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個王國里,我們沒有尊卑,沒有貴賤,不分老少,不分強弱。共同有的,是一具具讓欲望焚煉得痛不可擋的軀體,一顆顆寂寞得發(fā)瘋發(fā)狂的心。
——白先勇《孽子》
民國六十年代,臺北新公園里一群被稱為“青春鳥”的同性戀淪落少年,因為被社會、家庭、親人拋棄后,在這里上演的,互相追逐與尋找的心路歷程和不為人知的生活。新公園的蓮花池畔是他們的王國,沒有白天,只有黑夜。他們世界里發(fā)生的很多歡樂與悲傷,都是每一個不被接受的靈魂,孤獨的存在。故事便是從這群下層同性戀者的生活開始……
“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猶自彷徨街頭,無所依賴的孩子們?!卑懙墓P調(diào)勾勒出了一個社會倫理綱紀(jì)之外的同性戀群體。李青因和管理員發(fā)生關(guān)系遭退學(xué)而被父親驅(qū)逐,成了不被社會接受的邊緣份子,和一群同性戀少年一同販賣肉體討生活。王燮龍因殺死自己的同性戀人阿鳳,被父親驅(qū)趕十年,念念不忘的是回家,卻始終恪守父親生前定下的規(guī)矩,“我在世的一天,你不準(zhǔn)回來”。傅衛(wèi)作為家中的獨子,因性取向而辜負了傅老爺?shù)纳詈衿谂?,而在軍中自盡。
一個個被驅(qū)逐至暗林里彷徨失措的少年們,在不見天日的愛欲世界,只剩下最原始的生物本能。當(dāng)他們隱藏在旅棧閣樓的破舊床上,赤裸的兩人卻把心中最隱私,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互相吐露出來。同性間的愛戀,即是情欲使然,更是這個群體歸屬的基本需求。在不受接納、隱晦躲閃的失樂園,孽子們摸索與追尋、依戀或自我放逐,孤獨地在自主和被擺布之間徘徊,嘗試去追求自己的渴望并抵抗墜毀的命運;在被邊緣化的生活處境中,承受著身體與心靈雙重流亡的困境。
或許對于他們來說,臺北這座都市永遠充滿著希望,容納下本該活在貧民窟里面的這群人,繼續(xù)生存?!赌踝印返墓适拢缤總€天色漸晚的城市里,那些流落的靈魂,渴望著一盞為自己而亮起的燈。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當(dāng)它大的時候,永遠找不到想找的人,在擁擁擠擠的早高峰里,只剩下自己淹沒在人群中的形如螻蟻。當(dāng)它小的時候,永遠走不出一種失落,卻在半夜回家的路上,偶遇拉長的倒影。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幸福的秘訣,而有一種說法是:“幸福的關(guān)鍵,那就是歸屬感。”望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和閃爍的霓虹,暗自解讀著每一張陌生面孔背后的故事,好像他們都要比我幸福,因為他們路程的終點,是歸屬,是被需要的期待。
我猜想,某個城市的歸屬,也許就是:在這片地方,保持同等自由的靈魂,不被歧視,不被質(zhì)疑。一個人的陌生城市同樣可以生活得很好,只是不愿即使自己全副武裝,依然覺得孤立于這個世界。傍晚下的舊居民樓,不時飄出家常菜的香味,或許窗口里頭,只是一個和我一樣,同樣只喜歡吃小蔥炒豆腐的少年。但愿萬家燈火里,他無須刻意迎合,在放入下所有防備的地方,不用混雜著欲言又止的謊言。無論是謊言的善意,還是善意的謊言,終須理解,才能在漸行漸遠的路上,不再逃避。
常常會忘記,歸屬也需要某個人的支持。平靜的生活,總是盡力表現(xiàn)出最棒的自己,在推開門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落寞。或許,該有那么一個人,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以隨時放下心理防備,可以讓緊繃了24小時的神經(jīng),稍微懈怠消沉。在找不到努力的意義,醉酒結(jié)束的凌晨街頭,允許我懷疑自己、否定自己,而后他會用實質(zhì)性的行動幫助我,重整旗鼓繼續(xù)上陣,告訴我,“你并不是一個人在對抗這個世界,不要害怕倒下了便沒人理會,你的背后還有我”。
回憶往事總會夾雜著許多理不清的因素,比如錯過的人、遠去的故事。隨著時間的延長,這些特殊因素也會變得十分獨特,似乎那時的人和事與現(xiàn)在完全不是同一種構(gòu)成。想起《孽子》,時常會帶給我這種感覺,無時無刻不透露出一份永遠揮著不去的緬懷。那些逝去的舊時光,簡短的幾頁故事,便概括了一個逝去的時代。看著昏黃的落日,漸起的涼意,這時候總有些傷感。有時候,想起自己的生活,或者想到自己將要面對的問題,我會邊走邊彷徨。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就會對自己說:“這就是人生。”