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亭子休憩的虞子被淅淅瀝瀝灑在河流里的落水聲驚醒。
她軟著身子伏在石桌上,以手托腮,望著不遠處在水里搖曳慢行的小船發愣,嗯,她剛剛好像夢到自己站在一個坡上,黃昏暈染一片彩霞,青云層層疊矢,前方有座哥特式教堂,上空飛過一只青鸞...她忍不住跳起招呼卻不小心身體失了重心,驚險間有人在后扶住了她,她抓住那人的衣角指著青鸞說快看快看,未等那人回話,就醒了。她費勁尋思腦海中余留的記憶,最后對夢中未曾出現臉面的人還是一無所獲。
心中一嘆,拾起桌上的茶杯,入口發現一陣冰涼,眉心一皺,倒掉。試手一探茶壺仍有余溫,又重斟一杯,慢慢啄飲。天青色煙雨,白墻瓦碧,紅燈高掛,孤舟笠翁,亭中只她一人,享盡這一木一草,書中閨閣情長,一來一去,全付諸于杯中的春茶流經肺腑,慰藉她的心魄。
古鎮的雨不會下得太久,她想著等雨歇了再回去。
突然驚聞紊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止于亭內,帶入絲絲寒氣。虞子聞聲望去,只見一名著白衣黑褲的男子渾身濕透,白皙的臉頰沾滿雨珠,微亂的發梢染濕遮住了黑眸。在她打量之際,那名男子似乎才發現亭中有人,看到她之時略顯驚訝。
不知為何,她對著他看過來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軟,拿出新杯子酌滿放置一旁,對他說:"喝杯熱茶吧,別著涼了。"
他遲疑了一會,走到亭子中間坐到她面前,道了謝。
他語氣清冷,淡得似乎不是從他口中說出,她心中不由得一笑,或許人家是出于禮貌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這樣說來,自己倒有些自作多情了。想及此,她不再多言,拿起小憩前未看完的小說仔細品讀。
對面的人自落座之后一直用余光打量她,他以為她會和他說話,卻不想,竟埋頭賞閱書籍,似乎書中故事更加有趣。他喝了一口茶,灼熱的溫度消退了幾分寒氣,感到心中一暖。從他的視角往外看可以把亭外的景色盡覽無余,青巖瓦黛,煙霧彌漫帶著一絲神秘,了然她會在亭中坐上一日,品茶賞雨,聽聲入眠,不失為一件雅事。
看到她眉頭一時緊皺,一時舒展,在瞥到封面時,心中暗暗發笑,看個倉央嘉措的詩也能這番心情跌宕起伏。然后,看到她的手向杯子探去,他搶先一步拿起,她手落空驚訝看去,他臉色一冉,若無其事:"杯子空了,我幫你倒。"
她微微一笑,心想,此人是外冷內熱,可愛得緊。把書一合,放置一旁,被他瞧見,問:"你要看嗎?"
他點頭,她把書遞給他,看到他把序言目錄一一掃過,然后挑一章跳著看。
她眼色一閃,這人看書的習慣倒和她一樣,不喜歡從頭到尾按順序,只看感興趣的。
"這個是你的?"他手指夾著一張卡片,神情震動看著她。
她詫異拿過一看,一張明信片,還是封情愛信,內容是一首短短的四句詩:
此生雖短,亦有來世。
浮生清苦,相依亦甜。
寫給一名叫"無尤"的女子,感嘆這名字極好,想到那句"意到濃時怎忍舍,情到深處無怨尤"。寄信人是“由之”,日期是兩個月前。但是她此前并不知書里夾著卡片,也不知道信中所提之人是誰。
"我不知道有這張卡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放里面。"
"書的主人?"
"這本書就是我的啊,前面還有我的簽名和日期,都是在這卡片寄出之前的。"如果說是誰把卡片夾在書中,應該是有人借閱出去不小心落下,或者是有人趁她不注意放入書里,可是,她印象中不曾把書借出去,也不會有人未經她的同意碰她的東西。記憶中……難道是她忘記的那段過往?信中的“無尤”是她?那“由之”是眼前這個人?可現在對她來說,他們只是陌生人,和她沒有任何干系。她不動聲色地把震驚隱入平淡無辜的表情。
他聽了神情肅穆,似在思索有什么可能遺漏了。仔細翻閱有沒有多余的卡片,待從末尾翻到首頁時,看到簽名的那瞬,他身子一滯。
"這是你的字?"
"是啊。"聽得他窺破秘密的語氣,讓她越發不坦然。
許是感覺到她的不自在,他平復內心翻涌,抱著歉意說:“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只是覺得這字甚是飄逸,似乎是在哪見過。”
“我學的是柳體,所以你覺得眼熟吧。”
“我看你喜歡詩集,我這里有幾副上聯卻遲遲對不出下聯,能否有個請求?”
得到她同意后,他一連道出幾對,她疑惑這些都是古人留下的,但想到應該是比較偏,所以他不知道出處。
“黃昏白云無約信”,
尋思一會,這詞她倒沒見過,想到之前那個夢境,她不假思索回答:
“玄殿青鸞有佛心”。
倏的,他抓住她的手,激動地說:"無尤,真的是你!“雙手被困住的她想要掙脫,待聽到他接下來說的話愣住:“前面幾對你之所以很快知道答案,是因為我們同看一本書,那本書在市面上已經失傳了。這雖也不能說明什么,但最后那對,源于你寄給我一張照片,你出的上聯,我對的下聯。這世上除了你我,不會再有人知道答案。”
“那張照片是不是有個教堂?”
“對,你記得!”
不,她不是記得,做了一個夢,只不過卻不知這些都是真的。
“我已經失了記憶,不再記得以前的事。”
“我記得啊,我每天和你說關于我們的事,你很快就會恢復記憶了,照片這個你就想起了啊。”
雖有準備他是在試探她,卻不知道設的局如此縝密。原以為可以做一個旁觀者不動聲色,卻不曾預料到發生過的事靈魂和身體是有記憶的,看著眼前的人心急火燎地等待她的答案,她突然覺得似乎重新認識一個人也不是一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
不知什么時候,亭外下得酣暢的大雨間歇了。
“雨停了。”她歪著頭眉眼含笑問:“對了,我猜由之等回信很久了吧,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嗎?”
“好啊,我想無論多久他都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