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當下雨,大家都寧愿待在寢室,待在家里,看電視上的言情劇,玩新發布的游戲,這時再沖一杯暖暖的茶,聽著窗外的雨聲滴答滴答、嘩啦嘩啦,也是一種詩意,生活無比愜意。
但是他卻不同,平時他只是一臉嚴肅,故作深沉般很少笑,但是只要天色微暗烏云驟起,他立刻神情興奮,激動不已,等到雨水沙沙沙的落到樹上,落到瓦上,落到人的身上,大家都慌忙的逃,只有他不緊不慢的踱步,悠然自得怡然自樂,他不往屋里走偏向雨中行。
他就是這樣一個怪人,他只是喜歡雨,他的名字叫溫如雨。
四點整下課的鈴聲“鈴鈴鈴”的響了,謝雨婷奔出教學樓時就傻眼了,因為天色灰蒙蒙的一面,外面則嘩啦啦的一片,大雨下了估計有一會功夫了,凹凸不平的水泥面上積滿了一片一片的水域,煞為壯觀。
但是謝雨婷根本無暇欣賞這美景,她要急著趕回去有些事情處理,只是雨下的如此之大,沒有一把雨傘她也只能望雨興嘆,旁邊幾個女生開始嘰嘰喳喳的抱怨著陣雨,不一會兒話題卻又扯到新出的電視劇上去了,來了幾個男生,慷慨的把傘讓給那群女生,于是幾個女生擠一把傘片刻消失在雨幕中,門口變得清凈許多,只有雨聲仍然不絕。
謝雨婷抱緊手中的書,咬了咬牙突然沖進了雨中,飛快的朝西邊校道上跑去,幾個正在討論的男生驚訝的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背影,感嘆“現在的女生也是挺拼的啊”。
但是雨實在下的太大,謝雨婷跑了百來米頭發衣服幾乎都濕透了,雖然衣服濕了不要緊但是雨水滲進皮膚卻異常冰冷,讓人不舒服。
謝雨婷來不及細想,跑進了路邊一個小亭子里,暫時歇歇腳。
亭子里有個男生正悠閑地做著體操,伸展胳膊扭動屁股,微閉著眼渾然天成,謝雨婷一身濕透看他卻悠然自樂不禁有點惱火,但是忍住了沒有發作。只是抖了抖課本,又把裙擺上的水使勁的擰了擰。
“同學你沒帶傘嗎?”男生突然問道,謝雨婷抬起頭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睜開的眼。
“是啊,我來上課前還沒有下雨,哪知道來的這么突然。”謝雨婷淡淡說道。
“正是突然才刺激,才有驚喜。遮遮掩掩,絮絮叨叨,那就失去雨的韻味了!”男生說。
謝雨婷盯著他,說道:“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這雨什么時候停啊?”
“該停自然停,有什么好擔心的?”男生說。
“可是雨不停你就出不了這小亭子,就回不了寢室,就……唉,總之你就被困在這里,什么都做不了了!”謝雨婷說道。
“這樣不是挺好嗎?這里空氣清新,而且能夠最近距離的看到雨,聽到雨,聞到雨……”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么悠閑?”謝雨婷甩了甩頭發,說道:“我可是有很多事要做。”
“所以你需要一把傘,離開這里去做你的事?”男生說。
“只要有把傘,我就自由了。”謝雨婷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嘆息道。
眼前影子一晃,謝雨婷抬起頭,驚訝的看見男生遞過來一把傘,臉上微笑著。
“喏,我能給你傘,卻給不了你自由!”
謝雨婷盯著他,說:“你有傘為什么不離開這里?”
“因為我在這里很自由!”男生淡淡說道:“你拿了傘回寢室,做你認為重要的事,但卻一點也不自由。你以為我困在亭子里不自由,我卻以為你困在人海里不自由。”
謝雨婷奇怪的看了他三秒,接過傘走了。但是三秒后又返了回來。
“喂,你叫什么?住哪里?雨停了我怎么把傘還你?”
“不用還,傘是你的,自由是我的。”男生幽幽說道。
“切——”謝雨婷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雨幕中。
等她拿著另一把傘回到小亭子的時候,男生已經不知所蹤了。
二
謝雨婷看著亭外雨聲連連,怔了半響,一轉身又走進了雨幕里,她一點也不悠閑,她有很多事情要做。
整個大學里,除了要應付考試,謝雨婷還報了各種各樣的興趣班,希望擴展視野,發展興趣,還有一件事也讓她從不閑著,那就是考取各種各樣必要的證件:計算機二、三、四級,英語四、六級,駕駛證、普通話證、雙學位、教師資格證……
她喜歡這樣的生活,她覺得這樣才充實。人生嘛,應該是豐富多彩的,大學嘛,應該把所有能嘗試的都嘗試一遍,進入社會,誰還有這種閑工夫?
個人履歷上的條目多了起來,也厚實起來,一頁紙寫不完要換張紙接著寫,人生沒有空白,就沒有遺憾。各種各樣的證書、榮譽、獎狀也許不是每一樣都能證明什么,但是至少讓人感到高興,感到一種成就感,我嘗試過并且成功了,這些白色的紙黑體的字紅色的章子就是證明。
畢業了,我的個人簡歷上是滿滿的幾頁紙,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大學是充實的,值得驕傲的!
確實是這樣。
但是誰又能肯定的說,簡歷上空白一片的那些同學,他們就不充實,不踏實,不扎實呢?
忙忙碌碌的人生停不下腳步,不能說不充實。至少那些人富足在表面上,領先在行動上。但人如如果活著像風箏,飛得再高看得再遠也總有一根線拽著,永遠不會自由,甚至行動都受著風來擺布,選擇的人生方向可能到頭來發現卻是受人引導的結果。
一生都在往高處飛,一生都在云端俯視,卻原來只是受人牽引,沿著規定的軌跡,活在限制的空間。
人是人,所以做不了風箏,也不用羨慕高飛的鳥兒,它們也在擔心被風牽引,被天敵吃掉。
只要自己認為很好,那就一切皆好。
謝雨婷認為自己活得很充實,所以她真的很充實,每天都吃嘛嘛香,睡的好精神飽滿行動也愈發迅捷,她每天都在笑,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她學會了笑容也分很多種,而且她很成功并熟練的掌握了一千種笑的樣子,表情動作一氣呵成。
她有時甚至會忘了自己無拘無束笑著的樣子,是怎么樣的?
那種笑容,什么情況下才會出現呢?她實在感覺有些為難,因為她似乎好久沒有那樣笑過了。
但她又似乎時刻在那樣笑著。生活不像人們說的那么可怕,它不是壓榨機,我們也不是可堪壓榨的甘蔗和水果,生活中有同學、有朋友、有閨蜜,有親友,和他們在一起總有快樂的日子,總有開心一笑,感動的瞬間、幸福的一刻。
遇到小亭子里那個男生,讓謝雨婷很不舒服。
沒有目標的人,無所事事的人,是受社會歧視,沒有社會價值的。
正因為多了這樣的人,所以今日之大學遠不如以前之大學,沒有目標沒有信仰,甚至沒有一個完整清晰的夢想,沉淪墮落,慵懶閑散,枉為高等學府知識分子……
謝雨婷突然使勁的甩了甩頭:自己怎么會產生這種奇怪的思想的?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權利,自己有什么權力去評價他人?
她不想再遇到那個男生,但是她又不得不去找到那個男生,因為畢竟借用了他的傘,要還回去。
遇到一個讓你特別注目的人很容易,但是回頭再找到他(或她)卻并不容易。因為人海茫茫,你因某一刻欣賞他的那一點特質,很快就淹沒在了眾人中,被人群掩埋,被社會異化。
就像童年的時光,當初的自己,多少年后的今天,肉體沒變卻已經渾然變成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謝雨婷四處打聽了一下,想方設法的尋找了些時候,就把那把傘擱置在角落里,放棄了這件事。順其自然吧,沒必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面。
三
一個普通的星期天,謝雨婷到藝術學院教學樓找一個朋友,走過三樓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的墻壁上掛滿了藝術學院學生們的作品,大概是些人像素描、風景草繪以及水彩畫、油畫類。
走在這樣一條充滿藝術氣息的走廊上,連空氣中都好像漂浮著清香的氣味,謝雨婷放緩腳步,沿著走廊慢慢的踱步,欣賞那一幅幅色彩、角度、明暗以及筆觸都帶著人類情感的藝術作品。因為是學生作品,大部分都比較粗糙,只是簡單的描摹人像或者靜物,畫作的質量和水平也千差萬別,有的線條粗獷整體畫風奔放,有的線條細膩別有小家情懷。
謝雨婷癡迷的看著,心里涌出一種羨慕感。
能用普通的筆和顏料描繪出生活的精彩、自然的美好,隨心所欲的釋放自己的情感。這是包括畫家在內的藝術家所獨有的本領,也是他們引以為傲的事業。
謝雨婷怔怔的,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也喜歡拿著鉛筆在白紙上涂鴉,然后染上顏色。涂鴉是件有趣的事情,不需要在意什么規則,不需要掌握特殊的技巧,只是隨意的勾勒,肆意的染色,太陽可以是綠色的,小草可以是紅色的,人可以自由在天上飛,小動物也可以戴上眼鏡穿上衣服像人一樣走路、說話、學習。
在小孩眼中,世界的一切都是充滿幻想,天馬行空的。作家用筆編織夢想,農民用梨耕種希望,畫家則用顏料和色彩描繪未來。
可以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畫畫家的夢想。
謝雨婷嘆了口氣,因為那個夢想早就沉淀在時光的洪流好久好久了。
但謝雨婷突然又瞪大眼,放出光芒來了。
眼前一副水彩畫,畫中一個小亭子,輪廓若隱若現,因為整張畫板上都是密密的雨點,亭中站著一個少女,懷中揣著一把傘怔怔的看著亭外,看著雨。
時間仿佛靜止了,空氣也是安靜的。
好熟悉的小亭子!好熟悉的一張臉!
謝雨婷看著畫中女孩手里的傘,天藍色的帆布上雪花點點,不正是自己當時從男生手中接過來的那把嗎?
謝雨婷眼光往下微移,看到右下角一個張揚的簽名——溫如雨。
“玉婷,你在看什么呢,這么出神?”耳邊傳來一個聲音,謝雨婷抬起頭,看到了自己的朋友穆瀟瀟。
“哦,是溫如玉的作品啊!難怪你看的那么出神,他可是個才子哦,呵呵!”穆瀟瀟掃了一眼謝雨婷面前的畫,淡淡的說道。
“溫如——玉?”謝雨婷疑惑的重復道。
“呵呵,很奇怪是吧,名字跟這上面不一樣?”穆瀟瀟眨眨眼笑了,接著說道:“他這個人就是這么奇怪,明明叫做溫如玉,但是他不喜歡那個玉字,他說玉是人工雕琢的飾品,失去了真實,他只喜歡嘩嘩而下的雨,自然而純粹,所以每次作品署名時都把玉字寫成雨呢。”
“溫如玉,他是你的同學嗎?”謝雨婷問道。
“是啊,我們是一個般的呢。”穆瀟瀟看了一下謝雨婷,突然說道:“怎么,你對他有興趣了?”
“唉,你想什么呢!”謝雨婷輕輕掐了她一下,說道。
穆瀟瀟笑著往后退了一步,說道:“喜歡就承認,這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況且溫如玉這個人,不僅才華橫溢,而且還是個大帥哥呢,班里好多女生都暗暗的傾慕他,把他作為一個話題的!”
“他沒有談戀愛嗎?”謝雨婷疑惑的問道。
“呵呵,很在意吧?”穆瀟瀟笑的更開心了,說道:“你知道天才注定是孤獨的,像他這種人,只喜歡自己的作品從來不談感情方面的事情,而且……他這個人脾氣還有點古怪。”
“怎么古怪?”
“溫如玉啊,他啊……”穆瀟瀟故意一字一頓的說道:“平時沉默寡言,從不主動與人攀談,只喜歡一個人待在靜謐的地方,或者閑坐或者素描,他身上像是有一層冰,大家都不敢接近他。”
“原來是這樣啊……”謝雨婷輕聲說道,同時心里暗暗想:看來上次我在亭子里碰到的那個人不像是他了,那個人很熱情,還借給我傘……
“但是每當下雨,溫如玉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呢!”謝雨婷正在沉思時,穆瀟瀟突然又說了起來:“變得活波開朗,而且興奮異常,喜歡抓著人跟人家聊天,聊什么呢?聊雨的聲音、雨的氣味、雨的味道……嘿嘿,哪有人跟人家聊這個的?!”
謝雨婷心頭一震:真的是他!!
四
謝雨婷穿過一層一層茂密的樹木,從鋪滿黃色的紅色的楓葉的小路穿過去,看到一個男生,正對著一塊支撐在地上的木板認真凝神的比劃著。
“溫……溫如玉。”謝雨婷輕聲叫道。
男生似乎沒有聽到,拿起筆在畫板上又添了一筆。
“溫如玉!”謝雨婷提高嗓子,又叫了一聲。
這次男生聽到了,疑惑的扭過頭來:“咦,是你?”然后突然微微笑了,說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上次借用了你的雨傘,幫了我很大忙,謝謝!”謝雨婷面無表情,然后走近他,把雨傘靠在他身旁的一個小椅子上,說道:“現在還給你,我們兩不相欠了!”
“呵呵,你欠我一把傘,我有欠你什么嗎?”溫如玉放下筆,說道。
“你欠我一個解釋!”謝雨婷眼珠子轉了轉說道:“為什么不等我回來你就走了?你是故意要讓我欠你一個人情的吧!”
“呵呵,我興盡而回,為什么要與你解釋呢?”溫如玉轉過身走到突然走到畫板左邊彎下腰去,不一會兒站起來手中居然多了一個小茶壺,和一個精致的小茶杯。
“來,喝杯茶歇息歇息吧,我看你一路找過來也挺累的吧?呵呵,臉上都是汗呢。”
謝雨婷想了想,就走過去拿開那把傘,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小椅子只有一把,估計是溫如玉出來畫畫攜帶的。
溫如玉看她毫不客氣的坐在了自己唯一一把小椅子上,也不生氣,笑著給她沖了一杯茶遞過去。謝雨婷也不說話,就接了過去。
“不知你喜不喜歡看史書,《晉書》中有一個故事,講的是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的,說他一天夜里看見大雪紛飛,一時興起想要去找好朋友戴逵聊天,但是當他乘著小舟在海上航行了一夜,終于來到戴逵家門口時,卻突然命令仆從原路返回,于是仆人就問他為什么,他說:我本來就是乘興而來,現在興盡而歸,為什么一定要見到戴逵呢?”溫如玉盯著謝雨婷,說道:“其實我那天的心境,跟王徽之是一樣的,我本來只是出來看雨的,興頭過去了,自然就要回去了。”
“可是你多少應該跟我打聲招呼的……”謝雨婷呷了一口茶,茶的味道竟意外的好,清香撲鼻,潤喉無聲,使得她說話的口氣也變得柔美親切了。
“我說過啊,傘是你的,自由是我的,呵呵,只是你沒聽進去而已。”溫如玉笑了笑,在一邊草叢中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謝雨婷靜靜地又呷了一口茶,抬起頭也微微一笑,說道:“你常常在這里畫畫嗎?”
“是啊,藝術需要有安靜的氛圍和靜美的描繪對象,這里恰好滿足我的要求。”溫如玉說著從地上拾起一片楓葉,舉到謝雨婷的面前,說道:“這里的一花一草都有靈性呢,我十分喜歡,就像這片楓葉一樣,雖然離開了它賴以存在的樹枝,卻獲得了另一種生命形態,這像火一樣的顏色,不正是它生命中最真實而熱烈的表達嗎?”
謝雨婷盯著那片楓葉,鮮艷的顏色真的如同鮮血一般,葉子上經脈通行,正似血管一樣。這一片簡單的落葉,竟如同一個完整的生命!
謝雨婷眼光往旁邊一移,看到他的畫板上紅通通的一片,畫的正是這滿地的楓葉。不禁有些吃驚,問道:“我也見過其它戶外寫生的人,別人都畫樹木啊、建筑啊、行人啊什么的,為什么你卻要畫這地面上微不足道的落葉呢?”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這些楓葉雖然離開了產生它的樹枝,但是卻獲得了另一種生命,那是其它生物無法比擬的高度,我覺得這個比建筑的雄偉要偉大壯烈的多!”溫如玉說道。
“那個……”謝雨婷將茶杯輕輕放下,站了起來說道:“你的想法確實比較獨特,不過傘我已經還給你了,我……該走了。”
“謝謝你的茶,味道不錯呢。”謝雨婷回過頭來又說了一句話。
溫如玉卻突然站起來,說道:“不要走!”
謝雨婷怔住了,問道:“為什么?”
“跟我一起,畫畫吧。”溫如玉靜靜地說道。
謝雨婷看著他的臉,認真而執著的臉。一片楓葉從樹上悄然飄落,落在謝雨婷的發絲上,然后沿著順滑的發絲掉到了地上,落葉無聲,卻觸動人心。
“好啊,你教我吧。”謝雨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