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徐雁文集ID:徐雁)文責自負】

01

我辭了家里的工作去大城市陪孩子。

女兒在一家國企工作,朝九晚五。周末她有時會加班,加班加到晚上八點多。下班后要坐地鐵,從單位去地鐵口要走幾百米的小路。

小路兩邊都是綠化帶,夜里幽靜,路燈很暗,給人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女兒都是跑著走過那段路。

每次和女兒通話聽到這樣的畫面,我如坐針氈。為了給孩子安全感,我和先生放下手里的工作從鄉下來到這個繁華的大都市。孩子再加班,我家先生會提前一個小時坐地鐵去女兒單位門口等一等,陪她走過那段陰暗幽靜的小路。

我們來了以后,女兒不再點外賣也不再害怕。

女兒在都市郊區租了一個二十多平的房子,每個月兩千多塊。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大都市能住這樣的房子很不錯了。房子是別墅,房東七改八改,一棟房子被切割成五個房間,兩層住了十多戶上班族。每個房間都有廚房、衛生間。臥室里有桌子、床鋪、電視機。房子小,東西齊全。女兒用簾子做了一個隔斷,把廚房和臥室分開。

先生在地板上打地鋪,我和女兒擠在床上。

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只要能陪伴孩子就是溫暖,兒子也在這個城市打拼。逢星期天,兒子能來我住的地方吃頓餃子或者餛飩,是父母最高興的事情。

我們來到大城市,首先面臨的就是如何生存。

家里的老本就那一點點,我們不能一直吃下去。老本吃完了,恐怕連房貸都沒指望。

先生放下尊嚴去超市找了一份臨時工,四十大幾的中年男人去超市干臨時工,著實讓他臉紅了很久,為了生存沒辦法。

先生的工作是站在超市二樓那里賣書,這對于一個不愛讀書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諷刺。先生每天都要搬書、運書、擺書、理書、收書,每到星期天是先生最忙碌的日子,超市賣書的地方來了很多小朋友。他們把書翻得到處都是,先生忙得團團轉。先生一站就是一整天。跟前有一個小凳子,那是給閱讀者留的,先生不敢坐,店長看見坐凳子會扣工資。曾經的成功人士為了在大都市里面生存,也有低頭的時候。

先生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腿疼得沒地方擱。

02

我在五八同城、趕集網到處找活干,活不好找,手機被我劃拉得發熱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活兒。

我女兒說:“媽,你不用工作,在家里看電視就好。”我說,我要看電視在老家就能看,何必跑這么老遠。

“你不是來這里陪我漲膽嘛?你這老大姐,脾氣還是這么倔!”女兒笑我。

先生去上班,女兒去工作,狹小的房間里留下我一個人。隔著窗子望去,外面的花花草草蒙上一層金色的陽光。對面的別墅里正放出《三十八度六》的歌詞,狂野高昂的歌聲把花池子里的小花貓震得上竄下跳。裝飾的小橋流水里面有小金魚在游動,我真怕小花貓再把小金魚給吃掉。別墅里的人在歌詞的伴唱中發出狂野的叫聲:吼,哈,吼,哈……像發泄心中的不滿,又像練拳擊。

我得出去走一走,這歌聲震得我耳朵發懵。 林蔭道上的香樟樹落下很多黑色的小豆豆,用腳一踩跟家里的羊屎蛋一樣。樹底下有落葉,紅的、黃的、到處都是。保潔阿姨推著板車手里拿著簸箕在不停地掃道路上的落葉和樹枝。我甚至羨慕保潔阿姨這份工作,雖然辛苦,至少能養活自己。我甚至想去掃大街。

我看著小區里的老人領著孩子在小區廣場上玩耍,也不由自主地坐在樹下面的長凳上。

長凳旁邊有一張廣告紙,不知是誰扔在那兒的。廣告紙桃紅色,黑色字體,上面是一家小面館的廣告。說是招聘一個服務員和一個洗碗工,年齡四十五左右。對于正在找工作的我來說,仿佛看到一根救命稻草。

我寶貝似的把那張粉色的廣告紙拿在手里,把招聘電話敲打在手機上,唯恐看錯號碼,又接連看了幾遍。

“喂,是鴻運來面館嗎?”我靜聽對方的回音。

“對呀對呀,你有事嗎?”一個男人的聲音。

“哦,你們不是招聘服務員嗎?洗碗工也可以的。”我對著電話放低了身段。一個在家里有工作的女人,沒想到來到這里做洗碗工。

“嗯,對的,你多大年齡?做過這行嗎?”男人問我。

“做過。”我回答得干脆。

“那你來店里一趟吧。”男老板對我說。“我得看看人干活麻不麻利。”我運氣還不錯沒被拒絕。

我放下電話,按照傳單上的地址去店里面試。

這是一個小面館,兩間房。左面一間是客人吃飯的地方,右邊是后廚。中間有隔斷,門口用半截門簾遮擋住,門簾右側有一個洞口正對著收銀臺,男老板坐在收銀臺里,正要把菜單傳給后廚里面的廚師。

老板娘是一個精致的女人,皮膚很白,看不出是開飯店的。老板娘扎著馬尾隨意地在后面挽個髻,圍著圍裙正坐在桌子旁邊包餛飩。我給她打招呼,她抬起頭禮貌地朝我笑笑。只見她左手拿皮,右手用一根扁竹片在盆里抹了一點肉餡搭在餛飩皮上,一擰一拐很快包成了一只餛飩,老板娘包餛飩像做一件藝術品,一只像小魚兒一樣的餛飩很快放在托盤里。

我坐在那里邊看老板娘包餛飩邊給老板娘說自己的情況。

我談吐優雅,斯斯文文,老板娘看我和別的打工的不一樣,便開心地留下我。臨走時老板說,你明早可以來上班。他們給我開的條件是:早上五點半,到下午兩點,管吃兩頓,一個月兩千五,過年不回家。

我上班時間和孩子的上班時間沒有沖突,為了生存,我管不了那么多,先掙點生活費再說。

03

早起五點半我按時來到小面館。老板娘正在熬蔥油,拾掇拌面的菜。后廚鐵板桌上堆放兩塑料盒子面條,大概有五六十斤。

“阿姨,你先把面條稱出來。每份三兩四到三兩七,高點低點無所謂。”老板溫和地囑咐我。

我挽起一把面條放在電子秤上,盡量把面條稱得準確些,高了老板吃虧,低了客人吃虧。人心是桿秤,我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廚房里真熱,魔都的氣溫已經達到三十四、五度。在廚房里干活就像在火窯里燒烤,天花板上面的三葉風扇轉動著最高檔,吹出來的熱氣像豫東平原五月里的干熱風。房頂上被被煙霧熏出來的黑漆給人一種沉悶感。我在這沉悶的廚房里干著自己爭取過來的工作。

老板娘不停地在灶上燒菜,鍋鏟子熗著鐵鍋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菜的香味隨著油煙飄蕩在后廚里。

老板娘炒菜的時候我順著她的方向數了數后廚里的煤氣罐,有五個。乖乖,要是泄漏煤氣著火,我想,我都跑不出去。我的命時刻在這猴蛋上掛著,隨時都有被掛掉的可能。為了生存我又不得不干這份工作。

老板娘真能干,瞬間工夫她熬好了蔥油。蔥油熬好之后又開始煎生煎。這個從蕪湖走過來的小女人在這個大都市已經生活了將近二十年。

我稱好了面條,一把一把碼在盒子里,上面蓋上布,客人來的時候顯得干凈衛生。作為小面館的一份子我在為老板摟臺。我覺得客人多了,生意就好了,生意好了,服務員的工資就有保障。

等我忙完的時候,老板從菜市場買回來了當天要用的食材。滿滿一電瓶車,電瓶車后架上摞的是小青菜。踏板上有土豆、青椒、冬瓜、香蔥、還有小面館常用的蒜苗。

我幫老板卸下青菜,然后找剪刀準備打理小青菜。這時候,老板娘說,阿姨,先吃飯,吃完飯再干。

04

正要吃飯的時候從外面來了一老一少,年齡大的是位老太太,六七十歲,小的是個小姑娘,二十多歲,她們走過來我才知道年齡大的是老板的媽媽,那個小姑娘是在這個店打工的服務員。

我們打了招呼,老板媽媽說她在路上已經買過紫薯米吃了,小姑娘還沒有吃,我和小姑娘一起吃了生煎,喝了點水。小姑娘是海南人,普通話說得不標準,我們交流時鬧了笑話。不過她叫我“阿姨”時,我還是能聽懂的。

吃過飯我們開始干活,客人越來越多,大早起,除了吃生煎,吃面的人也很多。老板娘負責煎生煎,兩個大爐子上面置著兩個像磨盤一樣大的平底鍋,一個平底鍋里碼滿了生煎,一個平底鍋里碼滿了鍋貼,蓋上蓋子加熱到十五分鐘,然后老板娘又往生煎和鍋貼上面撒了一層黑芝麻。

買生煎的排隊,老板給他們盛生煎,客人穩坐在那里,在小碟子里倒上醋和辣椒油慢慢享受。

南方人吃飯很講究,除了吃生煎,他們還會要上一碗小面。蔥油拌面賣得最快,面不僅便宜還很美味。來吃蔥油拌面的大多是早起散步的當地人。他們有退休金,穿著圓形方口黑色老布鞋,手里把玩著兩個石頭蛋子悠閑地走過來。他們剛剛散步回來額頭上流著汗。路過店門口時他很大聲地喊上一句:來碗蔥油拌面。說話的時候把兩個石頭蛋子放在餐桌上,順帶著手腕上的蜜蠟珠子懟得桌子當啷響。

“好嘞!”老板答應著,慌忙去后廚下面。

面館里的小姑娘給拿石頭蛋子的客人端過去一碗蔥油拌面,那人用筷子挑了兩下,忽然又對小姑娘說:“再來五塊錢的小籠。”

小姑娘給那人去盛小籠包,她動作有點慢。拿石頭蛋子的客人說,你這小姑娘干活像沒有吃飯一樣,沒睡醒嗎?小姑娘沒吭聲朝那客人靦腆地笑笑。

那老頭濃重的上海話,讓我很難聽懂他在說什么。老板娘說,他是嫌小姑娘給他端飯慢,老板娘在旁邊給客人陪笑臉說,小姑娘新來的,做得不熟悉請多包涵,客人不再說話。

我不知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老板娘都是叫她小妹,我也跟著叫她小妹。小妹才二十二歲和我兒子同歲,要是讀大學也是剛畢業的年紀。 為了生存,小姑娘老早出來打工,在這個大城市她談了一個男朋友,男朋友是她的老鄉,他們在一起打工,一起生活,后來小姑娘懷孕了,剖腹產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剛生下來就被男朋友的母親給抱走了。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她的孩子,沒有滿月她男朋友就離開了她。身處外地的小姑娘無依無靠,為了有口飯吃她投奔了小面館的老板娘。

“你看,小妹現在反應有點慢,走路也慢做事也慢,大概是被她男朋友那一家人給氣的。”老板娘給我講這些話的時候,我覺得小姑娘挺可憐。

“我們可不能白養活她。”老板娘的婆婆說。 “阿姨,你手腳麻利,做事又干凈,什么活都會做,我打算不用小姑娘了,只用你一個人。”老太太在后廚洗碗的時候悄悄對我說。這老太太也許想減少打工成本。我不置可否地朝老太太笑笑。

小姑娘本來就可憐,我可不能因為自己讓小姑娘丟了飯碗。想起來她和我兒子同歲,我覺得小姑娘更需要這份工作。

我在小面館做了二十天就辭去了小面館的工作。辭工那天下午,老板紅著臉不情愿地給我結賬,說我沒有按照他說的做,本來說的是要做到過年的,沒想到做了不到一個月就不干了。我給老板說老家有急事要我回去一趟。

臨走時,我看見小姑娘正提一大桶冷凍雞塊往水管子那里拉,她提不動,一點一點往外拉,看起來很吃力。我想幫她一下,小姑娘對我笑笑:“阿姨不用,謝謝你!”和小姑娘揮手告別后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小面館。

幾年過去了,不知道小姑娘還在不在那個小面館?也許她已結婚成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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