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吞噬
2008年7月深圳,林飛在一個夜總會里見到了失蹤很久,醉得不醒人事的張捷,然后他丟下客戶強行把張捷塞進車里運回了家。王琳簡直不敢相信坐在對面的女人是張捷,畫得五顏六色的臉孔甚至都看不清原來的面目,身上的衣服少得只剩下幾片,整個人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
“你知道嗎?我是討厭她,她就該遭人厭。她竟然跟陳墨搞在一起,我知道她早就開始打陳墨的主意。他們竟然叫我滾,說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她還威脅我借條在她手上,我就是討厭她,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討厭她……”張捷抽了煙后打開了話夾。她想起自己在走進夜總會前向陳墨求救過,可回過來的短信竟然是徐春紅的,求助的幾千塊錢,徐春紅一點不猶豫地拒絕了,甚至還說她的借條,她隨時可以扔還給高利貸。
“捷,陳墨不是這種人?!蓖趿赵鞠胝f陳墨和徐春紅不是這種人,話到嘴邊卻把徐春紅的名字漏掉了。
“什么不是,她就是這種人。琳琳,你是個好人,只有你最傻了……”張捷抱著王琳大哭起來。
“琳琳已經有了一個多月了,你別壓到她。你先洗澡好不好?睡一覺明天再說,不管什么事情這不還有我嗎?”張捷把整個身體都掛到王琳身上,林飛緊張起來了。
“還有林飛,你也是個好人,你們都是好人,還有陳墨……”張捷語無倫次地被推進了洗手間。
安頓下張捷后,林飛習慣性把牛奶溫好端進臥室,王琳喝了一口放到了床頭柜上,心里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澀什么都有?!八娴摹??”王琳吞吞吐吐,剛才她領張捷去洗澡時,她發現張捷的包里有針筒。
“別怕,我明天請假跟你一起帶她到醫院看看,確定的話,還是要把她送去,這個不能心軟。車子先不買了,我的車先給你開,我坐公司班車。那筆錢拿來給她用吧。不過你一定要注意身體,為我們的孩子著想,早點睡,好不好?”林飛摟著王琳安慰。白的發青的臉色,瘦骨嶙峋的身體,手臂上甚至還隱隱可以看到一兩個針扎留下的孔,林飛覺得王琳的猜測十有八九會變成事實。
“嗯?!蓖趿諊@了口氣點點頭。時間已經不早了,懷孕的她本來就嗜睡,頭按到枕頭,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夢中回到大學時代,三個人一起上課寫作業,一起去圖書館占位置,一起去食堂吃飯。偶爾也一起打打零工,張捷在校內校外認識的人多,曾幫徐春紅介紹過不少兼職和家教。三個女孩在學校的大樹下一起承諾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不離不棄。
第二天當王琳推開張捷睡的客房時,里面只有一張字條留下,“我走了,別找我,你和林飛都是好人,所以別找我?!绷诛w拿著紙條沖到樓下,張捷早就不知所蹤。王琳手伸過去發現張捷的被子早就涼透了。
王琳猶豫著撥通徐春紅的電話,試著把話題轉到張捷身上。徐春紅先是罵了一大通張捷欠債的事,覺得王琳語氣不對勁又略帶擔心追問了句:“她是不是找你了?”徐春紅想起了自己兩個多月前,張捷最后回復到她手機上的那句是“我討厭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要錢的求救短信是發在陳墨的手機上,不過她剛好看到了,然后她悄悄瞞著陳墨處理掉了。因為在幾天前,徐春紅無意中聽到過一次陳墨的夢囈,那個人名聽上去是蘇珊,而張捷的英文名剛好是蘇珊。
王琳掛掉電話不放心又特意選了個中餐的時間打到陳墨的手機上,電話里的陳墨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無異。問及張捷的消息,陳墨給她的答復是找不到,張捷的家人都找不到她了。王琳相信陳墨不對會她說謊,那個男人甚至在她準備勸兩人不要離婚時當著她的面承認他心里的蘇珊和張捷不是同一個人。
晚上林飛陪著王琳追到昨天的夜總會,前臺的經理確認有這么一個人在這里坐臺。只知道名字叫蘇珊,電話,住址一概不知。夜總會里一群人站成排的女孩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流鶯?!傲鼹L飄蕩復參差,渡陌臨流不自持”。張捷既然昨夜已經飛走了,應該是不會再讓她找到了。
發現孩子的異常是在孩子六個月的時候,六個月的孩子還是抬不起頭來。腳上的力量也很小。帶到醫院檢查后,CT顯示孩子是腦癱,外傷和生產時長時間窒息所致。聽到這個消息,徐春紅兩眼一黑,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這邊孩子病了,那邊跑房管的副總打來電話說西溪.欣界的土地復核驗收沒有過,國土局以改變土地用途為由要求補繳七千多萬的土地出讓金。徐春紅親自趕到國土局,儲局長在許志高的事件中一起下臺了。找到曾經一起辦過事的盧處長,盧處長把徐春紅讓進單獨的辦公室關上門后輕聲說道:“徐總,一朝天子一朝臣,沒辦法的。”
“盧處,我們所有手續合法,市政府的文件也都齊全,當初你們也是同意的。現在你們要求交的資料都符合要求,預售證都是有的。你這個不給我們過,那我們怎么給業主辦產權證?房子我們可全都賣掉了。”徐春紅急了。土要復核驗收沒有過,就領不出土地證,那就無法把產權分割給業主,業主就辦不出產權證,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上面交待下來,沒辦法。這筆錢只能交了才能辦?”盧處長把手指放到嘴邊示意徐春紅輕一點。
“盧處,你們這有點說不過去,土地款我們可是交過的,哪有現在要復合驗收了,再來收土地出讓金的?”徐春紅據理力爭。
“徐總,我真沒辦法,第一次那批土地出讓金不是以扶植款的名義退回到你那邊了嗎?現在上頭下來指示,一定要把這筆錢要回來,不然這個洞填不平?!北R處長盡量壓低了聲音。他知道這事做法不合理,但這個世界不合理的事太多了。
“盧處,你們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哪有地都造好房子了,現在還有收土地出讓金的道理,當初你們收伊總卡的時候可是什么都好說的?!毙齑杭t沉下了臉。
“你……徐總,我真沒這個權力。不如這樣,反正你們有市政府那個會議紀要,你們不付錢,我們也沒有哪個條款能夠強行向你征收的權利,但土地的復核驗收我真沒辦法過?!币娦齑杭t一副撕破皮翻臉的表情,盧處長只能拉下臉陪笑。
“那我怎么分割給業主,業主的產權證怎么辦?”
“先拖著啊,等到業主再鬧事時,我再想辦法從中周旋下?”盧處長采取了敷衍的辦法。
“四百多個業主哎?”
“沒辦法,上面壓下來,要不你交錢,要不就是你先不過。反正房子已經賣出去了,你的風險已經轉移了。業主的事,跟你又沒關系,先拖他們唄,棕樣損失的又不是你?!?/p>
“我們公司沒錢了,你們這樣做,那些小業主怎么辦?業主都是拿真金白銀來買的,他們拿不到產權證,肯定會鬧事的。這樣鬧下去,怎么不是我們的損失?如果你們真要這樣壓著我們,那大不了大家把什么都抖出來?!毙齑杭t心里一驚,房子還有不少沒賣出去,她可是計劃著走掉后劃進自己口袋的。
“別,別,我求你了,這事情牽扯太大了,上面有人?,F在既然已經不查了,那么就拖一下,等過段時間,我們再想想辦法。再說了,我一個小小處長,所有的事可都是聽上頭指示的,大不了我就是離職。我覺得拖著是現在唯一的辦法,我們這么熟,我才跟你說,等到時機成熟了,我再想辦法從中協調一下,現在真的沒辦法?!北R處長變成了一副諂媚的表情,還朝徐春紅做了一個拜托的手勢。
一直和盧處長談到下班,還是沒有辦法,盧處長讓她拖著那些小業主不用管。徐春紅想把事情了結掉,兩個人始終沒有辦法達成一致意見。就算公章蓋上了,手續看上去那么完美,金成終歸是把不可以出售的土地拿來造了房子并且大部分賣了出去。就像沾了墨水的白布,怎么洗都不像新的那么白了。
天黑下來了,一步一步走到大門外,徐春紅看著身后國土局的大樓。國土局的大樓設計中間是空的,樓頂卻是尖的,正門不對著馬路開,有民間有戲說是削尖腦袋,挖空心思,歪門斜道……徐春紅覺得那個中間空空的摩天大樓湮沒在黑夜中,好像一個張開大口的怪獸,要把她活生生地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