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

　　 法國　安里．巴爾布尤斯

我親愛的小路易：

　 ?一切都已結(jié)束了。我和你將無緣相見了……請你像我一樣堅信這一點……你不希望這樣。為了我們能長相廝守，你已準備好要犧牲一切。可是我們必須分手。你需要去開創(chuàng)自己的生活。

　 ?對這個決定我不后悔，雖然目前我們極其痛苦。我只覺得這一切像場噩夢。剛分開的幾天里，你我都將很難相信這是真的，接下去的是長久的痛苦……然后是痊愈。你瞧，我已開始給你寫信了──因為我們商定，我將不定期地和你取得聯(lián)系。對此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異議……是的，這將是單向聯(lián)系──我跟你聯(lián)系──這樣你就永遠不知道我的地址，這是避免我們分手后完全失去聯(lián)系的唯一辦法。

　 ?最后一次擁抱你，如此溫存，如此親昵地……相隔如此遙遠地……　　　　　　　　　　　　　　　　　　 ? ? ? ? ? ? ? ? ?1893年9月25日

　 ?我又在與你娓娓敘談了──我答應(yīng)過你……

　 ?已經(jīng)整整一年了，從咱們（再也不是“咱們”了……）分手那天起，我就清楚地知道：你沒有忘記我。我們還是如此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我無法停止去體驗?zāi)愕耐纯啵拖裎业耐纯嘁粯樱斘一叵肫疬^去的一切……但是過去的十二個月做了它們應(yīng)該做的事情。它們用憂傷的云煙籠罩住了過去……是的，已是過眼云煙了……許多小事已經(jīng)從記憶中漸漸消失，許多細節(jié)已不復(fù)存在。你感覺到了嗎？

　 ?我試圖回想起我第一次見你時你臉上的表情。但是，我想不起來！……如果你試著回想一下我的第一個眼神，你便會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慢慢地成為過去…… ?不久前我笑了一次。對誰發(fā)笑？為何而笑？既不為誰也不為什么。那天有一縷陽光在林蔭小徑上閃動，它使我發(fā)笑。一開始我覺得這不可能。然后我就笑了！我希望你能越來越經(jīng)常地──最后沒有任何理由──僅僅因為天氣好或者想到美好的未來咧嘴便笑……　　　　　　　　　　　　　　　　　　　　　　 1894年9月25日

　 ?我又和你在一起了，我的小路易。

　 ?你說是嗎，我就像一個夢？因為我總是在自己喜歡做這事的時候出現(xiàn)，而且總是在合適的時候──在閑暇無事和夜幕掛起的時候……我就在離你很近的地方行走，穿過，而你卻觸摸不到我。

　 ?我不憂郁。勇氣回到了我身上。隨著一個個新的清晨的到來，隨著一個個繁忙日子的過去，我覺得太陽越來越可愛。

　 ?我還跳了一次舞。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笑。一開始還可以屈指數(shù)出笑的次數(shù)，后來就做不到這一點了。

　 ?昨天我參加了個慶祝會。落日的余輝映照下的人群就像花園一樣美麗。我為自己能在那里，能置身于興高采烈心滿意足的人群中而感到幸福……

　 ?我給你寫信是為了告訴你：我對你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特別的感情：柔情……曾經(jīng)，當我們還不知道它為何物的時候，我和你談及過它。讓我們一起在內(nèi)心深處相信它吧……　　　　　　　　　　　　　　　　　　　　1899年12月17日

　 ?流年似水……11年過去了！我外出，歸來，重又出去。或許，你已擁有住房，家庭，你的生活對于這個家很重要，我不懷疑這一點，我的已長大成熟的路易……而你自己……現(xiàn)在是一副什么模樣呢？我想象著你的臉──它已經(jīng)成熟；你的雙肩比原來寬了……也可能，你的頭上已長出了白發(fā)……但是你一定保留了自己的特點：你的臉，一如從前，總是在微笑之前流露出內(nèi)心的喜悅……

　 ?而我……我又變成了一副什么模樣呢？我不打算談這個話題。女人衰老起來比男人快。假如我們現(xiàn)在有機會并肩站在一起的話，人們可能會把我當成你的母親──無論看外貌，還是看我眼神里對你的所有流露。

　 ?現(xiàn)在你可以看出我們分手是多么正確，不只因為平靜的恢復(fù)，而且因為你現(xiàn)在已差不多辨不出這個信封上我的筆跡……　　　　　　　　　　　　　　　　　　　　　　 ?1904年7月6日

我親愛的：

　 ?從我們分手那時算起，已過去了20年……我親愛的路易，已過去了20年了從我去世那天算起。

　 ?如果你現(xiàn)在還活著并且在讀這封信的話，那么你已差不多把我忘記了。原諒我，我在我們分手后的第二天就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能沒有你，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樣生活……

　　這是昨天的事，是昨天我們分的手……

　　最好請看一下這封信后面你尚未注意的日期。

　 ?是昨天，在我們的房間里你這個由于悲痛而虛弱不堪的大孩子把頭埋進枕頭號啕痛哭……是昨天，黃昏里，在朝院子敞開的門邊你的淚水滴落在我手上……是昨天，你哭泣著，而我竭力克制住自己，一言未發(fā)……而今天，我坐在我們的桌子后面，在所有屬于我們的小巧玲瓏的物件的包圍中，在對我的心來說是如此親切的房屋的陳設(shè)中寫那四封你將經(jīng)過長長的間隔才能收到的信。我就要寫好這最后一封……

　 ?晚上，我將做必不可少的囑托，以使這些信件能按寫好的日期郵送到你手里，然后我將要去做的是使人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我。我將從生活中消失。我不想告訴你──我是如何從生活中消失的。令人不愉快的細節(jié)會讓你痛苦，甚至經(jīng)過這么多年后還會引發(fā)新的煎熬。

　 ?最重要的是我既成功避免了粗暴的、令人心痛的失去聯(lián)系而又溫柔地、謹慎地和你道了別。我想在信中存活下來只是為了親自將這一切進行到底……為了不失去聯(lián)系。多愁善感的你可能會忍受不住聯(lián)系的斷絕。而現(xiàn)在，當我向你說明所有真相時，我贏得了讓你不十分深切地感受到我的死對于你的影響所需要的時間。

　 ?噢，我的小路易！在今天我們這最后一次交談中，當我們?nèi)绱溯p柔如此遙遙相隔地相互訴說和傾聽──我訴說和傾聽的對象是你，不知所有這些年來我為何物的你──的時候，我在某種可怕的感悟……我寫這封信時從我唇過喃喃顫出的“現(xiàn)在”與你讀到這封信時脫口說出“現(xiàn)在”之間的差距之大是如何地難以想象啊！

　 ?現(xiàn)在，我仍然不能向你訴盡我自己的浩大的毫無理智的愛，這種愛只可以想象；不能向你訴盡我自己的柔情，它比愛更甚……　　　　　　　　　　　　　　　　　　　　　　 1893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