什么要提他,”他瞪了太宰一眼,“我討厭那個家伙。”

? ? ? “嗯,我也是。”

? ? ? “……我以為你活不到現在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指尖緩緩地沿著繃帶的紋路打轉。

? ? ? “啊,沒死掉真是抱歉。”

? ? ? “為什么死不掉呢……我一直都不明白啊。”他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發出疑問,臉上顯現一絲茫然,“明明嘗試了那么多次——你真的想死嗎?”

? ? ? ? 你真的想死嗎?

? ? ? ? 曾有不止一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他又什么時候更改過回答。

? ? ? “想啊,太想了,”他笑了,“想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直接死去啊。”

? ? ? “我不明白。”那你怎么就活到現在了呢,少年抬眸睨他,困惑積成一片濃濃的陰翳散在清澈的眼里。

? ? ? “不,你明白的。”

? ? ? ? 手銬碰擊的聲音模糊在水聲里,太宰用力按住脖頸上的手,牢牢盯住少年吃痛的眼睛。

? ? ? “看,你也并不是那么一無是處——在某些時候你還是能夠抓住一些東西的,比如這條該死的命。”他蒼白著臉色,翹起的嘴角卻依然云淡風輕到欠扁,“像最開始那樣用點力氣——只要你想它消失,它就絕不會繼續存在。”

? ? ? ? 那雙手松松搭在脖頸上,捏緊,又松開。

? ? ? “為什么下不了手呢,你在猶豫什么?”他的低語蠱惑般沉沉響在耳邊,“或者說,害怕?”

? ? ? ? 少年沉默地與他對視,倔強的抗爭在眼底翻涌剝離出如炬光芒。

? ? ? ? 真眼熟,眼熟的令人討厭,討厭得簡直要叫他笑出來。

? ? ? “對,就是這樣,”太宰說,眼里的笑意水一樣輕飄飄地撒了他一身,“你不想死,或者說現在你不想死。”

? ? ? “什……”少年瞪大了眼睛。

? ? ? “而我也想活著啊。”

? ? ? “我的伙伴還在上面戰斗。”他抬高下巴,瞥了眼被海面隔絕開的天光,“而且那上面還有人在等我。”

? ? ? “要是把他撂下太久他會炸毛的——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就算是現在我也還是打不過他。”

? ? ? ? 你到底有多想死。

? ? ? “我早該死了,死在昨天,死在前天,死在你這個年紀,死在更早的時候,”他慢慢地說,“或者是明天,如果倒霉一點的話就是更久的以后——但唯獨不是現在。”

? ? ? ? 別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 ? ? “我啊,想活著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啊——”

? ? ? ? 他握住搭在脖頸上的手,輕輕抵在心口,有力的心跳隔著透濕的布料撞擊在指尖。

? ? ? “——大概,都比想死去要多那么一點點吧。”

? ? ? “……膽小鬼。”

? ? ? “唯獨不想被你這樣說呢,膽小鬼二號。”

? ? ? “那就變態。”

? ? ? “噗,或許吧,”他開心地笑了,“我可是一直在偵探社尋找著活下去的意義呢。”

? ? ? ? 你知道該怎么做的。

? ? ? “如果在這之前死掉的話,就真的是白活一趟了啊。”

? ? ? “救人的那一方嗎?”

? ? ? “嗯。”

? ? ? “你真的去了啊,”稍年輕點的太宰咬了咬唇,“他……”

? ? ? “是對的。”太宰打斷了他,“他也許不是最了解你的人,但他一直都是對的,他永遠不會害你。”

? ? ? “這樣啊。”少年淡淡垂下眼。

? ? ? “很抱歉在那時候我沒能救你……救我自己。”

? ? ? ? 他慢慢俯下身,拖著鐐銬的手撫上少年蒼白的臉,隔著粗糙繃帶和繚繞水紋,在眼瞼的位置烙下冰涼一吻。

? ? ? “我是最了解你的,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他說,“你一直都知道的——你想活下去。”

? ? ? “你只是需要一個暫時活下去的理由,一個支持你走下去的聲音。”

? ? ? ? 感覺到對方因為這個動作顫抖的身體,他輕輕地摩挲少年蓬松的發頂。

? ? ? “那個時候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他笑了,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去吧,按你所想的那樣,活下去,走下去。”

? ? ? ? 以太宰治的方式。

? ? ?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 ? ? “……我知道了,混蛋。”

? ? ? ? 少年掙開了他的手,仰頭定定地盯著他一會兒,忽地笑開了,燦爛得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想他是真的老了,怎么就看什么都覺得這么該死的眼熟呢。

? ? ? “你這家伙可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他狡黠地沖太宰擠擠眼,“就這一次,我可以保證不撒謊喲。”

? ? ? “說吧,你想問什么?”

? ? ? “不可愛的小鬼。”他輕笑,“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配合你一下好啦。”

? ? ? “你覺得——”

——

? ? ? ? 太宰驀然睜開眼睛。

? ? ? ? 缺氧的大腦傳達出警報,海水刺得眼瞼生疼,他艱難地聚焦視線——幸好沉得不是太深,時間應該還沒過多久。

? ? ? ? 腦袋昏昏沉沉的,身體酸澀得不聽使喚,他心里一緊——糟糕,他墜下來前被灌了藥。

? ? ? ? 他試著活動凍僵的手腕,鐵絲插進手銬不太靈活地動作著,這憋屈的姿勢即使是他也有點吃不消。

? ? ? ? 這副身體負荷不了太久,當務之急是趕緊上去。

? ? ? ? 很好——他幾乎可以在腦海里模擬出動聽的脆響,松動的鐐銬撕扯下一大塊血肉,連帶著剝下的沉重風衣沉入幽深的海底。

? ? ? ? 深夜的海洋溫度極低,洶涌的浪頭叫囂著試圖把他卷入漩渦,太宰已經一連吞咽下好幾口海水,冰冷的海水在腹中攪動,寒氣膠著著纏繞上四肢。

? ? ? ? 他扯下了一些身上的繃帶,掙扎被無力地吞沒在翻涌的浪潮,他只能隨著波浪盡可能漂浮。他覺得胸腔幾乎快要炸開,這可不太妙——他已經沒什么力氣了。

? ? ? ? 太宰咬破舌尖,鐵銹味在麻木的咸澀中拉回一絲清醒的意識。他撐開眼皮,模糊的視線里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極快地向下俯沖。

? ? ? ? 真遺憾,這不會是能帶他浮出險境的木頭,太宰困難地思考著,怎么會有這種違背牛頓定理的東西……等等。

? ? ? ? 他瞪大了眼睛,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崩塌了。

? ? ? ? 臥槽,小矮人?

? ? ? 中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游向他,不消半會他們已經幾乎臉貼臉——哦不,是已經臉貼臉了。

? ? ? ? 他感覺自己的臉被扳住了,氧氣被強硬地度到口中,一串氣泡溢出交疊的雙唇,未拆完的繃帶與糾纏在一起的發絲一同打在他們臉上。中原放大的臉隔著朦朧的水紋,冰藍色的眼睛像磁石牢牢吸住他,橘紅色的頭發在水里張牙舞爪地搖曳著,鼓起腮幫子的模樣活像一條正在吞吐的胖金魚。

? ? ? ? 蛞蝓居然會游泳了,太宰暈乎乎地想,媽的我一定是魔怔了,那雙眼睛怎么就這么好看。

? ? ? ? 氧氣的進入使身體好受一點兒了,太宰軟綿綿地纏在中原身上,任由他架著自己向上游去。中原下來的時候用了異能,異能失效的時候他一連嗆了好幾口水,現在多了一個繃帶浸了水的太宰多少有點吃力,兩個人在湍急的浪里互相拖拽著撲騰了好一會兒,終于雙雙浮上了水面,又被海浪狠狠砸在海岸上。

? ? ? ? 粗糲的海風灌入濕透的衣料,冽涼的空氣像裹了層糖衣沖入肺腑,能大口呼吸的感覺簡直像上了天堂。

? ? ? ? 得救了,這個念頭遲鈍地闖入太宰的腦海。他撐起身體,狼狽地嘔出混雜著胃液和藥液的大片海水。中原也沒好到哪里去,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灘地上劇烈地喘息,又突然站起來不知道在摸索著什么。

? ? ? ? 也不知道偵探社那邊打得怎么樣了,他思緒紊亂,應該已經搞定了吧,得快點去跟他們會合才行。

? ? ? ? 太宰慢慢跪坐在灘地上,手撐著松軟的沙地試著站起身體,腿一軟,又“撲通”栽倒下去——這一下摔得他眼冒金星。他甩甩頭發,肩膀一緊,又被人拽了起來。

? ? ? “坐著別動。”

? ? ? ? 中原撕下外套上一塊干布條,拽過還在流血的手腕胡亂包了上去。

? ? ? “輕點兒——”他倒吸了口涼氣。

? ? ? “媽的就你事兒多,”中原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麻煩制造機。”

? ? ? “是是~”

? ? ? “喂!”

? ? ? ? 他們有多久沒這樣背靠背倚在一起了,太宰迷迷糊糊地想,中原偏高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舒服得緊,他不由得卸了力軟軟陷進那片溫暖。

? ? ? “你這身骨頭硌死我了,”中原不滿地一拳砸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懶懶撐開眼皮瞥過去,中原正皺眉拍打著帽子上的沙礫,把手伸進去掏啊掏,摸出了一包煙。

? ? ? “等等,你剛才在找的是這玩意?”

? ? ? “廢話 ,不然呢?”

? ? ? “……撲哧。”

? ? ? “笑你個大頭鬼啊!”

? ? ? ? 兩個人噼啪帶電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同時脫口而出:

? ? ? “媽的智障。”

? ? ? “臥槽傻逼。”

? ? ? ? 然后大眼瞪小眼,愣住了。

? ? ? “噗哈哈哈哈哈哈——”

? ? ? ? 太宰捂著肚子歡快地笑,數個十字路口在中原的眼角歡快地跳。

? ? ? ? 他擦拭著眼角嗆出的淚花,又是這樣,這可笑的讓人討厭不起來的默契。

? ? ? ? 啊,默契。

? ? ? ? 他想,如果最早的時候自己沒有因為好玩去撩他,如果早些時候他們中有誰掀了那扇該死的門,如果再晚些時候他給出的是另一個答案,如果那時候他追上了廝殺的那人,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 ? ? ? 如果他們中有任何一個先妥協了,一切是不是又會不一樣。

? ? ? ? 肯定不會吧。

? ? ? ? 他一直覺得他們這樣的關系是最好的,不咸不淡不明不暗,打起來火花四濺很帶感,干柴烈火來一炮也不會性冷感,中原也是這樣想的吧。就算有什么中途變了質,也不會脫離原來的軌道發展。

? ? ? ? 他們還是會這樣一起相互扶持著走下去,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該有的不該有的對的錯的,誰管那么多。

? ? ? ? ——你覺得,那家伙對你來說算什么?

? ? ? ? 他想起那個水下的少年,淺色的唇瓣一張一合,清晰的句子就跳進了腦海,避無可避。

? ? ? ? ——他果然,還是想改變一些東西啊。

? ? ? “中也。”

? ? ? “干嘛?”

? ? ? ? 中原斜過眼看他,那根煙滑稽地掛在嘴邊半掉不掉,火星子在漆黑的夜色里搖搖欲墜。

? ? “你覺得咱們現在這樣,滿意嗎?”

? ? ? “……啥?”

? ? ? “我說——”

? ? ? ? 有什么東西在搖搖晃晃地生長,膨脹著堵在胸口那塊空缺的位置,鮮活的,溫暖的,柔軟的。

? ? ? “——在一起吧。”

? ? ? ? 呼之欲出。

? ? ? “哈?!青花魚你腦子進水啦……喂!”

? ? ? ? 嘴邊一空,中原怔住了。

? ? ? ? 太宰叼著順來的那半截煙,挑起桃花眼睨向他,淡粉色的舌尖曖昧地摩挲著濾嘴上那一小片濡濕。半闔的眼簾纖長像烏黑的羽扇,末端滾落的水珠在一片白皙上裂成撲閃的碎光,染得濕漉漉的琥珀流光里清清楚楚映著他錯愕的模樣,十足的挑釁。

? ? ? ? “怎么,怕了嗎?”

? ? ? ? 回應他的是粗暴地堵上來的嘴唇。

? ? ? ? ——中原中也從不示弱。

? ? ? ? 灼人的天光驅散了厚重的夜色,天邊的日光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先是淺淡的柔和的玫瑰色,最后終于燃燒的鋪天蓋地滿目蒼茫。

? ? ? ? 舌頭交纏牽扯出晶亮的銀絲,他們像要把對方糅入骨血那樣兇狠地撕咬。彼此的咸澀海腥和粘稠血腥彌漫在口腔,血液一路沸騰到心臟,吻的鮮血淋漓,吻的義無反顧。

? ? ? ? 喘息的間隙中原手撐在太宰身側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沾上水汽的藍眸映入了暖暈點染的破碎陽光,那團燒灼的暖光里是他同樣水汽氤氳眼尾泛紅的模樣。

? ? ? ? 這是一個適合告白的好氣氛,于是他說:“我想上你。”

? ? ? ? 上你個毛線球啊,太宰翻了個白眼,蛞蝓原來是用前列腺思考的么?

? ? ? “你可別后悔。”中原又說,沾著沙礫的指尖輕輕描摹著他微涼的側臉,像是在等著一個答復。

? ? ? ? 等等,他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是跳進自己挖的坑里了——算了算了。

? ? ? ? 管它呢。

? ? ? ? 海鳥尖嘯著撲扇巨大的翅膀,潔白的掠影劃過燒灼的天空,最后一縷赤金光線在他們身后顫顫巍巍地鉆出了云層。

? ? ? “誰上誰還不一定呢。”

? ? ? ? 他瞇起眼,一把扯住中原的領口,狠狠吻了上去。

? ? ? ? 天亮了。

——

? ? ? “你覺得——“

? ? ? ? 他聽得見。

? ? ? “你覺得,那家伙對你來說算什么?”

? ? ? ? 呼吸,心跳,氣泡破裂的輕響。

? ? ? “……哈。”

? ? ? ? 輕笑,低語,響在耳畔的氣音。

? ? ? “大概是可以一起走下去的存在吧——”

? ? ? ? 模糊在水聲里。

? ? ? “——靈魂伴侶。”

? ? ? ? ——他聽得見。

——《SOULMATE》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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