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一個父親的苦心,又有幾人知?

人無志,非人也。但君子用心,所欲準行,自當。量其善者,必擬議而後動。若志之所之,則口與心誓,守死無二。恥躬不逮,期於必濟。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

一個沒有理想的人,那是咸魚,連人都算不上;

人只要肯用心,就會有所成就;

聰明人都是想好了才去做;

真正的理想,值得用生命去捍衛;

樹立了理想,就一定要實現它。

這是嵇康寫給兒子的《家誡》中的開頭一段話。

等等,你確定是嵇康寫的?

我們印象中的嵇康不是風流不羈的嗎,

不是蔑視世俗禮法的嗎,

不是傲視王侯的嗎?

什么時候他也會寫勵志文章了?

嵇康在九天之上就笑開了,我蔑視,但不代表我不懂啊。


1

嵇康擔心兒子沒有志氣。

他對兒子說,一個人有了理想之后,還要進行艱苦卓絕的斗爭。

他指出,一個人既有想要實現理想時的“就心”,也有屈從于欲望和苦難的“去心”。

這兩者往往矛盾交織,使人痛苦不堪。

所以人有半途而廢的,有功虧一簣的,這些都是“去心”大于“就心”的結果。

他叮囑兒子,跟這種志向不堅定的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因為他做事情要么不牢靠,要么太怯弱;

跟他立約則常常違背,跟他謀劃則又輕易泄露;

處在逆境時常常動搖,處在順境時又得意忘形。

這樣的人盡管天資聰明,但不會有很大的成就;

盡管一年到頭忙個不停,也不會有什么很大的成果。

人生的悲劇莫過于此。

嵇康說,你應該跟誰學呢?

不要學我。

你應該跟伍子胥學,跟伯夷叔齊學,跟柳下惠學,跟蘇武學。

這些人才是最能堅守理想的人。

若夫申胥之長吟,夷齊之全潔,展季之執信,蘇武之守節,可謂固矣。故以無心守之安,而體之,若自然也。乃是守志之盛者也。

看嵇康推崇的這些人,不都是儒家所宣傳的模范嗎?

他寫的這些東西,不正是道學先生所津津樂道的嗎?

你不禁想,這個人真的離經叛道?


2

這還不算什么,接下來嵇康的這段話更讓人亮瞎雙眼。

他說起了怎么對待領導和同事。

他擔心兒子處理不好工作關系。

先來看看他說了什么。

對領導,只要做到尊敬就行了,不要和他過分親密,不要和他來往太多,即使來往也要注意時機和時間;

如果和別人一起去拜訪他,那也不要單獨和他走在最后,不要在他家留宿;

如果領導問一些隱私的事,一定要謹慎回答,寧肯少說,絕不多說;

如果有人拜托你做一些難做的事情,拒絕的時候應當謙虛而真誠,讓他明白的立場。如果心有不忍,那么可以表面拒絕,而私下里幫助。

所居長吏,但宜敬之而已矣,不當極親密,不宜數往,往當有時。其有眾人,又不當獨在後,又不當宿留。所以然者,長吏喜問外事,或時發舉,則怨或者謂人所說,無以自免也。

還記得嗎,嵇康說自己不能做官,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但你能想到他卻能絮絮叨叨講這么多職場中事?

如果這番話是從曾國藩的口中說出,或許就不是那么突兀了。

但從嵇康口中說出,卻顯得那么新奇怪誕。

嵇康是名士,天下無人不知,但誰知道,他還能講職場大道理。


3

嵇康還怕兒子太過拘泥,人情不太練達。

他說,一件事如果自己認定能做,那便去做。

如果他人指出錯誤,說的很有道理,那也不宜妄自菲薄;

如果他人講的不太對,那便要堅定自己的信念,只管去做。

做人不要不知變通,不要小器。

遇到貧窮困苦的人,只要幫得到,就不要推辭。

但如果有人一直有求于你,你就要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擁有的東西太多了。

這種救濟如果不是出于道義,那就要勇敢地拒絕。

勉強去幫助一個沒什么交情的人,是不對的。

凡行事先自審其可,不差於宜,宜行此事,而人欲易之,當說宜易之理。若使彼語殊佳者,勿羞折遂非也;若其理不足,而更以情求來守。人雖復云云,當堅執所守,此又秉志之一隅也。


4

嵇康擔心兒子受不會說話的苦。

為此,他也是諄諄教導,一點也不敢放松。

他強調,說話首先要慎言。

他還細心地指出了哪幾種情況應該慎言:

能不說的話,說不清楚的話,不要說;

八卦的話,背后議論的話,不要說;

各執一詞的爭論不要參與;

酒后的胡言亂語不要參與。

嵇康還講了為什么要慎言。

因為世人喜歡議論短長,喜歡逞口舌之利,喜歡黨同伐異……

這個世界很危險,怎么說話很重要。

但如果為了避禍一言不發,做老好人,也是不行的。

到了不得不說話的時候,一定要挺身而出、仗義執言。

夫言語,君子之機,機動物應,則是非之形著矣。故不可不慎。若於意不善了,而本意欲言,則當懼有不了之失,且權忍之。後視向不言此事,無他不可,則向言或有不可;然則能不言,全得其可矣。


5

除了這些,嵇康還怕兒子不慎交友

他告誡兒子,交朋友一定要謹慎,除了舊交和鄰居,你應該和賢人交往,如果不是賢人,那就趁早拜拜。

交朋友時,不要在小處謙恭,應該在大處謙讓;不要計較小節,應該顧全大節。

嵇康還說,你要學古人“讓官”、“讓生”的壯舉,學習忠臣烈士的做法。

(不知嵇康在寫這些的時候,是什么心情。)

嵇康還羅列除了交友幾大注意事項:

不要打探別人的隱私;

不要參加一些小團體的活動和私議;

不要附和、茍同別人對友人的非議;

對待真正的朋友,也不必過于嚴肅;

別人送你貴重之物,要堅決拒絕。

最后,嵇康還告誡兒子要慎飲酒。

如果心情不好,不要離開家,不要強迫別人和你喝酒。

如果別人勸酒,那就接過來喝了,不要拂逆他。

如果你感覺到醉意,那就不要再喝了。

自非知舊、鄰比,庶幾已下,欲請呼者,當辭以他故,勿往也。外榮華則少欲,自非至急,終無求欲,上美也。不須作小小卑恭,當大謙裕;不須作小小廉恥,當全大讓。


6

《家誡》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嵇康。

他不只是一個憤世嫉俗、放浪形骸的大名士,更是一個慈祥而嚴厲、深刻而溫存的父親。

他事無巨細地教兒子怎么說話、怎么交友、怎么奉上、怎么立志……

而這些很明顯,還是儒家的那套。

歸根結底,他并不希望兒子和他一樣。

這其中該有多少的辛酸和沉痛。

若干年后,蘇軾寫了一首詩,叫《洗兒戲作》: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再若干年后,魯迅臨死前,立下遺囑:

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

一個父親的苦心,又有幾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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