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還沒到村子路口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嫂子手搭涼棚,在向大路方向張望。寒風(fēng)中,單薄的嫂子,個子顯得格外小了,就像地上的落葉,似乎隨時有被風(fēng)吹走的可能。
嫂子看到我們,立刻往前幾步,笑呵呵地說:“按打電話的時間,我算你們到的時間挺準(zhǔn)的吧!”
寒風(fēng),把嫂子的頭發(fā)吹亂了,白花花的一大片從最外面的頭發(fā)露出來,在陰沉沉的天氣里顯得格外耀眼。什么時候,她的頭發(fā)白那么多?這還是只大我一歲多的嫂子嗎?還有那縱橫在眼角的皺紋,布滿黃褐斑的臉龐,稍微發(fā)福點的身材,裹著我不想穿的拿回去的衣服,我的心一陣緊,恍惚中,又回到二十年前。
嫂子第一次到我們家的時候,沒有人歡迎她。除了湖南到河南距離太遠外,她南方人特有的小個子,在我們一家高個子面前,更顯得格格不入。其實嫂子不算太低,也有將近一米六,在她們當(dāng)?shù)?,?yīng)該是差不多的身高了。可是,她偏偏遇到了我家,我媽媽和姐姐、我,都一米七左右。再加上她當(dāng)時很瘦,在我們“膀大腰圓”的一家人面前,她就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媽媽生怕斷了我們家族高個子的基因,所以,堅決反對,無奈,哥哥一直堅持。他們結(jié)婚時,家里一樣新家具都沒添置,更別說給嫂子彩禮了!村里人都羨慕,沒花一分錢就娶了兒媳婦的時候,媽媽竟然覺得那是諷刺。所以,婚后,嫂子在家里的待遇可想而知了。不過嫂子好像并不在乎這些,她和哥哥關(guān)系不錯,兩人也過得自得其樂。
不過,沒多久,父親就開始欣賞起這個小個子兒媳婦了!
從小在南方長大的嫂子,到我家還不到一個月,就到了收麥子的季節(jié)。嫂子竟然也拿起了鐮刀,彎下腰,學(xué)著其他人的樣子,刷刷地割起來。別看她第一次割麥子,速度可一點不比我們慢,長長的鐮刀,在她手里像被施了魔法,鋒利無比,一會兒功夫,就是一大片,把我們落下很遠。我好奇地問她怎么學(xué)那么快,她笑著說:“這有什么好學(xué)的,割稻子都在水里,這比割稻子容易多了!”父親更是笑逐顏開,聽著路過的鄉(xiāng)親一個個夸他兒媳婦利索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一向嚴肅的父親,一直忍不住咧著嘴在笑。
那年秋天,正是收紅薯的季節(jié),秋雨卻一直下個不停。紅薯最怕水泡,眼看著一年的辛苦要被雨水泡湯,這可急壞了父母。下午,剛吃過飯,嫂子就要出去。我驚訝的問她干什么去,她說刨紅薯??!“這天,怎么刨啊?”“嘿嘿,你忘了吧,我可是割過稻子的,最擅長的就是水里勞動了!”說著,嫂子就一陣風(fēng)似的走了。媽媽做好飯,讓我去地里喊嫂子吃飯,天地茫茫中,嫂子一個人,在空曠的野外,顯得格外瘦小。她披著裝化肥的蛇皮袋里面那一層塑料,彎著腰,在水洼地里,仰起撅頭,刨了下去,然后,用手扒出紅薯,放在旁邊。她揚起撅頭的時候,撅頭分明比她高出了好多。我心頭一酸,一個蜜月期的女人,就這樣一個人在地里默默地干活,她有沒有想過這長長的紅薯壟,就像今后的日子那么長,何時她能熬出頭?不過沒幾年,父母相繼去世后,嫂子,真正的用她小小的身軀,支撐著家里的里里外外。
那一年,就我家紅薯窖里的紅薯可以吃,別家的,都因為水泡的時間太久,變了味,只能喂牲口吃。
侄子和侄女都很聰明,也許真的是父母地域距離越遠,越優(yōu)生吧!而且個子并沒有像媽媽擔(dān)心的那樣,也比同齡孩子高出好多?,F(xiàn)在剛上初中的侄子,已經(jīng)快一米八了,比嫂子都高出一大頭。他們成績優(yōu)秀,可不是全靠智力。周末,我每次回去,就會看到一個熟悉的場景:嫂子在院子里忙碌著,或者洗衣服,或者干家務(wù),旁邊就是侄子侄女在做作業(yè),孩子們害怕她媽媽,所以,嫂子根本就不用專門監(jiān)督,孩子們也寫的認認真真。
有一天晚上,都十點多了,嫂子打來電話:“我給你微信上發(fā)的圖片,你看看是什么成語?我和孩子猜不出來?!蔽抑?,嫂子正帶著孩子玩瘋狂猜成語呢!難怪,還沒上一年級的小侄女,就能說出很多成語,熟練地讀書看報,這和嫂子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哥哥在家開了個化肥店,冬季閑暇下來,人們總是湊成幾桌,曬著太陽打著麻將。嫂子招待好他們之后,就領(lǐng)著孩子去樓上了。嫂子說,生意要和氣生財,所以人們來了,不能不熱情。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影響孩子們。在農(nóng)村,有這樣的教育理念,嫂子也算是第一個!
不覺間,嫂子已經(jīng)帶著我們到了家里。窗明幾凈的家,收拾的井井有條。最顯眼的是桌子上放著的一大堆青菜。和每次一樣,嫂子一聽說我們要回來,就準(zhǔn)備好一大堆青菜,收拾干凈,等著我們拿?!敖衲暧晁?,青菜好吃。”嫂子邊往袋子里塞邊和我們拉著家常。
“今年承包多少地?”
“二十多畝。”
“二十多畝?能忙的過來嗎?”我驚訝極了,就她和哥哥兩個人,還要照顧店里的一切,他們能忙的過來嗎!
“現(xiàn)在地好種,都機器種機器收了,沒事!”嫂子說的像坐家里就可以處理一樣??墒?,誰不知道,除了機器,人工還需要一大部分呢!
“別太累了!都這個年紀(jì)了,愛惜身體要緊。”我突然覺得無限憐惜,看著像陀螺一樣,一直在忙前忙后的嫂子,額頭的白發(fā)是那么顯眼,矮小的身材似乎被歲月打磨的更低。又覺得無限羞愧,我只比她小一歲,又比她高出那么多,可是我整天都干了些什么?家里這里里外外,如果交給我,我是斷然拿不下來的!
我不知道,嫂子小小的身子里,蘊藏了多少能量。我只知道,她勤勞而又樂觀的,她豁達而又快樂。
嫂子就像姐姐一樣,可親,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